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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诚美发店”的洗头小妹芳芳翘着自己贴满了水钻的指甲,一边偷眼瞄萧奕的脸,一边回答小韩的问题。
    “杨凡啊?我们两个月前就分手啦,没什么往来。黄福源死的那天我没和他在一起,在店里上班。”
    “……感情?感情一般,没什么感情,我们吃过一次饭就在一起了,有什么感情?”芳芳说起和杨凡的恋爱经过,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刻薄,“他这个人又没钱人品也不怎么样,脾气还大。我当时以为他迟早要回黄家,黄家条件好,和他谈朋友不亏,谁知道他倒好,说什么也不认他爸。我劝了好几次,看他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跟着他也没什么前途,就分手咯。”
    “你们怀疑他杀了黄福源,那很有可能啊。抓吧抓吧,我们镇子上的人胆小,干不出杀人的事,就他还有种吧。他要真把他爸给杀了,我还敬他是条汉子。”
    这个镇上的年轻人说话怎么都阴阳怪气的,康小立回头看了看萧奕,萧奕微微皱眉。
    杨凡没有不在场证明,从他的鞋底又发现了后山上的泥土。他自己咬死不松口,也不配合问话,问的急了,就是一句“反正人不是我杀的,你们冤枉好人”。
    但走访调查一遍下来,镇上的人对杨凡还真是深恶痛绝,基本上都没几个人为杨凡说好话。难以想象这个人的人缘差到这种地步,可能唯一和他还算得上有点交情的,就是那个奇怪的钟表匠女儿。
    从美发店出来,萧奕掏出烟盒点了一根,案子看起来很简单,所有矛头都指向杨凡。萧奕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办案的人大概都有种特别的直觉,只是他现在不能直接插手查案,而这个镇上的警力不足,即便县里的公安来帮忙,案子也没什么其他走向。和黄福源结仇的人是不少,要么是没有作案时间,要么是动机不足,一一排除,最后竟然就只剩下个杨凡。
    除非杨凡自己解释,否则又显得特别勉强。
    康小立给他打个火,道:“老大,你不是戒烟了吗?”
    萧奕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道:“去后山现场再看看吧。”
    ……
    槐花镇的后山被木芙蓉覆满了。
    大片红白的花朵搅在一起,映着秋日长空,有种清艳的寂静。黄福源死前就是打算联系张志辉开发“芙蓉故里”的旅游项目。
    现在城市周边游兴起,越是偏远未开发的地方越吃香,之前还有过几个摄影师过来拍片,不过可能没红,没激起多大的水花。槐花镇名字里有槐花,主打景致却是木芙蓉,其实有点违和。但当时镇上最出名的两排槐花,早就随着旧街的拆迁整改,一起消失在渣土车的灰尘里了。
    杨文静领着菖兰来到了后山,大鹅一踏进后山的土地,立刻变得警惕起来。十分谨慎且嚣张。
    菖兰穿过芙蓉树下,对杨文静道:“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杨文静自从被菖兰领养后,基本足不出户,是个宅鹅,很久没有做爬山这样的剧烈运动了,体力不支,闷头往前走,没有搭理菖兰。
    菖兰就是在后山上捡到杨文静的。
    她一个人住,那时候还没招聘到杨凡这样的狠角色,小女孩总觉得不安心。别人建议她养条狼狗,但不知道为什么,菖兰下意识的排斥这个建议。她决定去后山领养一只流浪猫,在山里长大的流浪猫,可能会凶悍一点。
    结果在后山恰好撞到一只大鹅追在一群猫身后狂撵不舍。野猫群被追的嗷嗷直叫,菖兰看的呆住,大鹅发现旁边有人围观,更加嚣张了。
    后来就只会撵猫的大鹅大就跟着菖兰回家了。
    菖兰希望它能安静稳重一点,给它取名“杨文静”寄托了自己的美好希望,可惜的是希望并没有实现,杨文静年纪渐长,脾气见长,嗓子也见长。
    远远地看到了警方现场的封锁线,菖兰藏在草丛里,这个时间段,没什么人来。加上刚刚死了人,镇上的人嫌不吉利,躲避还来不及,不会有闲杂人等围观。
    菖兰把手里的小鱼干往前一丢,杨文静眼睛一亮,撅着屁股追随着小鱼干而去,冲破了警方的封锁线。
    成了,菖兰往前走了几步,彻底的站在了这块被围起来的空地之前。
    地面上是落下来的芙蓉花瓣,用粉笔画着的人形图,四周无风,很安静。前前后后都是芙蓉花树,天空被映成了浅霞色,忽略这里是命案现场的话,风景还挺美。
    菖兰伸出手,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银色的女士手表,腕带刚硬泛着冷色银光,衬的她的手腕纤细洁白,她右手调整指针,往前拨转了一个转儿。
    往前十二个小时……往前十四个小时……指针转到了表盘上,十二点整。
    她抬起头来看向面前。
    像是旧时的电视在雷雨天气里信号微弱,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褪色,连霞色也消失不见。芙蓉花树的影子渐渐被夜色吞没,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然而又很快的亮了。就在这样忽明忽暗之中,两幅画面交叠出现。像是无意间串了台的电视,画像变形模糊,依稀可以看到人的影子。
