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等着农忙时候一过,田秀平就指挥着自己家几个儿子帮她把东西陆陆续续用三轮儿车搬去了县里。
也就开始在县里头直接开铺面卖鸡蛋的日子了,因为起初有诸多老主顾的光顾,她从头至尾都没啥冷遇,生意既往如初。
除去鸡蛋,田秀平也在别的地方上动了动心思,比如会开始招呼各位买主到她的铺面里来预定走地鸡。
预定现杀,第三天收拾好了拿给你。
起初也就隔一天定下那么一两只,等到年关底下的时候,可不得了,预定的人越来越多,快要超出忙碌的负荷了。
光是这么定鸡肉,别说赵春芳在老家顾不过来,就是鸡房离得鸡也快要杀不过来了啊,鸡要是都没了,那蛋可咋办?还得卖蛋啊。
田秀平琢磨半天该咋应对这个危机,最后又是顺子挺身而出。
“奶啊,你直接涨价啊,过年东西供应紧,涨价正常的,然后你再限量,今年过年就杀50只,多一只都不成。”
田秀平听得心里突突啊。
这能行吗?万一要是大家一看涨价都不买了呢。
“奶,你放心,咱们的名声儿是有的,一传十,十传百的,县里谁不知道咱们家卖这么老些年鸡蛋了?鸡的质量也铁定差不到哪去,等明年再把鸡苗多养起来些,也就不怕啥了。”
田秀平觉得顺子说的的确有道理,就按照顺子的建议,直接把走地鸡的价格涨了将近一倍,又让阿福帮着写了一个,年底走地鸡只卖50只的大牌子,挂在店铺门口儿。
起初,很多人看见这鸡肉直接涨价这么多,实在是舍不得拿钱出来,后来几户不差钱的人家掏了钱买了几只鸡,漫天儿夸田秀平家的鸡肉又嫩又肥,还说想再订来送亲戚。
果不其然,跟顺子说的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来订。
后来竟然以谁家过年能吃上“田婆”家的走地鸡为荣了。
田秀平就自管坐在铺面里收钱,记账,安排事情。
顺子就骑着三轮儿车,每天从村儿里送鸡蛋、还有收拾好的鸡肉进县里,其他时间就在县里头的街道上晃悠。
这时候的县里,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光景了,很多人都打开门窗开始做上了生意,铺面更是五花八门,有的买豆腐,有的开裁缝铺,有的卖上了蔬菜。
之前那个常常同田秀平一块儿坐在黑市里卖粮食的小伙子,也盘下了一个铺面,开始卖粮油了。
百货大厦再也不是一枝独秀,生意日渐萧条。
里面的售货员们,都没日百无聊赖地闲聊着,偶尔担心一下百货大厦取消了,她们以后该去哪里的问题。
县里好多户人家都买了收音机,那是个能够听到天南海北消息新闻的一个大黑匣子。
以前是摆放在百货大厦里,没几户人家买得起,想要知道啥消息,都要忍着售货员的鄙夷眼光,站在那儿等着听。
现在这玩意儿就常见得多了,有点儿钱不要票也能买,有的买东西的终日闲着无聊,就买一个放在铺面里,听听里面的消息。
顺子常常去粮油店里蹭着听。
听到里头说南方的政策有多好,说靠海那边儿简直是海水都能变黄金啊,还有了啥特区,渔村要变大都市,简直是听得顺子浑身发痒。
南方真有那黑匣子里说得那么好?
话说燕金梅去了北京以后,缓了几日就去参加了人民大学里头幼儿园的面试。
她心里还是忐忑得不行。
虽然到北京见了赵志文的爸,人家极为喜欢她,但看到了赵志文家里的小四合院儿,以及那些个看起来高档的红木家具、架子上的那些老式书籍,她还是瞠目结舌的。
怪不得她姐说,城里和县里的差别真的很大,北京更是不用说。
街道上跑着的也不是三轮儿,而是小汽车,那街道宽敞得哟,能毁成它们县里两三条的宽度。
人来人往的路上,人人都操着一口京片子,再听听她自己的那一嘴乡音,她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了。
赵志文他爸并不是表面上做做样子,才对燕金梅好的。
人家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大时代的人,都知道那个年代的档口儿,“成分”有多么重要。
老燕家能支持燕金梅不挂念这些,跟赵志文结婚,那就是对赵志文莫大的肯定,更不要说把自己家闺女嫁过去以后,还带着一对儿小夫妻一起过日子了。
这赵父简直就是恨不得把燕金梅当成亲闺女一样疼。
只管说来了北京就好好儿的呆在家里,用不着想着赚钱的事儿,却没成想,燕金梅坚持要来北京干工作,不能来了就待在家里头白吃饭的。
“小梅啊,这院子你还住得惯不?是不是没你家那边儿的大?是不是住着觉得憋屈点儿?”
