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造的孽
留凤楼里一楼后院平房里住着四个混混看场子,只因这地方的主子有名有号,一般人惹不起,再加上来此之人都是寻欢取乐的有钱人,跟三不管,陈家沟子等杂八地不同,所以闹事的很少。
四个混混夜里看场子,白天还要靠给留凤楼打扫院子,干些杂活才能糊口。除非不知道那天做出件漂亮事,给主子提了气,长了脸,才有资格白吃白喝。
话说当天晚上我跟着吴爷回去,拿了自己的铺盖卷,回身又去了留凤楼,里外里有两个多小时,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
到了留凤楼门口,招牌灯还亮着,三姨正在那等我了。
“大眼儿,你跟福儿认识?”三姨小声问我,同时把我拉进院里,让我跟着她往后院走。
“看见过一次。”我说。
“她刚才说让我找你有事。”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停了一会冒出一句:“她还没睡?”
“没有,她听见吴爷说你今天就住下。”
安置好了住处,三姨把我领到二楼一间小房子跟前,轻轻敲门:“福儿,他来了。”
门应声开了,福儿出现在门口,脸上泪痕还没有褪尽,旗袍已经换成了一身白色绸子裤卦。
“你们说话吧,我不打搅了,孩子太不容易了。”三姨说着关门走了。我诧异地看向她时,发现她没有了固定不变的笑容,依然世故的脸上多了一层伤感。
“谢谢三姨,”福儿低声说道。然后又指了指小客桌旁的木头椅子对我说:“你坐下。”
我犹豫一下坐了,不敢看她。
福儿坐在客桌另一边,缓缓地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实在是不敢看她,低头回答:“说吧。”
“去年冬天我刚到这个地方,在码头不远的大街上,看到的人是不是你?”她直视着我。
“是。”我咬了咬牙,承认了。
“我有件事想问你,也许你想不起来的,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她把头低下了,好像喃喃自语。
我真想脱口而出“拐杖是我拿的”,可是出于强烈的内疚,心里反而打定主意:死也不说。
“你想问什么?”我故作平静。
“你记不记得在喝面茶的时候,我身边有个老婆婆,我们脚下有一根拐杖?竹子的?”她看着我,目光充满期盼。
“老婆婆——我还有点记得,拐杖我没有印象了,怎么了?”我假装想了一会回答。
她黯然伤神的样子,隔了一会说:“没事的。我,我真想抓到那个偷拐杖的人!杀了他!”
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心想好悬,幸亏没有说实话。还好我脸上没有什么变颜变色,故作不解,却轻描淡写地说:“拐杖?杀人?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贼,把我的一切都给毁了!”福儿声音轻柔,可是充满了仇恨。
我假装挠头,一头雾水的样子。
福儿叹了口气:“你走吧,你如果看不到,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当时在场的人了。谢谢你。”
“我觉得你心里有委屈,刚才吴爷在的时候,我看到你哭了,我想你说出来,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福儿抬头看我,半晌才说:“你愿意听吗?”
我使劲点了点头。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我是南方人,这次是跟把我从小喂大的奶妈一起来天津找——找人。”她停顿了一下,我没有打搅她。
“我爸爸知道这年月盗贼很多,把三十块大洋装进了一根竹子拐杖里,以为这样万无一失,谁想还是被人偷走了。”
我装作认真地听着,其实心里已经刀割一样。
“当时我记得你在追赶几个小孩,环境比较乱,等我回过头来,看见拐杖不见了,,,,,”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又顺着脸庞滑落。
屋子里时间好像停顿住了,过了一会,她才接着说:“我们找个半天怎么也找不到,最疼爱我的奶妈当时就急病了,昏迷在地上,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没有接话茬,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福儿接着说:“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叫来一辆黄包车,让众人帮忙把我奶妈抬到车上,说赶紧送医院抢救。我见了救星一样跟着他走了。可是他把我们拉到一个租界医院,大夫是外国人,说先要支付20银元才肯抢救,我身上只有一点零钱,远远不够。那人问我来天津找的人有钱吗,我说有钱,他叫李百福,可是具体地址在那根竹子拐杖里,已经丢了。”
我继续听着。
“那人听了想了一会,变了脸色,问我是救人还是不救人?我以为他是好人,给他跪下,说救人。他当场跟我说明让我在留凤楼当歌女,合同期限一年,作为补偿。我当时看着奶妈已经昏迷,鼻孔里流出黑紫色的血,心里什么也顾不得了,答应了他的要求。谁料他有出去好半天,拿回来一份合同让我签字画押,按了手印,然后才给了洋人大夫治疗费,可是已经晚了,当天晚上,奶妈还是死了。”
说到这里,福儿又嘤嘤地哭了。
我听得五雷轰顶一般,身边要是有刀我真想把自己砍死。没想到我的一时逞能,给别人带来如此的灾难。
我忽然想起什么,问:“你没给你家里写信让他们把你赎出去?”
“没用的。我画押了,而且信件他们也不会寄的,就算寄了,必定是要很多很多钱,我清楚记得合同上写着,如若赎回,需大洋3000块。我没有脸面给家里写信的。”福儿惨然说道。
我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偷了!如果再偷,三生三世不得好死!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实事已经是如此悲惨了!我该怎样做才能弥补这份沉重的亏欠!
我浑身上下僵硬了一般不知所措,屋子里静了片刻,福儿说时间不早了,让我回去。
我漠然无语,不知道怎么下的楼。
三姨在门外偷听,见我出来也不避讳,我反而吓了一跳。她一把把我拉到楼下,才低沉着嗓音说:“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以前我也不知道这么详细,只是看她总是愁眉不展的,原来有这样的难处。你听完就完了,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懂吗?这年月做人难,说别的也没用。”
“我知道,三姨。”我目光空洞,机械地答应着。进了我的新住处,一夜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