    十一月六日晚上的十二点,午夜风大,吹得树枝摇摆。就在被圈起来的黄色警戒线里,隐隐约约逐渐出现一个站起来的影子。这个影子和地面上粉笔画的白色人形反复交叠,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凉意。
    这个影子,大概就是黄福源了。
    菖兰握着手表,努力想要辨认清楚。黄福源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外套,这和他尸体被发现时候的穿着一模一样。他正在和面前的人说话,从他的面前,如同特效镜头出现一样,又有一个人影逐渐的清晰起来。
    这个身形……菖兰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停住,这是杨凡!
    前天晚上十二点,杨凡果然来到了后山,并且见到了黄福源最后一面!
    四周的杂音渐渐大了起来,不知道是风声雨声还是电流声,白天和黑夜画面交替的时间越来越快,菖兰的眼睛开始发酸。有人的声音从画面中透出来,像是被蒙了一层布放的电影,变了调,带着奇异的合声。
    “只要……能……给…….”
    杨凡的声音反而要更清楚一些,也或许是因为菖兰和他相处的时间久,对他的声音更熟悉,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甚至还能辨认出一些他说话时候的语气,像是愤怒,又像是痛快,他说:“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听起来,像是黄福源要求杨凡去做什么,被杨凡拒绝了。
    黄福源更加激动,然而说话也更加模糊,就像嘴巴完全凑近到话筒发出的巨大噪声,让人难以分辨出来他到底在说什么。菖兰忍不住再往前走了几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警戒线以内了。
    芙蓉花瓣随着风落了一片下来,黄福源愤怒到了极点。菖兰只看到杨凡恶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转身就走。黄福源追了几步,还喊了几声,杨凡头也没回,消失了。
    菖兰见状,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杨凡看样子是走掉了,他既不是杀人的凶手,也不是眼睁睁看着黄福源被杀的帮凶。他没有目睹黄福源被杀的场景,也就是说,黄福源死后,凶手才出现。但也有可能,凶手尾随着黄福源或者杨凡上山,现在就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等着杨凡走掉,黄福源落单的时候,拿走了黄福源的性命。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了,明明知道画面不过是重现的当时的凶杀案,但在同一个平面和时光内,清晰地感到此刻杀人凶手就藏在某个地方,就算对方和自己在这个平面内不可能相撞,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菖兰也觉得胆寒,她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黄福源,这个几十个小时前还是活人的死者,以这种方式,重生在她面前。
    黄福源像是被杨凡的举动气死了,扶着树站了好一会儿。菖兰不敢错过接下来的每一个画面,以黄福源的死亡时间看,凶手就快出现了。就算重现的时光里,画面重叠而模糊,但只要仔细辨认,她还是可以看清楚凶手的脸。
    也许能摸到更多的证据。
    “滋滋”的电流声越来越大,却掩盖不了手表上,秒针走动发出微小声音。机械的步伐中,交叠的过去和现在里,黄福源的身后,渐渐凝出一个黑色的影子。个子不如杨凡高,身材中等,还看不清楚面目,但已经快要揭晓结果。
    黄福源也听到了背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来,十一月六日的晚上十二点,和此刻的中午十二点的菖兰,一齐向对方望去——
    “嘎——”杨文静突然大叫起来。
    与此同时,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菖兰闻声望去,过去的黑夜里,黄福源看向谋取自己性命的人,现实的白天中,菖兰的目光被打断,眼睁睁的看着从路边的道路上,走过来两个人。
    说话的年轻人停下脚步,拧眉看向她,重复了一遍:“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下意识的覆住了表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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