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初见时，那人一身白衣，头上未带珠花，三千青丝只用一根木簪挽起，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跟着父亲走进了他的视线。
    司愠这辈子跟着她姐姐，见过很多女妖和很多人类女子，却从来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淡雅的不像一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尽管如此，他还是因为那惊鸿一眼就将心门打开，偷偷的把她请了进去。
    入座后，他跑过去强行告诉了她他的名字，然后不等她开口，自己便跑的远远的了。
    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时间一晃，过去多年，他偶然间听说她偷偷跑出去了，于是乎他便在打听清楚之后，跟了上去。
    跟在她身后的第一日，她在食楼吃了一桌子菜，因为没有银子，被赶到后院洗碗盘，那小二出去之后，她笑着施法将碗盘清洗干净，然后隐身离开食楼。
    跟在她身后的第三日，她今日又贪吃了，不过这次吃的却不是哪家食楼里的饭菜，她看上了别人鸡舍里的鸡，这一日她便一直待在人家鸡舍门口待了一整日，最后还是没有伸出罪恶的手。
    跟在她身后的第十日，她现在已经开始用术法，光明正大的走在街道上了，左手手指一勾，一个鸡腿便出现在手里，右手手指一勾，一碗酒稳稳的落在手心，不得不说用术法能省去好多事，但唯一不好的这点儿便是，她妖怪的身份暴露了出去。
    跟在她身后的第一个月，她跟在了一个道长身后，行为妖媚，言语轻佻，已经完全没有他初见时的模样了，但他却是更加的喜欢了。
    跟在她身后第三十五日，她总是说着要和那道长双修，有好几次他就要冲出去了，但最后都堪堪忍住。
    跟在她身后的第一千日，眼看着她和那道长的感情越来越深，他确实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心里只能盼着那道长快些死去，然后她会回到妖界，再不出来。
    后来那道长真的死了，她也回了妖界，但没过多久便又出去了。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跟着，但还是放出了神识，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找那道长，看着她找到那道长，看着她重复和那道长上一世说过的差不多的话，看着她和那道长互相表明了心意，然后约定了下一世。
    他觉得自己忍不了了，一刻都忍不了了，正值那道长因深海巫女被冥帝白宿扣在冥界，他便跑去找了深海巫女，和她做了交易，让她将自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并且将他的魂魄所有的气息变成了和那道长一模一样的。
    改头换面之后，他找到了已经找道长找累了的她，她果真没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她的道长。
    在见到她不久，他就将自己的记忆给封住了，以一个全新的人和她相处。
    两人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用的时间很短，他们成亲了，成亲那日她好看极了，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就是她了，后来她有喜了，再后来她产子，因为妖的缘故，修为大减，孩子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然后凌念出现了，是她的母亲，凌念救了她的孩子，同时也在他身上动了手脚，致使他开始疑神疑鬼，不再相信她，对她的爱意也渐渐消退。
    甚至他还爱上了别的姑娘，他背叛了她，然后他便受到了惩罚。
    身死的那一刻，他的记忆恢复，意识到自己做了这般错事，他便自愿待在冥界，跳进了忘川水中，只希望能再陪她一些时日。
    后来听说她出去了，那个真正的道长找到了她，然后他便离开了忘川水，离开了冥界。
    因为魂魄受损严重，在他找到自己的真正身体时，支撑不住，恢复了原形，修为也消散在世间。
    重新修炼，被族人欺负，跟着屠媚来到浮黎山，被冥玖揪着耳朵威胁，回到妖界被族人打的半死，屠媚按照冥玖的吩咐将他送到了浮黎山，冥玖给他疗伤，还给了他新的姓氏，他便想着重新开始生活，在那道长和她没有找到他时，贪婪的偷一段美好的时光。
    但往往事不如人愿，她找了过来！
    白栀还是他记忆里的那副样子，看起来没有变上分毫，却又变了很多，她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没有要说上一句话的意思。
    “阿栀！你还……”开口的是他。
    “你是谁？”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然后抬头看向她:“我是司愠，也是……言竹！对不起！”
    在他说完这句话时，已经闭上了眼，准备好了承受白栀打过来的术法，但等了许久，周身却是一点儿疼痛都没有。
    待他睁开眼时，已经皱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司……司姐姐？”
    面前哪里还有白栀的身影，在不远处站的那人，一眨眼变成了司惜，她嘴角含笑的看着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司愠苦笑一声，怪不得应该还在长大途中的白栀，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因为愧疚的缘故，他根本没有发现，那人并不是白栀，而是和他在一起待了很久甚至更久的司惜。
