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燕安考上大学啦,燕安考上大学啦。
    “谁?燕安是谁?是老燕家的?”
    “对啊,就是老燕家老大家的铁蛋!”
    大罗村儿村民们口口相传,田秀平带着铁蛋还没等到家半天,整个村子都传遍了。
    乡亲们是打心眼儿里羡慕,也打心底里跟着高兴啊。这大罗村儿第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学生吧,还出一个大学生就是北京名校的。
    老燕家咋就这么有福气啊!
    顺应时代的潮流,田秀平一鼓作气开了个不小的家养鸡舍,还带着一帮孙子孙女儿去了县里头,简直是让乡亲们羡慕得要死。
    大家还在努力种地、脱贫的时候,老燕家已经可以天天吃肉,卖鸡肉猪肉给大家了。
    等到大家转过神来,开始找机会将农作物卖出去赚钱,并且小有成就的时候,老燕家又一口气出来了一个大学生,还是北京的名牌大学。
    赶超老燕家的生活,全村儿人永远在路上啊。
    原大罗村儿第一生产队队长沈铁民,现如今已经是村委会的委员,作为老燕家的“原亲家大兄弟”、“原领导”,他果断要在第一时间去等门儿庆祝。
    还没等老燕家放出消息来请各位乡亲们吃席,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家捯饬,穿上了半新的衣服,又打扮了自己的乖儿子,准备去老燕家好好儿再蹭一顿好吃的。
    他看着半靠在床头的胡春花沮丧的样子,也忍不住开口劝慰。
    “妈啊,要我说啊,你就别再愁了,我妹不是已经跟燕建文没关系了,还能咋啊。”
    胡春花脸色难看,浑身无力,只能靠着墙头才能有力气保证不栽过去。
    “那个臭丫头啊,多好的一门亲事,你说我给她挑了一个多好的女婿?她咋就……哎,不提也罢,说了我更心口堵得慌。”
    自打早上听到消息说老燕家出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她这一口气就堵在心口,通都通不上来。
    以前,大家好歹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干的活儿一样,全都是种地赚钱,自己儿子还担着一个生产队队长的担子,她胡春花去哪儿说话,都觉得自己压人家一头。
    现在世道变了,种庄稼也讲究能卖上价钱了。眼瞧着各家各户的鸡鸭猪都养起来了,要么自己家养肥了宰来吃,要么就拿到县里去卖个好价钱。
    胡春花家里也就被大家伙儿的差距越拉越大。
    关键是谁家还要纯靠着土地和老天爷挣饭吃啊?
    “妈,你也别堵得慌了,我妹不是都被你又给嫁出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啊,我今儿就带着你孙子,去老燕家吃酒吃席去,我估摸着少不了猪肉鸡肉。”
    胡春花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碍眼的闺女又被她嫁给了一个鳏夫,可要是沈翠兰现在还在老燕家跟燕建文过日子,那岂不是……
    哎——还是她胡春花没那么命哟。
    这时候一对儿穿着迷彩装的小夫妻,从县里的火车站刚下来,女的手里拎着一个小手提包,梳着利落的中发,肚子微微有些隆起,男的背上背着一个大背包,手里又拎着一个大手提包。
    男的拉着女的走出火车站,雇了一辆三轮儿车,两口子坐在了车子上头,让人家蹬着三轮车送他们往县里头走。
    到了县里,俩人就下车开始往大罗村儿那边儿步行。
    这男的可能是好多年没回来了,县里变化太大,他已经不认识道儿了。往前他最最熟悉的百货大厦都门庭奚落,改换了面貌,街道上摆摊儿的、开门店的数不胜数。
    看来真的是政策扶植得好啊。
    他带着媳妇儿来到一家“田婆鸡蛋”的店铺,准备问问路,看看从哪儿能走回到老家去。
    铺子里坐着一个年轻人,门口儿贴着“明日起歇业三天”的牌子,他一个人走进去,礼貌地朝那个年轻人询问,“小伙子,我问问你大罗村儿咋走啊,是前面那条小巷子再左拐吗?”
