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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槐花镇的天完全黑了下来。
屋里亮起电灯,菖兰弯腰拾起门口杨文静的饭盆,打算关门,这么晚了,已经不会有生意。
门有两层,里面一层是防盗门,外面一层是木头门,菖兰先关外面的木头门,门锁还没插上,就来了几个穿警服的人。
是镇上派出所的警察,菖兰还没说话,一个警察已经径自走进来,四面查看,好像在找人,另一个警察问:“杨凡在不在?”
“他不在。”菖兰蹙眉,“请问……”
“黄福源死了,我们来找杨凡了解调查一下情况。他不在这里在什么地方?”
“应该在家睡觉,”顿了顿,菖兰才疑惑的问道:“黄福源死了?”
那警察看了她一眼,另一个警察确定杨凡不在,和说话的人一起往外走,抛下一句:“是的。”
杨文静老老实实的卧在纸箱盒里,诧异的看着菖兰,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菖兰往外走了几步,看着昏暗的路灯下,那两个警察走进了杨凡住的居民楼。
黄福源竟然死了,她忍不住握紧了手心,目光却变得有些模糊……杨凡,知道这件事了吗?
……
大晚上的,镇派出所所有的警察都赶着连夜加班,和县公安局的人联合办案。
黄福源的社会关系复杂,调查程序还是要一样一样走,从亲近的人身边查起。没人知道昨天半夜和黄福源约去后山见面的人是谁,不过极大可能是本地人,也就是说,凶手现在还在这个镇上。甚至今天中午镇长女儿结婚的喜宴,凶手也在宾客中,又或者警察封锁犯罪现场的时候,凶手也混在说话的人群里,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杨凡被带到派出所问话的时候,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知道了黄福源——他的父亲死亡的消息,也没有太多触动。
康小立坐在椅子上,对萧奕小声道:“还真是没有一点父子之情啊。”
“现在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是父子关系。”萧奕强调。
杨凡就是之前故事里,最后也没能认祖归宗的私生子。他的母亲程莹莹,就是烟花陋巷里的那位小姐。
黄夫人泼辣,外面又传言程莹莹的孩子不是黄福源的,黄福源也不知是不是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又或者是根本不缺儿子,从来没有尽到赡养的责任。程莹莹一个人把杨凡带大,病死的时候,杨凡也才十岁。
等程莹莹死后,黄福源仍然没有把杨凡接到黄家,可以说,杨凡和黄福源之间,的确没有什么父子情意。
“没有证据,又怎么说他是私生子?”康小立很费解。
“因为几年前,黄福源开始主动联系杨凡,如果不是亲父子,也没必要这么做。”过来给他们递茶的小韩接话了,他说:“黄夫人现在也老了,娘家也没什么人了,黄福源也不用顾忌什么。只是这个杨凡并不接受,当时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
“我要是他,我也不接受。”康小立道:“他这爹当得挺便宜,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叫爸爸。”
“程莹莹死后,杨凡还有没有其他监护人?”萧奕开口。
小韩摇头:“没有。程莹莹是病死的,镇上的人都怕杨凡身上也有病,挨都不肯挨,再说黄夫人管得紧,谁敢发这个善心。他就在镇上捡捡垃圾混着混着长大了。”
“你说他姓‘杨’,”萧奕神情微动,“为什么会姓‘杨’?”
程莹莹姓程,黄福源姓黄,怎么着,杨凡都不该姓“杨”。
“你们过来镇上的时候,从镇门口一直往里走,是旧街,应该看到了那家钟表行吧。”
“杨氏钟表行?”
“对。那家钟表行的女儿也是小时候就成了孤儿,没人照顾,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和杨凡混在一起了,杨凡可能就是在那时候,把自己的姓改成了‘杨’。都是他自己叫的名字,也没人看他的户口本,叫什么也没人在乎。”
女儿?萧奕想起那个叫“杨文静”的声音。
“说起来,杨菖兰也是个怪人,明明念过大学,可以在外面找个好工作,再不济回镇上考个公务员也比现在好。守着那个表店,都没什么生意,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垮了。”
“上过大学?”康小立有些惊讶,“回镇上建设故乡吗?”
