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赌注
“等一下，”李晟开口，然后提议道：“光是下棋怪没意思的，不如我们下个赌注如何？”
顾君延挑了挑眉头，不置可否：“我无所谓。”
李晟便看向了苏云来，苏云来想了想，然后道：“我身无长物，实在没有可以下注的东西，赌注便算了，能够和少将军对弈一局，已是荣幸了。”
苏云来自认占不起顾君延的便宜，还是拒绝最明智了。
顾君延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地敲打了两下，说了一句题外的话：“林正安会在皇上寿辰之前回京述职，这次他回来之后，皇上不会让他走了，六部之中，会有他的一席之位。”顿了顿，他看向苏云来：“你猜皇上会让他去哪？”
六部之中，工部和礼部的地位最无足轻重，皇上不可能让林正安去这两个地方，而兵部是被顾家把持，为了抗衡顾家，吏部尚书是陈阁老的长子陈辉，那也是皇上的人。
剩下的便是户部和刑部了，刑部是出了名的出力不讨好，现在的刑部尚书很聪明，并没有参与到党派中去，他是靠着扎实的功绩稳坐刑部尚书一职，那么剩下的便是户部了。
苏云来对户部的事情了解的不是很多，去户部对林正安倒也是不错的地方，只是……
顾君延会无缘无故地问这样一个问题么？
林正安是江南总督，皇上对他一直抱有很大的期望，这次会把他调回来，真的只是为了让他去户部么？
苏云来看着对面的顾君延，想到如今皇上和李晟之间越来越紧张的关系，她突然想到，皇上是要动兵部了！
没有任何一个皇上能容忍兵权完全掌握在大臣的手中，皇上如果想要废掉李晟，传位皇子，最大的障碍就是顾家。
可是顾家有兵权又有军功，在军中颇有威望，连百姓都对他们是非拥戴爱护，很难撼动顾家的地位，顾家父子都在前线，那么想要动摇顾家的根本，只能从兵部入手了？
皇上是打算采用迂回政策，先是瓦解顾家在兵部的力量，进而削弱顾家的影响力！
林正安在江南的政绩十分出色，他本人又极其谨慎能干，皇上这次让他回来，是为了对付顾家的！
原来皇上和李晟之间的关系已经这么严峻了！
顾家为了自保，绝对不会允许旁人接管兵部，他们不能示弱，一旦他们退了，那些正在观望的势力，都会站到顾家的对立面去，所以就算为了杀鸡儆猴，只要林正安去了兵部，顾家一定会出手对付他。
苏云来心里十分焦急，依她现在的力量，实在太有限了，根本没办法阻止这一切。
苏云来咬了咬唇，她看向顾君延：“就算没有我表舅，皇上也还会派人去兵部的，恕我直言，皇上和殿下之间矛盾是不能化解的，就算你们可以除掉了林正安，只会让你们的矛盾激化，根本无法解决。”
李晟眼里闪过一抹诧异，皇上会派林正安去兵部，是他和顾君延两个人思考之后得到的答案，没想到苏云来不过是听顾君延说了一句话，就立刻猜到了其中的关键。
这让他心里徒然生出了一股警惕，这样的一个女子现在是他的敌人，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情。
顾君延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少女，个子不太高，年纪也不大，却已经有了气定神闲的气度，她长得不错，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已经能看出精致的五官，以后想必会是个清绝脱俗的美人。
他以前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的长相，因为她身上总是有一种特质，让人忽略了她的年纪和外表，只看得到她这个人，她的聪慧和敏锐，让她的美丽和年纪变得不再重要。
这真的是一个很奇特的姑娘，顾君延心里又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来。
顾君延收起心里的心虚，抬起头看了苏云来一眼，微笑着道：“那么苏小姐，现在要不要来赌一场呢？”
苏云来深吸了一口气，斗志昂扬地问道：“赌什么？”
“这样吧，你赢了，我保你林正安无事。”顾君延想了想，随口说道。
一边的李晟微微蹙了蹙眉头，他看了顾君延一眼，又看了看苏云来，最后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苏云来眼神一亮，然后又想了想，才问：“少将军如何能保证我表舅的无事？”
顾君延噎了一下，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被人怀疑自己说的话，而且她似乎认定了自己输定了？
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怀疑过的顾君延，心情顿时有些不怎么美妙了。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说到做到！”顾君延淡淡地说道。
苏云来看了他半响，最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顾君延：“……”
苏云来又问道：“如果我输了呢？少将军想要什么？”
