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要跟你解除婚约
黑夜寂寥而深邃,天空中一颗星星都没有,有些压抑的沉闷。
江栀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护士费力地按住疯癫的苏眉,给她打了镇定剂。
苏眉的乱吼乱叫在刹那间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因为太过瘦弱,眼眶都深深地凹陷进去,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这样的画面持续了近一分钟,然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无力地倒在了病床上。
旁边的护士见状擦了擦额上的汗,给苏眉盖上被子,便离开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江栀想起了自己刚送苏眉来这里的情景。
那个时候她还只有十四岁,是江丙坤开车送她们过来的,江丙坤跟院长谈话,江栀就在旁边安抚苏眉。
尽管苏眉有些意识不清,可是她还是能感觉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惴惴不安的抓着江栀的胳膊,眼睛里写满了惶恐,“小栀,你是不是嫌弃妈妈,不要妈妈了?”
江栀说:“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是想让你接受更好的治疗。”
苏眉一个劲儿的摇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小栀,我不要离开你,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看到这个样子的苏眉,江栀也很心疼,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她们只拥有彼此,正因为如此,江栀希望苏眉能够好起来,以前她没有钱,没有能力,现在她有了钱,她想让苏眉恢复正常。
医生和护士带着苏眉往病房里走的时候,苏眉一直在哭,她哭的撕心裂肺,死死抓着江栀的手,就像是抓住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抓住她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因为她哭喊的太过厉害,医生给苏眉注射了镇定剂。
苏眉失去了意识,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无力地倒在了床上,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抓着江栀的手。
一晃七年时间过去,江栀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苏眉了。
小的时候她的世界里只有苏眉,可是长大后,她拥有了朋友,拥有了爱人,拥有了自己的人生,苏眉渐渐地远离了她的世界。
江栀终于明白苏眉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惶恐,为什么那么抗拒进入这里,她像是早就预见了将来的这一切,知道自己终究是要被抛弃的。
想到这里,江栀心里一阵愧疚和懊悔。
她推开门走进去,来到床边。
灯光下苏眉本就苍白的脸更显孱弱,她闭着眼睛,两鬓斑白的头发有些乱,江栀伸手仔细又轻柔地把苏眉的头发捋好。
病痛早就把苏眉折磨的不成样子,她变得干瘪又瘦弱,就跟皮包骨似的,江栀明明记得,去年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瘦。
她抿紧唇,把棒棒糖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然后放进了苏眉手里,苏眉的指尖像是有感知一般动了动,江栀握住苏眉的手,把头靠在上面,轻声说:“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四散在屋内寂静的空气中,满是无奈又充满哀伤。
钟斐一直站在门口没有打扰江栀,他感觉眼前的病房把他和江栀隔绝掉了,病房内是一个世界,而病房外又是另一个世界。
江栀静静地看着苏眉好一会儿,她把苏眉的手放回到被子里,又仔细的掖好被子,这才离开了病房。
医生匆忙走了过来,看见江栀便开始道歉,“江小姐,对不起,是我们管理疏忽,才会导致今天的意外,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江栀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她拢了拢身上的宽大的西装外套,淡淡道:“张医生,我知道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七年来你一直都把我母亲照顾得很好,这次的事情我也不怪你,我只是奇怪,好端端的,我妈怎么自己偷跑出去呢?”
张医生愣了愣,“江小姐,你的意思是?”
江栀笑了笑,笑容人畜无害,“我想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看我妈?”
苏眉肯定不是一个人偷跑出去的,一定是什么人带走了她,而现如今苏眉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连江栀都不认识了,又是谁能让苏眉乖乖地跟对方走呢?
张医生想了想,却没有什么头绪,便找来了专门负责照顾苏眉的护士,护士说:“有一个人经常来看苏女士,她说自己是苏女士的朋友。”
“朋友?”江栀皱起眉,苏眉哪里会有什么朋友,她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护士翻了翻访问记录,指了名字给江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阿兰”。
这一看就是化名。
而护士居然让这样的人随便接近苏眉,江栀早就说过除了她谁也不允许探视苏眉,她们是把她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么?