赵家在家属楼里头还有一间分得的楼房,原本是决定爷儿俩搬到楼房住的,可一想到没住过楼房的燕金梅估计八成会觉得楼房太过拥挤,还是决定住在家里的老房子里,就不把这小四合院卖出去了。
“爸,住得挺习惯的,我在老家也就住着一进房子,就是院子大点儿。”
赵志文看着桌子上燕金梅做的米饭、萝卜炖肉、炒青菜,简直是怀疑自己眼神儿都有问题了。
结婚五六年了,我媳妇儿啥时候会做的饭?
燕金梅看着这些天连连惊讶的赵志文,心里头暗自窃喜。
“有了儿媳妇儿真好啊,以前我跟志文都是吃食堂的,天天吃,嘴里头都吃酸了。”
燕金梅听见被夸,也极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四合院儿里有烧火的大灶也有炒菜用的煤气,可惜她弄不明白煤气该咋用,只能弄些柴火来烧火,虽然是顺手了,可是到底费功夫,这要是以后下了班儿回来再做饭,那可不是要爸饿着肚子等着了?
“我还弄不清楚那煤气罐子咋用,要不做饭也就不用这么慢了。”
燕金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等赵父一脚从桌子底下踢过来,赵志文才反应过来,自己媳妇儿不会用煤气罐。
虽然他一直以来也不会做饭,可是他见过那玩意儿该咋开啊,自己媳妇儿做饭做家务这么上心,他可不得积极点儿帮着解决问题?
“成成成,明儿我就叫人来,先给咱们拎一桶煤气罐儿过来,然后教给你咋用。”
由于没提前安排好这些事儿,赵父又数落了自己儿子一通,却还是对金梅笑脸盈盈的。
“去幼儿园面试的时候,千万别紧张,你的情况我都跟园长打过招呼了的,人家也觉得你没啥问题,有啥说啥就成的。”
其实,燕金梅来北京之前,赵父并没有预想到,她是个啥啥都会的。
好些年前还在劳改的时候,看见赵志文心里头说,这是一户农家的老姑娘,在公社小学教书的,他就以为,一定是个父母娇惯养大又极有优越感的一个姑娘。
万万没想到原来让他想多了,不仅能干,还要求自己上进。
不是大学生不是城里人又咋啦?
由于赵父那边儿打了招呼,幼儿园那边儿也没咋多难为她,很快也就让她去工作去了,刚上岗,也不好让她带那些最小的,还是选择让她带了那些个大班儿的孩子。
大班儿的年纪上跟大罗村儿公社小学里的一年级娃娃也没差忒多,不过幼儿园个小学可相差太大了。
一个是陪着你玩,一个是给你立规矩上课。
燕金梅每天都要被一棒子小孩子折磨得头晕脑胀,恨不得登下立刻就放弃了,回家里去收拾卫生做饭去。
没法子,她要是想努力追得上赵志文进步的脚步,就愣是一点儿都不能松懈,只能先劝自己尽量去完成。
忙碌得她,愣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大罗村儿的爸妈了。
拖拖拉拉到了快年低,才把消息传过去。
田秀平和老燕头儿自然是开心高兴,自己的小闺女也终于在北京站在了身子了。
老燕头儿的两个宝贝疙瘩,都是妥妥儿的舒坦了,就是老三燕建学的消息迟迟不到,老燕家里头,除了田秀平,别人也差不多快把燕建文给忘到后脑勺儿去了。
燕建文:妈,我还是你的宝贝儿子不?
田秀平: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大罗村儿里,赵春芳一个人已经忙活不过来照看那么多鸡的活儿了,除了每天打扫鸡窝,喂鸡以外,还要每天早上起来忙着把所有的蛋从鸡窝里捡出来,装好,还要好好儿地伺候孵鸡苗。
赵春芳表示,我很忙啊,忙得脚不沾地啊,我宁可下地干活儿然后外加带孩子啊。
随后,王淑芬就加入了赵春芳的养鸡养猪的进程里来了。
王淑芬要是再不来,老燕家的两头猪崽儿就要饿死了。
对,莱财和莱旺也就要饿死了。
老燕家的地里就剩下老燕头儿带着仨儿子在每天忙活了。
在别人眼里,这老燕家真是实力宠媳妇儿啊,女的一个都不下地干活儿,剩下一帮糙汉子下地,多好啊。
胡春花看看沈翠兰,让你回来,享不到福了啊。
老燕家最开心的就是“四小金刚”了,因为他们不用住校了,可以回家跟奶一起住了。
田秀平还是晚上在北边儿那进房子里,搂着阿宝和阿福睡觉,顺子就在西边儿那进的后边儿房子里带着富贵儿和旺财。
旺财是不太乐意的,因为他比较想跟着姐。
在田秀平磨破了嘴皮子给他讲说,姐姐和弟弟长大以后,还是男女有别一点儿的好,男孩子大了不能跟女孩子一块儿洗澡睡觉什么的。
旺财最后才勉强接受了田秀平这个说法,无奈地只好跟富贵儿一块儿睡觉去了。
阿福原本就恋家的,之前住校,有姐姐弟弟陪着,还是时常想村儿里的奶爷还有大妈,现在奶过来了,是不是大妈和爷也要来了?