    “哎哟,您说的那道儿早十年前就被盖房子的给堵上咯,您得先走到前进大街去,然后再往左拐弯儿。”
    幸亏这男的多嘴问了一句,要不然岂不是要带着大肚子的媳妇儿多走了好些个冤枉路?
    “那还真是谢谢您了,我还想问问,你有三轮车能借给我吗?我付给你押金还有租金,明儿我给你送回来,然后你再把押金还给我,我媳妇儿大肚子了,我这要是带着她走回去,我怕她会吃不消。”
    一听说人家媳妇儿怀了,这年轻人立马应承下来,收了十块钱的押金,然后没收租钱。
    反正自己白天不用这三轮儿车,就算是这男的带着车跑了,现在的光景,十块钱也够买一辆更顺手的新车了。
    俩人一拍即合。
    这男的骑着三轮儿车,带着媳妇儿和行李往大罗村儿去了。
    田秀平带着铁蛋回到家,告诉了家里的老燕头儿这个好消息,老燕头儿第一次觉得,孙子啊,还是有用的,不全都糟心。
    燕建国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嚷着说请客请客,摆酒摆酒。
    这话都轮不上他说啊,田秀平一回来,就让赵春芳和王淑芬赶紧准备着了。
    这些天,铺子里是不打算再供应鸡肉了,田秀平索性直接让燕建国把这些天留出来准备卖的鸡,都拿出来准备好明儿摆酒做席面儿。
    家里的三头猪杀不得,还没到年根儿底下,还没攒够膘儿。
    燕建业被派去县里头买上一些猪排骨啊猪肉啊之类的,买得多多的,席面儿吃不完,这几天老燕家一家子自己吃。
    又派了燕建文去隔壁村儿里买鱼,那种结结实实的河里的鲤鱼,拿回来咱们炖汤喝。
    鲤鱼跃龙门啊,不就是他们家铁蛋吗?
    自己个儿也别闲着啊,赶紧给铁蛋置办置办衣服啊,鞋子啊,大学生了啊,总要穿新的!
    铁蛋:奶,我不是就在家呆三天,我整个假期都没啥事儿的。
    “对了,你给你小姑夫打电话了没啊?”
    铁蛋摇摇头,哪有电话啊,打个电话要走那么老远,连家里的消息都是自己走回来才说的。
    “那看来,咱们家得安电话了。”
    铁蛋:……
    燕建国哥儿仨动作快,还没一个钟头就完成了田秀平的指定任务,带着食材回来了。
    家里由赵春芳掌勺,烧了一条肥肥的鲤鱼,炖了一锅排骨土豆汤,又炒了好些个菜,什么麻辣豆腐啊,溜肉段儿啊,干烧豆角啊,满满一大桌子。
    孩子们都高兴地围着灶台转圈圈儿。
    不仅仅是因为铁蛋哥的好消息啊,老燕家难得聚得这么全了啊。
    这些年,大家该忙活鸡舍的忙活鸡舍,该种地的忙活种地,田秀平又带着顺子一起去了县里忙活店面,原本一起忙活赚工分儿的一家子,就这么越来越散开。
    感慨啊,难得啊。
    “老大家的,忙活好了没呢,咱们自己家人先乐呵乐呵,好好儿搓一顿,当着过年一样过!”
    赵春芳看了一眼灶台边儿准备的,还剩下俩菜,朗声喊道,“妈,你们先落座吧,还有俩菜就齐了!”