“苏小姐若是输了，你就要保证绝不能参与到林大人的仕途，我这个要求很简单吧？”顾君延微微一笑。
李晟深深地看了顾君延一眼，眼神里还带着探究，因为他发现，顾君延是真的在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对待苏云来的，不是面对一个女子，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他们在做一个谈判。
在顾君延心里，已经把苏云来放到了这样一个高度了么？
苏云来想了想，觉得这个条件也算是简单，她当然不可能影响到林正安的仕途，首先林正安根本不会听她一个闺阁女子的话，其次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干预到林正安的决定。
所以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所以苏云来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赌。”
一边的苏霑张了张嘴，想要拦着苏云来的，只是看她答应了，还是没有开口。
苏霑和李晟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唉，都是当人哥哥的，自己的弟弟、妹妹太过调皮，他们做哥哥的也很无奈啊。
真的，这也就是苏霑，如果换成别人，有苏云来这样的妹妹，早就把她关在家里了，太惊世骇俗了！
顾君延将黑色的棋子推到了苏云来面前，很有风度地说道：“苏小姐是女子，先执黑子。”
苏云来没有跟他客气，既然顾君延愿意让步，她没有理由不占便宜，就算是只是因为她是女子，那也是她的优势！
更何况这个赌注，她还不想输。
苏云来很理直气壮地拿了黑子，下了第一步。
顾君延似乎是早就知道她不会客气，眼里闪过了一抹笑意，然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下了一子。
顾君延的棋风和他本人的风格相差甚大，他下棋的路数很是保守，全程都在防守，一点都没有他平日里嚣张张扬的样子。
相比之下，苏云来的棋数，却是气势凌厉，来势汹汹。
不过苏云来虽然气势凶猛，但是依旧下的谨慎小心，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相比之下，顾君延却显得轻松多了，不管苏云来的气势多么凶猛，他落子的时间几乎没有变化，只要苏云来下了一子，他就紧随其后。
苏云来很快就占据了优势，大半个棋盘上黑色占据了主要的位置，不过即使这样，顾君延也没有着急，不缓不慢地下着。
“阿霑，看来苏小姐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善棋艺啊。”李晟笑着调侃着苏霑一句。
苏霑谦虚着说道：“侥幸，都是侥幸。”
心里却是有些得意，他妹妹那么不善棋艺还能赢得了顾少将军，果然不愧是他妹妹！
看看，这京城里有多少人在心里恨着顾少将军呢？
也许真的像顾君延所说，他不善棋艺？苏云来心里狐疑，不对，不是这样，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放松警惕，仔细地观察着棋盘的走向。
这一次，苏云来想了很久都没有落子，顾君延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也不去催她，反而像是欣赏着她的苦恼的样子。
苏霑恨不得自己上去替苏云来落子了，观棋的人总是比下棋的人更揪心，他不禁别过头去，就看到李晟的目光正落在苏云来的身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居然带着温柔的光。
苏霑不禁暗暗地蹙了蹙眉头。
苏云来看着期盼上的棋子，暗暗地思索着，倏地，她突然发现，原来顾君延看似不经意的落子，原来都是在布局，目前的劣势不过是一时的，他其实是在挖坑迷惑她，让她以为自己已经占据了优势，只要她进一步进攻，就会落到他早就设好的陷阱里。
他居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让自己陷入劣势，来布这么一个局，只要她上当了，那么他就会步步紧逼，然后一点一点地吃掉她。
苏云来似笑非笑地斜睨了顾君延一眼，然后轻轻地落了一子。
李晟和苏霑都微微有些诧异，因为这子一落，苏云来之前积攒的优势可谓是尽数让人了，还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李晟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苏云来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棋盘，略一思索，不由得讶然失笑，竟是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顾君延看到苏云来这一招，也是一顿，他不由得道：“苏小姐果然好魄力。”