“那倒不是,”小韩想了想,“她念大学那几年,就是杨凡帮她守着钟表行,他和杨菖兰学了一点手艺,普通的生意也还能接,但本质上还是个混子,不靠这个吃饭。”
几人都沉默下来。
一个混子私生子,一个钟表行女儿,看似是老板和伙计的关系,实则又像某种共生的室友。难道是都是孤儿所以同病相怜?
萧奕望向那头的杨凡。
杨凡正在被问话,他抖着腿,一脸满不在乎。警察问他:“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网吧,上网。上完网就去和兄弟们吃饭,吃完饭就回去了。”
“你是什么时间在网吧,什么时间吃饭。”
“不记得了。”杨凡不耐烦道。
问话的警察道:“严肃点!”
杨凡白了他一眼,给出了个模糊的时间,“就七八点在网吧吧,九点过开始吃饭,吃完饭十一点,我就回家睡觉了。”
“有什么人能证明你当时在家?”
“哟,那我就真不知道了。网吧老板认识我,和我吃饭的兄弟你们也可以去找,但是睡觉嘛……”他一幅无奈的样子,“我单身,没人证明,不好意思了。”
康小立对萧奕道:“这家伙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难过,要么就是心理素质好,要么就是确实对黄福源没什么感情。你倾向于哪一种?”
萧奕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他的情绪不像是装的。”
杨凡现在这么轻松的样子,如果是杀人后的伪装,心理素质和演技可以说是十分过硬了。
但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除了回家睡觉,你还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我喝太多了,头晕,在家睡了一天,睡醒了就泡了碗面,下午一直在家看电视,要不是你们晚上找上门来,我都不知道黄福源死了这回事。怎么了?”他笑问,“黄福源怎么死的?被人谋杀啊?”
他笑着,脸上的确是看不出来一丁点伤心的痕迹,甚至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问话的警察皱了皱眉。
杨凡也并不在乎对方回答,不等警察说话,又自顾自的往椅子上一仰,好像觉得这个姿势舒服多了,“死了就死了呗,他这种人,现在才死,已经是老天爷不长眼,多给他借了十几年寿命了。”
警察也觉得他话语里的刻毒有些不适,问起其他的事情来,杨凡答着答着,就开始不配合,只道:“你们问完了没有,问完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再说了,你们在我身上浪费啥时间,怀疑我是杀人凶手?怎么可能?人不是我杀的,我要是能杀的了姓黄的,十年前我就会这么做了,还等现在干嘛,成年人杀人可是要判刑的。”
他得意洋洋藐视法律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刺眼。警察又问了几句,实在是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了,才让他离开。虽然这么说,派出所里却还是暗中派了几个人盯着杨凡的动静。
“老大,他……”
“他有点奇怪。”萧奕语气平淡,“他在说谎。”
“哎?”小韩不明所以,看着面前的青年。
“查查昨晚和他一起吃饭的人,打听打听,在那之后,他又做了什么。是直接回家,还是……”他没有说完。
康小立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
菖兰总算从隔壁卤鸭店老板的嘴里,得知了黄福源死在后山上的事。
虽然是隔壁店铺,菖兰和他们却也不太熟,镇上的人看她就像怪胎,她又和杨凡老是搅在一起,平时除了稀少的客人,其他人看见她也是假装看不见。邻里关系生分,就连问点事,菖兰也不好意思直接去问,干巴巴的比高中生英语听力还要尴尬,只好花了十块钱,借着买卤鸭翅的功夫,假装无意的与老板攀谈。
这样就显得自然了,虽然也可能是她一厢情愿这么认为。
电灯瓦数不够,屋子里略显昏暗,本来就旧的家具看起来更加雾沉沉的。杨文静丝毫不顾心疼同类,仿佛一个食肉动物,眼巴巴的伸长脖子看着桌上塑料袋里的鸭翅,菖兰把她的头按下去,杨文静不甘心的“嘎”了一声,叫的菖兰更是心烦意乱。
卤鸭店的老板说,黄福源被发现死在后山上,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死在后山上,肯定是被人谋杀。
杨凡一夜未归,今早回来的时候,说是和狐朋狗友们喝酒去了。
可是喝酒的话,鞋底怎么会蹭上泥巴呢?那些泥巴湿漉漉的,带着下过雨的气息,挨着床单,立刻就现出一个完整的印子。
杨凡……去了后山吧。
她的心,“咚咚咚”的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