“奶,是不是咱们家以后就都来了?”
“不是的,奶是过来卖鸡蛋的,哪能都过来?家里还要工分儿呢,不然粮食咋办?”
是啊,老燕家还要赚工分儿分粮食吃呢啊。
阿福很不开心,她以为以后全家人就都到县里来了的,哪还多想到家里的粮食呢。
“可爷总能来吧,宝姐想爷啊,为啥奶来了,爷不来?”
田秀平纳闷儿,老燕头儿那个糟老头子,俩小姑娘有啥好惦记的,除了种地啥也不会的,叫来了是能给你俩做饭啊,还是能帮我卖鸡蛋啊?
“你几个叔叔大爷皮实,得你爷留下治他们。”
于是乎,“四小金刚”就只有周末和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去看爸妈看爷了。
阿宝和阿福表示,不满意啊不满意啊。
田秀平的“田婆鸡蛋”的名号是越传越大了,后来就连自己家的走地鸡都传出了名声,生意越做越好。
家里的养鸡规模也是越来越大,一间鸡房都已经装不下那些孵蛋鸡了。
等农闲过去,家里的男人们都上了工,赵春芳和王淑芬俩人也顾不上宰鸡的活儿了,眼看着要把老燕家逼到无人可用的地步。
田秀平一直在犹豫,要不要雇几个乡亲们,帮着在老燕家伺候鸡,然后让俩儿媳妇儿还能倒开点儿空档儿。
可谁家也不能为了赚几个钱就不去地里干活儿了,要不然这用啥到时候去换粮食?
这事儿,田秀平原本都头疼得要死,可还没等郁闷超过一个月,上头就下了通知,说是以后不再按照公社这么集体耕地按照工分儿分粮食了,直接把地包给各个人家,自己的部分,自己说了算了。
这对老燕家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啊。
就老燕家那几个儿子的身手,也就农忙的时候,辛苦点儿,剩下的,一两个人就能都干完活儿,都用不上一家子都在地里耗着。
老燕家养鸡、宰鸡,卖鸡蛋的流水线,再一次形成了。
哪怕不是过年过节的时候,田秀平的鸡蛋铺子里也摆上了鸡肉,县里的人们一想到鸡蛋啊,鸡肉啊,最先想到的就是“田婆鸡蛋”了。
这时候,老燕家一个渐渐被大人们遗忘的孩子,重新回到了大家的视野当中。
二房的柱子中考落榜了。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毕竟柱子学习成绩长年在及格线边缘徘徊,上次能考上县里的初中,还是撞大运撞过去的,上了初中还是在及格线以下挣扎着。
中考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当初的运气了。
大房的铁蛋学习成绩一路标红,不仅仅是成绩上田秀平不担心,就连学费上也不是啥操心的事儿了。
顺子虽说辍学,但好歹也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她打下手,也没说浑然变成地痞流氓的,自然也是好的。
对于这个二房的长子柱子,田秀平只能摇摇头哟。
王淑芬和燕建业两口子笨成一对儿不说,还是俩不会教育孩子的。
活脱脱一个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小男孩儿。愣是从小儿就给养成了一个男人的皮骨,女人的心思。
吃的不多,力气也不大,还有那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站在田里超过十分钟,就能满脸通红一整个下午,看得人都心疼。
也就是说哪怕柱子想跟着家里头下地去干活儿都不成了,吃不了那个苦。
柱子打小儿被王淑芬带在身边儿,也不咋跟着哥哥们玩儿,只粘着王淑芬,胆子还小得很,见了生人就犯嘚瑟。
这样的情况,这可让田秀平咋带着柱子在身边儿帮忙呢?