苏云来回了他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却显得有些咬牙切齿，“既然发现自己掉进了陷阱，自然是要想着怎么出去才是要紧，壮士断腕虽然残酷，可是为了保命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壮士断腕确实是明智的做法，只是有些人却不能像苏小姐这样果决，毕竟断的是可是一条手臂，掉了就再也接不回来了。是人总难免有侥幸的心里，很多人都以为自己会被上天眷顾，最后却都白白丢了性命。”顾君延淡淡地说道。
苏云来听他这话，像是意有所指，不免看了他一眼，不过那不关她的事，她要下好面前的这盘棋。
……
入了夜，顾君延和李晟两人并没有回城，而是留宿在了法华寺内。
厢房里，顾君延坐在灯下，面前的是他白日里和苏云来下的那盘棋。
美丽脱俗的少女，绞尽脑汁的想要赢他的样子，实在是有趣极了，突然，他微微蹙了蹙眉头，倏地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时李晟站在屋子里正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顾君延松了一口气，然后才问道。
李晟走了到他面前坐在了苏云来白天坐的位置上：“只是想问问你，这个赌约，你打算怎么做？”
顾君延叹了一口气：“是啊，还真的是有点为难。”顿了顿，他不由得抱怨：“你说，这姑娘，真的是太没有眼色了，我没指望她放水吧，她居然还想着要绞尽脑汁来赢我！”
“这一点倒是跟她哥哥很像。”李晟笑着说。
顾君延连连点头，最后一锤定音：“这兄妹两个都不讨人喜欢！”
“那这个赌约，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李晟又问了一遍：“我可是听说林正安已经启程要回京城了。”
因为苏云来发现了顾君延的陷阱之后，及时调整了战术，失去了之前积累的优势，最后的对决，双方你来我往，极其激烈，不过在即将决出胜负的时候，陈氏让人来找苏云来和苏霑了。
为了避免麻烦，两人的棋局只好停止，可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就算下下去，苏云来赢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胜负未分，和谈赌约。”顾君延不甚在意地说道。
李晟看着他半响都没说话。
顾君延没有在意，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道：“我还是先回去吧，我和你单独在外面过夜，回头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怕是就要以为我们要谋反了。”
顾君延说完便站起身，拿起挂在架子上的披风，随手地披上，俊朗的面容一派肃穆对着李晟道：“我就先走了，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李晟点了点头，看着他大步地向外走，李晟突然开口说道：“君延，如果是以前，不管是跟谁比试，你都会不管不顾的要分个输赢的。”
顾君延的脚步一顿，然后才转过头道：“和一个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说完，便大步地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李晟坐在原处，看着面前的棋盘，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能这么肆意，不用去顾虑那么多。”
京城是有宵禁的，可是这种禁令对于顾君延来说形同虚设，他的身份就代表着特权，一句紧急军情就就是理由，甚至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
曾经有御史因为顾君延行事张扬参过他一本，顾君延直接说了一句‘本将军看你就是闲得慌，我军营里还缺一个账房先生，不如就你吧’。
回头就跟皇上把人要走了，皇上总不会为了一个御史去和顾君延闹翻吧？
后来那些闲得慌御史也都知道顾君延不好惹，没人敢去找他的麻烦，最后都演变成了去参顾衍山，顾衍山比他儿子要脸得多了，干不出这么没脸没皮的事。
……
最近京城又出了一件大事，有一个妇人在苏府门口大闹，据说是田娘子的娘家嫂子，徐嬷嬷出来处理，结果这妇人说什么都不肯进去，就在大门口闹了起来。
说苏家害了她的小姑子，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要拆散她和四老爷。
“老太太，二老爷和四老爷都是您的儿子，您都允了我小姑子进了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她可是一心想要给四老爷生个大胖小子，可是她也不想想啊，她哪有那个命！老太太转头就让人来害她啊！”田嫂子也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坐在大门口就哭了起来。