    燕建国兄弟仨那是格外开心,赵春芳走了几天了,这些天都是吃王淑芬做的饭,那个味道吧,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儿一言难尽啊。
    燕建业:媳妇儿,要不你还是以后帮着大嫂打下手吧。
    正当老燕家诸位热热闹闹儿的,准备落座的时候,门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
    只间一个男的拉着一个大肚子女的站在门口。
    田秀平定睛往那边儿一瞅,霎时间愣在那儿,脚连挪都挪不动一步,手里拿着的碗,“哐啷”一声摔在了桌子上。
    那个男的松开了女人的手,笑嘿嘿地摘了头上了军帽,往院子里又走了几步,靠近了摆在院子正中间的大饭桌。
    “妈——”
    声音变粗了,人变黑了,棱角变得分明了。
    田秀平默默地看着站在身边儿的燕建文,话也说不出来了,眼泪儿就一对儿一双,一对儿一双地啪叽啪叽地往下掉。
    可把老燕头儿给吓坏了。
    这么大岁数了,他还没见过自家老婆子这副模样儿。
    “老婆子啊,老婆子?没事儿吧?你坐下来喘口气儿啊。”
    田秀平还是不吭气儿,看着燕建学继续哭。
    燕建学还真有点儿慌,他这能有十多年没回家了,也能有五六年没往家里写信,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幻想过无数次,要是他自己回了家,她妈到底能咋揍他。
    他想过最坏的情景,就是他妈拿着铁锹追着他打。
    结果,真见了面儿,田秀平一句话不说,就是哭,哭到他心慌死了,他恨不得当着他妈的面儿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大嘴巴,让他妈解气。
    燕建国、燕建业、燕建文都不敢吭气,很明显是老三把他们妈惹哭的,他们也肯定是安慰不好,那还有啥可折腾得?
    默默地看着老三哄妈就成了。
    可是老三表示,他自己也很慌啊。
    “妈啊,那个,要不您先别哭,你听我说说咋回事儿,然后您要是不高兴就狠狠抽我几下,您看成吗?”
    田秀平扯过老燕头儿的衣服角,把脸上的眼泪儿一抹,恶狠狠地看着燕建学,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给吞了,“好啊,你说。”
    家里头的“四小金刚”压根儿就没见过燕建学,只知道有个三叔,家里头也没三叔的军装照挂在堂屋里,大家也不知道三叔是啥性子,是啥模样儿。
    阿宝和阿福看见奶哭成那样儿,又恶狠狠地眼神,吓得直接扑到了王淑芬的怀里去,不敢再看奶了。
    富贵儿和旺财就是男孩子心性,对这个看起来硬朗挺拔的三叔充满的好奇。
    “妈啊,不是我不给你写信,不回来,实在是因为我这工作性质是保密的,不让告诉家里我在哪儿,更别提回来了,我们常常就被拉去一个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搞研究啊,一搞就是好几年,搞不完都不给你拉回来的那种……”
    这话在田秀平那儿,她是一个字儿都不信的。
    哪里会有啥工作一拉出去就是好几年好几年的?哪有说连个电话都不让打,信都不让写的?
    上次她打电话跟金桂说起燕建学五六年没信回来,只有工资。金桂还猜测是不是她三个出了啥意外,都是战友把抚恤金按照工资的名义给寄回来的。
    为此,田秀平难过的好几宿都睡不着。
    她心里头,也多半是在想,这个儿子可能以后就没了联系了。
    谁想到突然间冒出来,给了她这么老大的冲击。
    “接着说!”
    听了田秀平的一声吼,那燕建学脑袋点得跟个捣蒜锤似的,“好好好,我说我说啊。”
    “这不五六年前,组织上跟我说有最后一个研究要做,做完就给我调职,就不用再下一线去了,就是任务难,又重。我就想着去吧,谁知道这一去就是五六年啊。”
    他心里也很苦的好吗?
    看着田秀平还是不信的样子,他又在奋力在脑袋里挖词汇解释,“我就是当年被派去研究一些专门的核心设备的,具体是啥,我也是不能跟你说,不过我保证是对国家对军队有益处的!咱们单位也单单是我,好些个研究员都这样儿啊。”
    “你当真没骗我?你们全都回不去家?”
    “当然了!还有的研究员,走的时候老婆怀着孩子,五六年了都不知道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啥?结了婚五六年不回家?
    田秀平头一回听说这个,她以为也就是战争年代才有那些个问题在啊,什么出去打仗十年八年不回来,家里有了孩子都不知道的。
    咋现在和平年代的军人也这样?
    她一直觉得金桂和江山俩人天天能在一块儿挺好的啊。
    “那,你那同事老婆还在吗?就给跟别人跑了?”