王淑芬因为儿子没了出路,每日每夜的掉眼泪儿。
有时候白天在鸡房里头忙活收鸡蛋,收着收着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所在一边儿抹眼泪儿。
每当顺子骑着三轮车,回来家里拿鸡蛋拿鸡肉的时候,她见了也会想到自己个儿的柱子。
柱子咋就这么命苦哟,学习不成,下地不成,像顺子这么跑腿儿也不成啊。
顺子:二婶儿,我咋的就成了最后一个才说的那个了?你是不是对我有啥误解啊。
对于柱子,赵春芳也不好说点儿啥,毕竟自己说多了,难免会让王春芳觉得自己是在显摆孩子。
其实她心里一点儿这个意思都没有。
铁蛋倒还好,既让她省心,也让她有的骄傲。
可顺子从里到外就是个让她脑袋疼的,好歹柱子毕业了啊,有初中毕业证的,顺子有啥?说出去也就是个小学文凭!
王淑芬这对顺子多愁善感的态度,自然而然也感染了顺子。
原本就不咋合群儿的他,作为唯一住在家里的半大孩子,更加孤独伤感了。
“柱子啊,你不能老跟着妈呆在家里啊,要不你也去地里跟你爸干活儿?”
王淑芬这话一说出来,就让赵春芳给堵回去了,一晒就跟毁容了似的,还下个啥地啊。
“柱子,要不你也去考考省城里的工厂?现在好多都在招工呢。”
柱子摇了摇头。进工厂都是一堆老爷儿,他能是那块料吗?
上初中这些年,自己亲妈不在身边儿,他就够难受的了,现在没学上了,他半点儿也不想跟他妈分开。
赵春芳以前是帮着带过柱子的,她知道这柱子粘起妈来有多吓人,那年送他去初中,简直是要坐在地上把嗓子给嚎哑了。
不过,也怪不得别人,要不是王淑芬从小儿寸步不离地带着儿子,今儿也不会说闹到这个粘人的地步来。
“二弟妹啊,要不,你就让他帮着咱们俩先干活儿吧。”
也成啊,暂时还不用请人来干活儿了。
可是他能干啥啊?
宰鸡是不行了,估计他连抓着鸡都下不去手。
“就让柱子先帮着咱们收鸡蛋喂□□,宰鸡的事儿,让大妈来吧。”
这事儿,很快就经由顺子的嘴传到了田秀平的耳朵里。
这叫咋回事儿啊?一个大小伙子好好儿的,咋就在家喂鸡收鸡蛋了?不会拿锄头下地?这是要把一个好好儿的小孙子给我完全养成小孙女儿啊?
田秀平气就不打一处来。
顺子:就是,奶,你看是不是还是我好?
不管咋说,她得把柱子给弄到县里头,弄到自己身边儿来。
你看那旺财以前多粘人?现在不也是能自己的事儿自己去干了?
富贵:那是因为他跟我和顺子哥不合群儿。
果然,傻儿媳妇儿王淑芬在教育孩子上存在着大大的问题,田秀平看向坐在炕桌儿前认真温习功课的阿福,暖心一笑,还是老大家的好啊,人机灵,教出来的自己生的都是聪明的。
哦,顺子是个意外吧。
对,顺子可能是陈英生的。
柱子没待在家里,帮着鸡舍忙活多久,就被顺子骑着小三轮儿给带到县里头去了。
顺子哥说是他奶要找人帮忙,忙不过来。
柱子一脸委屈,找谁帮忙不是帮呢?自己好不容易能跟妈在一起啊,好不容易又能天天粘着妈,你说不让我粘就不让我去粘着了。
搁谁谁高兴啊?
都不能叫大妈去县里帮忙。
只可惜,在田秀平面前,柱子没啥能耐去争辩。
奶让去,含着泪也得去,因为妈听奶的。
当天,柱子就蹲坐在顺子的三轮车上,忍着车子戴起来的风吹,憋着舍不得亲妈的眼泪,跟着进了县里去了。
新宅子里,最开心的依然又是阿福。
阿福最喜欢热闹,最喜欢一家人都呆在一起了,虽然打小儿柱子哥跟她在一块儿玩得不多,可她还是开心。
还没等伤心难过的柱子下了车,小阿福就一个健步扑了上去。
“柱子哥,柱子哥,太好太好了,你也来了,又多了一个人陪阿福了。”
柱子一时间蒙住了,也忘了哭他妈了,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小肉球,他只想开口问问,这到底咋的了啊?
顺子转过身,看见站在车上的柱子,以及他怀里的阿福,径直掐了一把柱子的小腿,“干啥呢,给我下来,这车压坏了你赔啊!”
柱子:哥,这是阿福扑上来的,你干啥就说我呢?
顺子:废话,我奶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