护士被江栀看的有点心虚,她解释说:“我看这个人不像坏人,而且苏女士看见她还很是高兴,两个人能聊上好久呢。”
江栀怒极反笑,“你还真是厉害,仅凭肉眼就能看出一个人是好人坏人,她是在脸上写了字专门给你看么?”
护士被江栀怼的哑口无言。
“下次这个人再来,立马通知我。”
江栀顿了顿,然后对护士露齿一笑,护士看见这个笑容不仅丝毫不觉得放松,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是再出了什么纰漏,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江栀就挽着钟斐的胳膊离开了。
张医生见状对护士一阵摇头叹气,“你啊,我早就跟你说了江小姐的母亲要特殊对待,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你怎么就给忘了呢。”
护士一脸欲哭无泪。
钟斐和江栀回到车里,江栀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钟斐见状就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两只手不轻不重的替她按摩着太阳穴。
江栀抬头看向钟斐,笑了笑说:“有你真好。”
钟斐看着江栀亮晶晶的双眸,眼中深处划过一抹异样,他抿了抿唇,问道:“你的母亲这样,有多久了?”
江栀懒懒散散的靠在钟斐身上,唔了一声说:“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以前的时候还好,现在好像更严重了。”
“我带她去有看过很多医生,他们都说没办法,后来经人介绍,说骆医生在这方面最具权威,我就带着她去了。”江栀说:“她确实好了一点,清醒的时候变多了,像个正常人了,只可惜好景不长,她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就又变回以前那个样子了。”
钟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江栀并没有注意到钟斐的神色,她微垂着眸,长长的眼睫安静地阖着,“骆医生说,她曾经遭受了非常严重的心理创伤,她想要忘掉过去,忘记痛苦,可是想要让她痊愈就必须要让她记起那段过去,并且接受痛苦,可是这哪里有那么容易,让她记起那些,就意味着她要再一次遭受当初的痛苦,治疗过程中,她非常的抗拒,甚至还出现了自杀的倾向。”
说到这里,江栀停了下来,她似是也回忆起了当初那段痛苦的时光,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后来我干脆就想,要不就不让她记起来了吧,那种痛苦,有过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是真的会要了她的命的。”
钟斐摸了摸江栀的头发,他问:“可是这样,她永远都不会记得你,她不知道你是她的女儿,是她的至亲,她只会把你当成一个陌生人,你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么?”
江栀笑了,那笑容仿若阳春三月冰雪消融,“没关系啊,我记得她就好了。”
钟斐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江栀直起身,看向钟斐,她揉了揉钟斐的脸颊,“好啦,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不用心疼我,我很好的,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能够拥有当下,就已经很知足了。
钟斐看着江栀,漆黑的眼眸似黑云沉沉,云谲波诡,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她突然觉得非常压抑,这种感觉和当初钟斐说要和她划分界限是一样的,她张了张唇,刚要说话,钟斐却一把抱住了她。
和上一次推开她不同,这一次,他把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江栀在最初的怔愣过后,就微笑着也抱住了钟斐。
都说,世界上最美妙的一件事情就是,当你拥抱你的爱人,她会把你抱得更紧。
但此时此刻,钟斐不仅没有觉得美妙,反而满腔的悲凉苦楚。
……
封氏集团。
顶层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封子衡拿着手机看了又看。
最近公司要举办周年庆酒会,蒋丽特地在嘱咐他别忘了给江家送去一份请柬,封子衡看着手机屏幕上江栀的电话号码,犹豫了许久都没能鼓起勇气给她打一个电话。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抱怨江栀什么,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他亲手把江栀从自己身边推开的,但是只要一想到江栀对自己冷淡的态度,他就觉得有一只手在心脏上拧了一把,又痛又麻,苦涩难言。
就这样踟蹰了整整一个上午,封子衡都没能把电话拨出去,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蒋丽催了他一遍,他才不得不拨了那个自己一直惦念着却不敢拨出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电话里传来毫无感情起伏的女声,封子衡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上午的纠结和挣扎,最终都白白浪费给了这个机械而冷冰冰的声音。
挂断电话后,封子衡自嘲地笑了一声,他有些讥讽地想,自己真是可笑极了,简直比傻瓜还傻瓜,他跟封素卿就是半斤八两,谁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一次封子衡没有再犹豫,他直接拨通了江栀工作室的电话号码。
“你好,岚韵陶瓷工作室。”
封子衡说:“我找江栀。”
“江栀她请假了。”
请假了?
