10

    菖兰站在钟表行门口，杨文静跟在她身边，来回踱着步。天色渐渐暗下来，回到钟表行，一天就快这么过去了。
    隔壁卖卤鸭的人家准备关门，正和来接他的老婆闲谈。菖兰一动不动，听着闲聊声从不远处传来。
    “……呀，真是杨凡干的？那可是他亲爸。”这是女人的声音。
    “除了他还有谁，我看八九不离十了。黄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你说这是关多少年合适？”
    女人懵懵懂懂的：“杀人偿命？不得死刑啊。”
    “也有可能……”
    说话的声音渐渐被小摩托发动的声音掩盖了，一条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陆陆续续关门——最近出了人命案，镇上的人到了傍晚早早回家，连混子都不在街上浪荡。
    看来镇上的人心里，杨凡就是凶手。菖兰靠着门口的柱子，看向天空。天空像浓墨被打翻，一块块浸湿敞亮的云，渐渐昏暗起来。一片昏暗里，杨文静反而更加警觉，迈步有力，脖颈挺得直直的。
    别人没有看到凶手，而她看到了。
    在指针回转重现的时光里，就算被萧奕和康小立打扰，她没能看清楚那张脸，但在下山路上，也注意看清楚对方的动作。如果她说出来……事情就有了转机，但同样，一部分疑点就会转移到她身上了。
    那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不说呢？黄家的势力很大，菖兰也不是没有听过被诬陷的人白白耽误了一生。镇上的人对杨凡都谈不上喜欢，如果菖兰不说话，没有人会为杨凡说话，也没有人会相信杨凡没有杀人。
    那是杨凡呢。
    她惆怅的想，杨俊章死后，很长一部分时间里，都是杨凡陪她度过的。别人怎么说杨凡不管，但至少因为杨凡，这间钟表行继续了下去。在过去那些年里，因为杨凡的恶名，也没有人敢上钟表行来找她的麻烦。
    人情难欠，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菖兰深深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仔细的把钟表行的大门锁好，领着杨文静，重新往派出所的路走去。
    ……
    等菖兰到了派出所，先去找叫小韩的警察，被告知小韩不在。她又想去找康小立，被告知康小立现在有事，找不着人，菖兰就走到派出所门外院子里的停车场边上，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她从没想过要去找萧奕。如果小韩是入门级好糊弄，康小立是初级好糊弄，萧奕大概就是双s级。对其他人她还存着一点侥幸心理，但对萧奕，就真的没什么想法了。再说她也不擅长说谎，说过最完美的谎言，也就是隐瞒。
    但越是不想要什么就越来什么，等到街两边的路灯依次亮起来的时候，菖兰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有什么事？”
    她回头一看，萧奕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后面走过来，她坐着，就显得萧奕身材清隽，气势迫人。他黑发黑眸，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深不见底，菖兰站起身，盯着他指尖的光亮，像是努力要看清楚，她道：“我找的不是你。”
    隐约中，她好像听见萧奕笑了一声，菖兰不明白他笑什么，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萧奕道：“现在只有我。”
    菖兰皱眉看着他，他的五官在夜色中看的不怎么分明，唯有一双黑眸清冷，漫不经心的打量她。
    菖兰问：“案子进行的怎么样了？杨凡的嫌疑洗脱了吗？”
    “为什么是洗脱？”萧奕道：“他是嫌疑人之一。”
    “他不是凶手。”
    “那只是你的猜测。”
    菖兰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而她的劣势也在这时候显露出来。人都说关心则乱，她以前不理解，觉得自己就算担心杨文静也不会到方寸大乱的地步，这时候终于领教了。
    “如果没有证明杨凡不是凶手的证据会怎么样？”她问。
    “等新的线索，新的嫌疑人。”
    “那如果新的嫌疑人也等不到呢？”
    萧奕没有回答，静静的盯着菖兰的眼睛。菖兰几乎可以看到他眼睛里的自己，抑制不住的无措，竭力的装作若无其事，却还是流露出一点犹豫和为难。
    半晌，萧奕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菖兰心中一跳，萧奕靠近一步，他指尖的香烟燃到中段，在黑暗中形成一个红色的小店，带着冷淡的炙热。