    燕建学:……妈,你都想啥呢?
    “当然没啊,人家不是也知道男人是去干工作了,偏您看我去干工作没音信就以为我咋的了。”
    田秀平“嚯”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咋的,你就不能提前来封信,说你干任务去了,叫我别担心啊!说不来信就不来信,是不是叫我以为你每个月寄回来的都是抚恤金啊!”
    燕建学看见他妈双手叉着腰,站在那儿,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开骂的架势,就知道啊,他妈的元神回来了。
    燕建学眼疾手快,赶紧扶着他妈坐下,“哪能啊,我说的都是真事儿啊,要不你问她,她都清楚。”
    燕建学顺手指向了站在门口儿的女的。
    刚才一家子都在关注燕建文哄田秀平,谁也没注意那边儿还一个女的在那儿,这会儿大家倒是反应过来了,可是这是谁啊。
    那女的伶俐,见状就赶紧走上前儿来,一只手扶着肚子,“对,都是真的,短期一两年没联系是正常的,长期了说五六年大家见不到家人也是有的,都是为了人民,为了国家。”
    田秀平没注意她说的是啥,只关心她挺着的肚子。
    她不傻,燕建学不可能带一个一点儿关系没有的孕妇来家里。
    “她肚子里是谁的?”田秀平指着那女人的肚子,问的是燕建学,可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儿子我的啊。”
    燕建学:怎么样啊,妈,我厉害不?
    田秀平:厉害个鬼哟,老五都生了仨了,你才有孩子!
    田秀平赶紧站起来,朝着燕建学后脑勺狠狠打了一下,“你个小混蛋,你的你还让你媳妇儿站在那儿啊!”
    她赶紧走过去拉着小媳妇儿做到凳子上,还叮嘱她慢点儿坐,慢点儿坐啊。
    小媳妇儿表示,有点儿懵。
    “哎呀,姑娘啊,不对,老三家的,你叫啥啊?”
    “妈,我叫胡娴。”
    “娴啊,你这得有几个月了?咋的也该有四五个月了吧?咋这么大肚子,他还让你跟着坐火车回来啊。”
    “五个月了啊妈。坐火车有卧铺也不累。”
    燕建学:妈,妈,你要不考虑一下理理我?你最疼的儿子在这儿呢。
    老燕家一家子就站在院子里看着燕建学和田秀平上演了一部惊天大反转,有了儿媳妇儿和小孙子,这田秀平压根儿就发不起火儿来了。
    原本默默地看着“好戏”的赵春芳,一看事情出现了反转,就赶紧转身拉着王淑芬回灶间把饭做完去了。
    这会儿她端着最后一道溜肉段儿,从灶间出来,招呼大家赶紧坐下吃饭吧,“吃饭了吃饭了啊,建国啊,我看凳子不够,你快去隔壁借两个回来啊。”
    “老二老五,你们去帮你哥把行李给收了,先放在原来金梅那屋里去。”
    燕建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老幺妹妹不在家。
    “金梅呢?她咋不在家啊?学校还没下学?”
    话还没说完,坐在一边儿的田秀平就一个打手拍在他后脑勺上,“你傻的啊,金梅跟她男人去北京了,现在在人大里头的幼儿园教小孩呢。”
    金梅去了北京?燕建学一听就乐呵了,自己也被安排去了北京的研究所,这下不就是能跟金梅凑在一块儿了?
    “妈,金梅真的去了北京了?”
    “我骗你有啥好处?”
    燕建学觉得,自己亲妈变了。以前不是最宠着自己的?今儿咋句句话跟吃了枪药一样?