封子衡顿了顿,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江栀是不是生病了,心里这样想,他竟然也就脱口而出了,“她生病了?”
对方含糊道:“好像是吧,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她已经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了。”
封子衡皱起眉,忧虑和担心几乎是一瞬间就盖过了他对她的隔阂和怨怼。
匆忙拿了外套就离开办公室,结果封子衡刚到电梯口,电梯就“叮”的一声开了,助理看到封子衡在电梯外站着,一时愣了愣,然后赶忙介绍说:“封总,江氏集团……”
一个女声打断了助理的话,“封总,没想到你还专程在这里等我们啊,这可真是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呢。”
封子衡看着江倩笑眯眯的样子,这才想起来,今天下午他要和江氏集团谈合作的事情。
自从两家联姻后,合作也就多了起来,上一个合作的项目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绩,是以这次合作算是上一次的延伸。
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江倩说:“封总不请我们进去么?”
封子衡回过神,压下心里的关切和焦虑,扯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对江倩说:“这边请。”
一行人进了会议室,封子衡让助理去自己办公室把相关资料拿来,而在等待助理的过程中,他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江栀她病的严重么?”
江倩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闻言抬眸看了封子衡一眼,封子衡眼里的担忧很是真情意切,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本以为封子衡和江栀彼此不对付,却没想到封子衡居然真的喜欢上江栀了。
真是搞不懂,江栀到底有什么好的,只不过长了一张天生狐媚子的勾人面孔,怎么就有那么多男人前仆后继地喜欢她。
心中一阵鄙夷,江倩放下咖啡,对封子衡说:“封总不知道么,江栀出事了,估计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吧。”
封子衡神情骤变,“她出事了?”
“是啊,前阵子文明路酒窖爆炸。”江倩说:“她就是伤员之一。”
顿了顿,江倩还故意补了一句,“钟斐是跟她一起被送进医院的。”
文明路酒窖爆炸……封子衡顿时想起了之前那个新闻,封素卿还说自己看到了钟斐,原来她并没有看错。
他还记得现场报道的视频中火势很大,酒窖接连发生了两次爆炸,江栀会不会伤的很严重?
封子衡不由得攥紧了掌心,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江倩一直观察着封子衡的表情,她以为封子衡听到钟斐是跟江栀一起受伤的,一定会愤怒嫉妒,可是她看了半天,封子衡脸上除了担心以外还是担心,就好像根本没听到自己那句话一样。
她刚想再煽风点火两句,封子衡突然站起身说:“抱歉,今天会议就由项目经理来主持,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
江倩看着封子衡大步流星地就离开了会议室,不禁深深的皱起眉。
江栀难道给这些男人都下了迷魂药不成,怎么一个两个都被她的迷得七荤八素的?