    “司愠，你打算骗我……我们多久？”司惜上前一步，手腕一转，一把青色长剑出现在她手里。
    司愠看了眼那把长脸，脸色立马变得不正常起来:“司……哎呦！阿姐！你先把剑收起来！收起来你想知道什么我就给你说什么！”
    司惜却是丝毫不理会他的话，一步步上前，剑尖直指司愠心口:“闭嘴！谁是你阿姐！你当年离开妖界时，怎么没想到我是你阿姐呢？你去找深海巫女时，怎么没想到我是你阿姐呢？你做了错事时，怎么没想到我是你阿姐呢？”
    她进一步，司愠便退一步，他的眼神在司惜脸上看看，然后又在那把剑上看看，当看向剑时，眼神中带了些胆怯。
    “阿姐，小愠错了！你把剑收了好不好！阿姐！阿姐！”
    司惜在听到他说“小愠”时，一时间慌了神，身形一滞，手里的剑便被司愠夺了过去，然后眨眼被他插进身后的石壁中。
    司惜神色一寒，手中术法打出，不留一点儿余地，司愠硬生生接下这一下，身形晃了一晃，血顿时顺着嘴角流下。
    还未等他将嘴角血迹擦去，又是一章迎面而来，司愠后退一步侧脸堪堪躲开:“阿姐！”
    司惜周身妖气不受控制的暴涨，她眸子发红:“别叫我阿姐！”
    司愠看着她，一边挨打，一边说道:“阿姐，小愠错了！小愠当初就应该听阿姐的话，不离开妖界，如果不离开妖界，现在阿栀应该早就和那道长在一起了，平白连累她受了这么多苦难！”
    他说的这些话皆是发自肺腑之言，但司惜却是不信:“现在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有时间说这种话，不如去赎罪来的实际！”
    司惜使得术法一下比一下高深，起初司愠还能挡上一挡，到最后却只有挨打的份。
    “起初在浮黎山听到你的名字时，我有想过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不是就是我的小愠啊！你可知道父亲为何给你取了子安这个名字，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声平安，你可倒好啊！弄了个这个一个下场！”
    “……”
    “这次我也护不了你了！你等着吧！等着白栀姑娘和那位来找你吧！”
    司愠已经被她打的说不出话来了，他趴在地上，一身暗绿长袍被血染满，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的地方。
    司愠走到石壁前，伸手将那把剑拔了出来，她抚着剑身说道:“这是你生辰时，父亲送给你的，他离世之后，你乖巧的很，这把剑你也当是摆设，从未用过。你第一次不听我的劝阻时，我拿它斩了你的狐尾，整整两百年，你才恢复过来，但也因此对这把剑生了阴影。”
    “那之后不管你犯什么错，我再生气，都没有将它拿出来过，现在我却再次将它拿了出来。唐子安，你天劫将至，这把剑就送给你了，以后浮黎山不再是你能来的地方，养好伤后就自行离开吧！莫要……再出现了！”
    司惜离开了浮黎山，一日后，唐子安也离开了浮黎山，至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其实说起来，“忆世渊”已经不用去了，现在冥玖正在一点儿点儿恢复记忆和修为，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想起在“忆世渊”中发生的事了。
    但因为之前就说好了，要去“忆世渊”的，若是中途说不去了，倒是会让人心生疑惑。
    昨日白柒问起时，她便如实告诉了他，惹得白柒发了一通火，直到现在都一句话不跟她说。
    晏轶北今日晨起时，到她房间里来了一趟。
    “冥姑娘，此番多谢了！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是我……是我北笛阁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
    冥玖瞥了眼她，问道:“为何是北笛阁而不是晏姑娘你？”
    晏轶北面露难色，她犹豫了会儿，说道:“自从族仙扰乱，被赶出天界之后，我们这些人就算不上是仙家了，但因为体内受了仙气的滋养，又早已和普通人不同，若是潜心修行，终有一日会再次一跃而起，重回仙位。但我并没有再修行过，这副身体早已到了极限，怕是过不了不久，就会消失在世间了！”
    冥玖早已知道这个情况，但她为的就是晏轶北能亲口说出来，这样她就可以理顺当然的劝上她一劝了。
    “晏姑娘，如今萧如安刚恢复神识不久，过不了多久他的修为就能恢复，你真的不打算再修行了吗？”
    晏轶北苦笑道:“我当然也一样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但时隔太久，我的身体已经不接受了！与其说是我不修行，道不如说是我不能修行！”
    冥玖倒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缘故，她想了想，问道:“你现在的身体和一个普通人相比如何？”
    晏轶北说道:“已经和常人无异了，甚至还要再弱上一些。”
    冥玖问道:“这么说来，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现在是一个身体柔弱的普通人？”
    晏轶北想了想，说道:“这样说应该也说的过去吧！”
    冥玖笑道:“那就好办了！”
    晏轶北不解:“冥姑娘此话何意？”
    “对于普通人来说，若是想要修炼，就要依靠灵石仙药的作用，就算是身体再弱的人，在一块上等灵石的滋补下，身体也能恢复的极好。以前我在“怪噬”山上，倒是见到过许多上等灵石，只是不知晏姑娘是何意思！”
    她这话说的再清楚不过，晏轶北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她看了眼冥玖，低头说道:“容我考虑考虑。”