    饭桌子上的排座是,天修行左边儿是“宝福姐妹”,右手边儿是他媳妇儿胡娴,再边儿上是铁蛋。
    而他,已经沦落到跟燕建国、燕建业、燕建文坐在一起了。
    这个打开方式好像真的不大对啊。
    “三婶儿,这里面是有小弟弟吗?”阿福好奇地看着胡娴隆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指了指。
    胡娴极其喜欢小孩子,可是因为这些年各种搞研究,生活和研究的环境不是特别好,也就一直把要孩子的事儿给耽搁了。
    临到今年,俩人才拿到了一起去北京研究所的资格,这才决定了在一起结婚要孩子。
    看着阿福长得水灵可爱,她心里无比欢喜,真心希望自己也能生一个这么圆滚可爱的孩子来。
    “对啊,婶婶肚子里啊,有一个小宝宝呢。”
    阿福长大以后,老燕家就没有再怀着宝宝的了,她也是第一回这么近距离地观察怀孕的肚子,觉得里面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神奇得很。
    “奶,我以后要跟弟弟玩儿。”
    “好,阿福也考去北京跟弟弟玩儿。”
    阿宝无视这段对话没专心吃着她妈说的溜肉段儿、酱肘子、烧鲤鱼……
    旺财:阿福姐,我也是你弟弟啊,你跟我玩不行吗?
    富贵:跟我顺子哥浑,才是王道好吧?
    燕建学反应过来,今天大家事先不知道自己回来了啊,咋就大家做了这么一大桌大鱼大肉的菜呢?
    “你啊,也就是赶巧儿了,今儿是庆祝你大侄子的家宴!”
    田秀平撇撇嘴,回家不提前打招呼的人,还想要大鱼大肉招待你?
    “我大侄子?铁蛋吗?铁蛋呢?”
    燕建学走了十几年,这一堆孩子里,他大部分都没见过,也认不出,只是以前信上听他妈说过几个名字,可是现在也对不上号儿。
    以前见过的铁蛋啊、顺子啊、柱子啊,因为间隔太久,小孩子长得又快,他光是看脸,压根儿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
    “三叔,我在这儿。”坐在胡娴身边的铁蛋,举起了自己的手。
    “铁蛋啊,咋回事儿,出了啥好事儿,要一起庆祝啊?是不是考上县高中了!”
    燕建学当年考上县高中的时候,田秀平就是拿了鸡蛋,买了猪肉,一家子人围坐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地吃了一次好吃的,庆祝他考上了。
    县高中啊,不容易的。
    那会儿,大罗村儿也就他一个能考上高中,有书念,比现在的高中含金量是高了不少的。
    老燕家的人并没有接燕建文的话,都面面相觑,担心一开口会伤害到燕建学的自尊心。还是热心肠的阿福,解答了他三叔这个疑惑。
    “三叔,我铁蛋哥今天都考大学了,考上了清华啊,北京的清华啊。他可是市里高中第一名考上去的呢!”
    这对于一直保持老燕家学习各项记录的燕建文来说,这就是三连杀啊。
    市里的高中、第一名、清华。
    燕建学觉得自己被完虐了。
    “呵呵……好样儿的啊,真是……不错啊。”
    田秀平白了一眼燕建学,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铁蛋,“蛋啊,你那专业是啥,说给你三婶儿听听,我也啥都不懂,让三婶给你分析分析呗。”
    铁蛋在高三那会儿,就一直纠结以后是到底学个啥专业,在水利工程和英语之间非常迟疑。
    他在去年暑假,拿着两个专业名字问过自己亲妈亲爸,可以一点儿用都没有,最后还是问了小妹妹阿福。
    阿福这会儿识字呀,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铁蛋哥,要不就水利工程吧,这个我看不懂,一定特别厉害。”
    然后今年考完了,铁蛋还果真就报了一个“水利工程”。
    “我专业是水利工程。”
    “噗——”
    燕建学一口饭喷了出来,幸好他转头及时,没喷到饭里头去。
    这个专业就是压死燕建文自尊心的最后一根儿稻草啊。
    “水利工程”可是清华的王牌专业,热门儿专业啊,这,这以后不得了啊。
    “你要干啥你!”田秀平满是不乐意地白了他一眼,“吃饭不会好好儿吃了呗?”
    燕建学不敢说话。
    一转头,田秀平又是笑眯眯的表情,“老三家的啊,你觉得这个专业咋样?还成不?毕业以后能有啥工作呢?”