江倩咬了咬牙,迟早有一天,她要扒了江栀那身迷惑人的皮,到时候看谁还会喜欢那个贱女人。
……
许是最近过得太安逸了,周一早上江栀竟然没能爬起来床,她想着反正都睡过头了,干脆上午就不去了,于是她心安理得的慢悠悠吃了饭,到了中午才赶去工作室。
董珍珍一看见江栀来了,顿时激动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你总算回来了,这段时间我都要想死你了。”
江栀笑着拍了拍董珍珍的背,“我也想你。”
董珍珍摸着下巴看着江栀,挑起眉说:“别人大病一场都是瘦了好几斤,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胖了啊。”
江栀沉吟了片刻,一本正经地说:“可能是富贵病吧。”
董珍珍:“……”
顿了顿,董珍珍问:“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啊,我要去看你你还不让。”
江栀摆摆手,容色淡淡地说:“没什么,就是一点小病。”
“行吧。”董珍珍见状也不再多问,反正江栀向来都很神秘。
杨晓岚这段时间显然也很是担心江栀,见她回来,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来就好。”
“对了。”董珍珍拿着账本对江栀说:“之前你接的那个屏风做好了,你通知一下买家吧。”
“嗯。”江栀点头,拿过账本,看到上面写着封子衡的名字。
封子衡……说起来,她也是好久都没有看见他了。
江栀觉得是时候处理一下她和封家的婚约关系了,现在的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种脆弱的利益关系还是尽早断了吧,反正那是江家的事情,又和她无关。
这样想着,她就拿出手机,给封子衡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封子衡,你定做的……”
“你现在在哪儿?”封子衡却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听上去很是焦急。
江栀说:“我在工作室,你过来一趟吧,把你定做的屏风拿走。”
封子衡久久都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江栀觉得奇怪,不由得问:“封子衡?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听到了。”封子衡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江栀并不知道他在庆幸什么。
他问:“你……这么快就好了?”
光是从电视新闻看到那场爆炸,封子衡就已经觉得心有余悸了,他以为江栀肯定受了很严重的伤,担心和焦虑几乎要冲散了他的理智,他第一次为一个人这样的奋不顾身。
江栀没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是你姐姐告诉我的。”封子衡倒是没隐瞒,他并不清楚江家的内部情况,自然也就不知道江倩和江栀其实并不对付,两个人简直水火不容。
江倩?
江栀皱了一下眉,江倩肯定不会好心告诉封子衡自己出了事,她想起之前江倩对自己说的话,只怕江倩是想挑拨自己和封子衡之间的关系,只不过封子衡似乎并没有上当,至于他没有上当的原因,江栀从封子衡焦急的态度中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
封子衡说:“我马上过去,你在工作室等我。”
江栀没说话,封子衡已经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封子衡到了工作室,江栀没有招呼他去茶水间,而是带着封子衡来到了院子里。
杨晓岚的这间工作室是在郊外独门独栋的三层别墅,院子里还有一个小花园,沿着花园的小径穿过去,尽头是一个凉亭,而现在,江栀就带着封子衡来到了凉亭里。
江栀一屁股坐了下来,她从口袋里掏出烟,从里面叼出一根夹在唇间,曲起一条腿,夹烟的手指搭在上面,清风吹拂,扬起她黑色的长发,整个人看上去潇洒又肆意。
封子衡目光近乎痴迷的看着江栀,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压抑自己着对她的感情,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住,可是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不可能的,光是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脸,他那些所谓的坚持就已经土崩瓦解了。
许是注意到了封子衡过于炽热的目光,江栀抬眸看了他一眼,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平静淡然波澜不惊,她抽了一口烟,火星在指间明明灭灭,封子衡盯着那小小的光芒,他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说:“这周五晚上,封氏要举办周年庆酒会,你过来当我女伴吧。”
说完,封子衡就一脸希冀地看着江栀。
面对封子衡殷切的热望,江栀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她红唇微张,吐出一串青白色的烟雾,精致的面容在烟雾背后若隐若现,朦胧悠远,她说:“我可以去,但是——”
封子衡听到江栀答应了他的邀请,顿时面露喜色,只可惜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听到了“但是”两个字,通常这两个字后面代表的意义都不会太好,封子衡收起了笑容,面目严肃地看着江栀。
江栀抖了抖烟灰,她看着封子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跟你解除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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