    “你怎么不说话？”
    警察都是这样子吗？一个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就抛出下一个问题，这对事情的进展没有任何意义，却能让对方心里感到紧张。
    一定是心理战吧，但她偏偏吃这一套。
    菖兰败下阵来，她道：“如果我说，我知道凶手把作案工具藏匿的地点，是不是可以根据作案工具查出上面的指纹，从而找到真正的凶手呢？”
    萧奕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的语气也不如刚才懒散，道：“在什么地方？”
    “你先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凶手藏匿作案工具的地点的。”他针锋相对的回答。
    菖兰：“这就说来话长了。”
    “那你就慢慢说，我不急。”他居然摆出一副想要洗耳恭听的模样。
    杨文静从远处走过来，抖了抖羽毛上的灰尘，挨着菖兰的脚边，和菖兰一起盯着年轻的男人，打破了这僵局。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菖兰道：“但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不想要知道作案工具的地点吗？找到了之后，案子就会有新进展了。”
    萧奕看了她一眼，没有再抽剩下的半支烟，而是走到垃圾桶边，把烟头扔了进去，对菖兰道：“走吧。”
    “去哪？”菖兰狐疑。
    “去找你的‘新线索’。”不知道是不是菖兰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讥诮。此刻的菖兰也无心分辨他是不是有别的意思，忙不迭的跟上。萧奕才走到派出所门口，康小立从门里匆匆忙忙的出来，对萧奕道：“老大，黄旭嘴巴咬得很紧，还是不肯说……咦，你怎么来了？”
    黄旭？菖兰一愣，下意识的问：“黄旭怎么在这里？”
    萧奕没有说话，菖兰恍然大悟，她看向萧奕：“你已经找到了新的嫌疑人，是黄旭？！”
    “你怎么知道的？”康小立一脸茫然，问萧奕：“老大，你告诉她了？”
    “你骗我。”菖兰皱眉，“你早就知道新线索了。”
    萧奕说没有新线索，误导菖兰到现在为止，杨凡仍然没有洗脱嫌疑。正因为对杨凡的担心纠结，菖兰在犹豫之下，被萧奕引导着，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实。但真实情况是，新的嫌疑人已经出现，可能新的侦破方向也已经出现，就算没有自己，杨凡背负的污名也很快就会洗清。
    她被萧奕骗了，还是被明知道是心理战的战术给骗了的。
    “嗯，我知道。”萧奕看着她，晚了弯唇角，“你不是也知道了吗？”
    菖兰语塞。
    她是知道了，她是不打算说的。
    康小立问：“你们在说什么？谁知道新线索了？老大，你现在带她过来干嘛？她是知道点什么？”
    “我不知道，完全不明白。”菖兰恢复了冷脸，“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新的嫌疑人，新的线索方向，顺着黄旭这条线查过去，很快就能查清楚真相，杨凡很快就能放出来是吧。”
    她转身要走，被人拦住。
    萧奕挡在她面前，笑容很淡，“这恐怕不行，知情不报，算什么，窝藏犯罪？共同犯罪？你是主谋？”
    “你是污蔑。”菖兰脱口而出。
    他垂下眼睛，道：“说得对，为了证明我是污蔑，请杨小姐带我们找到犯罪工具的藏匿地点，找出凶手，共同打击违法犯罪。”
    这么具有煽动性的话，大概由一个亲切和善看上去正义感十足的老警察说出来比较有可信度，由眼前这个人说出来，菖兰半句话都不信。
    然而她无可奈何。
    已经暴露的秘密，不可能重新藏起来，已经说出口的话，也不能收回去。
    康小立问：“你知道犯罪工具藏匿地点？”
    “对，我知道。”菖兰顿了顿，道：“我现在带你们去。”
    “等等，”康小立打断她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的。”
    “看到的？黄福源死的那天晚上，你也去后山上了？那么晚，你去后山干什么？”
    “我没有去后山，镇上超市附近有监控，黄福源死的那天晚上，钟表行关门以后，我就没有出过门，一直在家休息，等第二天早上才开钟表行的大门。我想监控没有坏掉的话，应该拍不到我出门的画面。”
    “那你是怎么看到的？”
    菖兰笑了，她的笑带着一点无赖，竟然和审讯室里的杨凡十分相似，她开玩笑似的说：“我说我梦里看到的，你信吗？”
    鬼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