    胡娴心里其实跟燕建学一个反应,她还纳闷儿,之前燕建文一直跟她和她家里说,老家是农村的,都不是啥读书人啥啥的,结果呢?这不忽悠她呢?
    “这个专业是清华里非常好的专业了,以后工作也没得愁,进到国家的研究所去也是很轻松的,没想到铁蛋小小年纪,这么有想法呐。”
    田秀平停在耳朵里甭提多开心啊。
    自己的乖乖孙子还选了一个这么好的专业,以后也能去啥研究所,那就是说,以后铁蛋也是国家的人了?
    “好好好啊,真好啊,来来来,吃吃吃。”
    阿宝:奶,我一直在吃啊。
    燕建学从包里掏出两**老白干儿,费了点儿劲儿拧开了,给老燕头儿和几个兄弟倒上。
    老燕家这么些年,也没咋喝过酒,以前日子不宽裕,馋酒也就忍了,这些年虽然日子变好了,可是倒是没有以前那么馋了。
    现下,大家闻到地道的老白干儿的香醇酒味儿,都觉得香啊,真是香得妙啊。
    “呲溜”,老燕头儿就是拿着酒盅一口闷啊。
    老燕头儿看着许久没有消息的儿子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儿媳妇儿,和一个准孙子,这一喝就把自己给喝高了。
    饭还没吃上几口,就开始呜呜呀呀说个不停了。
    先是拉着老大说,说铁蛋好啊,再就拉着老二,说柱子以后咋办啊,拉着老五就说这以后不能一直没有媳妇儿啊。
    最后轮到老三,直接就说自己希望填一个孙女儿。
    气得田秀平一筷子就拍过去。
    啥就孙女儿孙女儿的啊,现在都计划生育了,虽然还没传到大罗村儿来,可人家北京肯定已经开始实行了。
    生了孙女儿,可就再不能生孙子了啊。
    乌鸦嘴。
    老燕头儿就着酒劲儿,就开始跟田秀平叫板,说自己现在不怕她,说她再干横,就要出手收拾他。
    吓得燕建学哥儿几个赶紧搂着他爹,抬着就送回屋里去了。
    田秀平:燕大力啊,今儿我高兴,给你点儿面子,你等着明天的啊。
    吃得差不多了,田秀平开始专心询问胡娴,他们俩工作生活上的事儿。凡是跟工作沾点儿边儿的,田秀平一概没开口,也是估摸到了人家不会回答她。
    “娴啊,你们俩去了北京有地儿住不?这回啥时候准备走?”
    “妈,我们下个月去北京报道,待到月底,研究所都给我俩分好了房子了,放心吧。”
    田秀平对胡娴可是展现出了更加强烈的喜爱,这喜爱明显超过了对赵春芳和王淑芬。
    赵春芳倒是心里没啥,自己有铁蛋这么出息的儿子,再事事都要较真儿也有点儿不现实了,妈喜欢老三家的就喜欢去呗,总共也在家待不了多少天的。
    王淑芬就不成了啊,心里就是不平衡。
    虽然她傻吧,可是也看得出来妈喜欢谁。
    先前是喜欢大嫂,现在就是喜欢三弟妹的。
    为啥不稀罕她啊?
    她心里头就开始有点儿犯轴了,明摆着脸色上就有点儿不爽快,偏偏她这会儿在老燕家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也没人在意她的脸色对不对,心里头爽快不爽快的。
    她也只能暗自不舒服。
    田秀平一听说小两口儿还有了房子,心下更是爽快。
    “那回头铁蛋去北京上学,我得送他过去,然后好好儿地瞧瞧你们的住处去啊。”
    胡娴也满口应下来。
    “对了,老三啊,这些年你寄给我的钱,都可都存在银行里了,这回存折倒是能亲手交给你了啊。”
    这十几年的工资,田秀平全都留着,早些年因为家里头没啥赚钱的由头,花了不少,再加上刚去县里卖鸡蛋买铺面用过这钱。
    后来,生意买卖上了正轨以后,田秀平就把钱都给顶上去了。
    仔细算算,燕建学这笔钱啊,不少的。
    “妈啊,这是我给你的钱,你干啥都存着还给我?咋?还不给我孝敬你的机会了?”