    冥玖点点头，笑道:“好！我等姑娘的答复！”
    晏轶北走后，冥玖坐在桌前喝茶，顺便想着唐子安的事。
    白柒之前说唐子安是司愠，这让她着实惊讶的很，她以前并没有见过司愠，自然也不知道他是何模样，不过司惜理应是认得他的，为何司惜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而白柒却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她有些奇怪。
    半个时辰之后，一壶茶水被她喝的精光，她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准备去添一壶茶。
    待她起来刚离开桌子，忽然就停了下来。
    “出来吧！躲什么躲！”冥玖朝着床边说了一句。
    那里明明是没人的，但在她刚说完，床边就有一道术法波动。
    “再怎么说我现在的修为，比你要高上很多，为何你知道我在这儿？”白柒现出身形，挑眉茫然的看着她，他现在怎么说都是神尊，就算冥玖是妖王棠棣，但她现在修为还未恢复，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存在的，但她却偏偏察觉到了！
    冥玖将茶壶放到桌上，走到他面前，直接伸手在他怀里摸了一阵，然后拿出来一个纸包:“你修为高过于我，我自是察觉不到，不过我闻到了糖饼的味道。”
    说着她笑着将纸包打开，果然，五个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糖饼出现在她视线中:“也就你知道我喜欢吃这东西了！”
    白柒见她将糖饼伸到嘴边，然后笑着咬了一口，他之前的那些郁闷，就一扫而光了。
    白柒想起之前柒玖说的话，便拉他在桌边桌下，开口说道:“冥玖，柒……”
    冥玖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拿了个糖饼，直接塞进他嘴里，让他将后面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白柒会意，咬了一口糖饼，然后将糖饼拿了出来:“好吃吗？”
    冥玖笑着点头:“好吃。”
    待一个糖饼吃完，白柒笑道:“要不要出去转转？”
    冥玖瞥了他一眼，又了看糖饼。
    “拿上。”
    “好！走！”
    出门时，此生坐在院子里，他头都没抬，开口道:“去哪里？”
    冥玖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他便伸手给冥玖倒了杯水:“萧如安今早出去了，我猜应该是圆吉到了。”
    冥玖一愣，问道:“这么快？”
    “快吗？”此生抬眼看着她，“难道你不想早起去“忆世渊”了吗？也不想早日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他看过来的眼神，以及他说的话，让冥玖有些心惊，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此生已经将她心里的想法看破的感觉。
    “阿棠，谷忻已经找到你了吧！关于他的事，你想起来了多少？你难道就不好奇，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一手养大的孩子，跟你反目成仇了吗？”
    冥玖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这什么，过了许久，她开口道:“不是说了不要叫我阿棠吗？怎么还叫？”
    此生看了眼白柒，回过头来说道:“放心吧！没人能听到我们说的话！”
    冥玖看到了他看向白柒的眼神，随即回过头朝白柒看去，白柒也正看着他，不过他脸上一片茫然，仿佛是被人勾去了魂魄似的。
    “你对了用了封魂？”
    封魂这种术法，是修为高深一点儿的人才能使用的，作用和它的名字一样，可以暂时封住那人的魂魄，让他六觉尽失，不过时间之内维持半注香，而且只能在修为比自己低的人身上使用。
    白柒已经是神尊了，这世上修为比他高的，虽然也有，但是不多，此生每次说起自己，都说的是小小一修道之人，让冥玖觉得他修为其实很低，但没想到，他的修为是在白柒之上的！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就暂且让他这样待一会儿吧！”
    “……”
    “言归正传！阿棠，谷忻是不是已经找到你了？”
    冥玖对于他现在的身份，更加疑惑了，但她面上还是一片淡然:“嗯。我们见过面了。”
    此生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但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阿棠，谷忻这人是个疯子，对于他说的话，你只能选择性的相信，尽管他是你一手带大的，但他……算了！反正你不要相信他就是了！”
    冥玖对于他没有说完的话，有些好奇，但她并没有多问:“嗯，我知道了！你不是说萧如安出去了吗？那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
    此生看着她，一副欣慰的模样:“阿棠，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早知道我可是很希望你回复记忆时的样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冥玖摇头。
    此生笑了起来:“因为到了那时候，事情就会变得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