徐嬷嬷的脸色难看，这么闹下去，苏家的脸面都没了！
“田嫂子，这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不如您跟我进府，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徐嬷嬷陪着笑脸说道。
“我呸！”田嫂子的口水喷在了徐嬷嬷的脸上，她指着徐嬷嬷大骂道：“你想把我骗进去，连我一起也害了？！我才没有那么傻！我那可怜的小姑子，肚子里的孩子都让你们给害死了！什么书香门第？简直就是个土匪窝！”
“田嫂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空口无凭，说我们害了你小姑子，可要拿出证据俩！”徐嬷嬷拉下脸来：“再说，你小姑子大着肚子，来路不明，肚子里的野种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也敢往我们老爷身上扯？你是想银子想疯了吧？”
“现在你又不认了？早干嘛去了？说我们小姑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们家的，那你们干嘛要把人接进府里去？不过就是我们小姑子认错了人，把二老爷错认成了四老爷，可那孩子是苏家的孩子总没错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徐嬷嬷眼看情况就要失控，正在苦恼着该怎么解决，恰好四老爷在外面遛鸟回来。
四老爷还以为自己又走错地方了呢，可是看了看牌匾，是苏府啊。
田嫂子看到四老爷，上去就抱住了他的大腿，哭诉着说道：“四老爷，求你给我们家小姑子做主啊，就算她是烂命一条，可她肚子里的好歹也是你的亲骨肉啊！”
四老爷一脸迷茫，不是，他什么时候又有了亲骨肉了？他怎么不知道？
田嫂子这么一哭，惊吓到了四老爷的心尖尖小绿绿，吓得鸟儿挥舞着翅膀，羽毛都掉了几根。
什么亲骨肉四老爷不在意，就看到自己的心肝肉被吓到了，那把四老爷给心疼的，直接让人把田嫂子给抬走了。
对，抬走了。
这么一场大闹，让原本平息下去的流言又传扬起来，不过这次更多的是指责苏老太太不慈，对待亲子和继子的态度不同。
苏老太太知道以后，气得差点晕过去。
苏霑也听到了这个传言，然后他怒气冲冲地找上了苏云来。
“那些传言是你放出去的？”苏霑冷冷地看着苏云来质问道。
苏云来看着他的眼神，心里却有些难过，她猜到了苏霑知道后反应可能会很激烈，可是她还是想赌一把，毕竟他们是嫡亲的兄妹。
可是这次，她好像是赌输了。
苏云来垂下了目光，淡淡地说道：“我没有让人传什么，这些都是外人的猜测而已。”
“你知不知道，她是你的祖母！你就这样让外人中伤她？你到底有没有心？她有哪里对你不好了？！”苏霑质问着说道。
苏云来听到这话，倏地抬起头，心头针刺一样的痛。
她哪里待他们不好了？想到前世的种种，苏云来的眼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你以为，当你真的被伤害的时候，还有去反驳么？”苏云来反问道。
她的语气很淡漠，表情也很冷漠，这样的苏云来，看起来很陌生。
苏云来抬起头：“你真的以为，对你嘘寒问暖，就是好么？举手可得的关心，你觉得就是真心的么？”
苏霑被她的话惊到，本来想要发的脾气，此时却突然开不了口，因为那一刻，她眼里的仇恨，还有冷漠，是那么真实，祖母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能让她这样的态度？
苏霑想不明白。
“霑儿，阿晚，你们都在啊！”陈氏从外面走了进来，打断了兄妹两人的谈话。
单纯如陈氏，并没有注意到室内紧张的气氛，她一脸高兴的样子：“我刚刚收到你表舅母的心，你表舅一家马上就到回京了！霑儿，你还记得表舅么？他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苏云来一惊，“表舅这么快就要上京了？”
陈氏笑着点头，摸了摸苏云来的头：“阿晚还记得表舅？娘还以为你都记不住了呢，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你才五岁！”顿了顿，她叹了一口气：“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苏云来眼里带了一些真实的温度，林正安和苏之洵之间兄弟情深，对苏云来兄妹也是真心疼爱，只是上一世，林正安却被苏家的事牵累。
苏霑深深地看了苏云来一眼，林正安回回京城的事情，之前在法华寺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他一直觉得奇怪，苏云来为什么对表舅的事情那么关心？<!--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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