    自打他决定把钱给他妈,他就没打算再要回来。
    “你这都结婚了,马上要有孩子了,咋不得手里有点儿钱啊?”
    田秀平的内心是,你不得把钱给你媳妇儿点儿?
    燕建学还没说话,这胡娴倒是先开口了,“妈啊,这钱您收着吧,咱俩都在研究所,所里供吃供住,穿的也统一着,这些年都花不出去钱。再说咱们俩那些项目奖金啊,国家奖金啊,都存着呢,我们俩有钱的。”
    听了这话,田秀平就踏实了,合着自己儿子手里还有钱的。
    等她下回到了北京,可以拿着手里存折里的钱给儿子买个铺面买个房子啥的,就当送给儿媳妇儿就成啦。
    不管咋说,老三还是出息的,而且还是两口子一块儿出息。
    这就远远比大房二房还有五房强出去不少。
    听到这儿,王淑芬也悻悻地双手撑着头,靠在桌子上,还有啥不服气的啊,怪不得妈不喜欢她,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别说工作赚钱了,她王淑芬连北京都没去过,也没有铁蛋那么出息的儿子啊。
    算了,不看了,不听了!
    王淑芬失落地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一边儿陪着阿宝和阿福玩儿翻股绳的赵春芳,看见她起身忙活赶紧起来帮忙。
    胡娴一瞧,大嫂二嫂都起身了,自己也坐着不得啊,赶紧也站起身来,撸起袖子,准备帮着收拾碗碟。
    “哎哟喂,娴啊,你快坐下快坐下,都有身子的人了啊,赶紧坐下,让你嫂子干就成了。”
    话是这么说,胡娴觉得第一次来婆家,就仗着怀孕不干活儿也是不大好,就算妈不多想,这也咋说是伤害妯娌情分的。
    “没事儿,没事儿,多运动运动是好的。”
    这一举动倒是叫赵春芳和王淑芬有点儿愣。
    这三弟妹有点儿懂事儿啊,跟以前家里那个仗着怀孕就啥也不干的不一样啊。
    沈翠兰:我都跟你家老五分了,你们还念叨我干啥呢!
    俩嫂子也客客气气地,主动把分量大的碗筷给拾掇走了,剩下些酒盅啊,小碗啊啥轻巧的让她收拾过去。
    一家子人酒足饭饱以后,准备进堂屋里去坐下来,沏茶喝一喝,聊聊天。
    燕建学刚一起身,就看见阿福笑眯眯地看着他,露出嘴角的小梨涡。
    刚才吃饭大家只顾着聊燕建学夫妇的情况,也没给他仔细介绍介绍这几个小家伙都是哪一房的家庭成员。
    此时,燕建学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是谁的。
    到底是大嫂的那个,还是二嫂的那个呢?
    他在阿福眼里,是个顶厉害的叔叔了。从小阿福她奶就给她讲自己的三叔,说他多聪明啊,多孝顺啊,多懂事啊,在部队里头多厉害啊之类的。
    阿福本来就喜欢穿军装的,当初见了大姑姑和大姑父都羡慕得不行。
    如今见了燕建学,依旧是一脸的崇拜。
    “三叔啊,你咋没穿军装呢?军装多帅啊!”
    阿福笑起来那个梨涡浅浅的,可却显示得分明,虽说阿福长得同陈英不相似,可是陈英要是大笑起来,嘴角也是有梨涡,只不过她的很浅很浅,浅到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离开大罗村儿那么多年的燕建学,本以为自己早已经遗忘了陈英,可就在看到阿福嘴角的梨涡的时候,他回忆起了那个自己年少时喜欢的女知青。
    大家都陆陆续续进了堂屋里去,只有燕建学呆呆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笑着的阿福。
    田秀平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回头,巧见这一幕,顿时反应过来了陈英那一遭的事儿。
    时隔多少年了啊,她自己原本都快要忘记了的。
    田秀平:陈英,你可千万别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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