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上六点四十五分，天灰蒙蒙的，还没有亮完全。
    早读铃声已经响了，校园里回荡着学生朗读课本的声音。
    陆槐在将近七点时才走进教室。
    纪律委员坐在讲台上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陆槐斜跨着书包懒洋洋地走回座位，步伐沉重，显得有些疲惫。
    昨晚打游戏一时忘了时间，凌晨两点才躺上床。
    回到座位，江一舟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问他：“昨晚又通宵了？”
    陆槐没多大心思回答他，低头嗯了一声。
    江一舟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咬了咬下嘴，把椅子往陆槐旁边挪，表情有些古怪：“那你先清醒清醒，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陆槐像是完全不感兴趣，直接往桌子上一趴，脑袋枕在胳膊上，眼看着就要睡过去。
    江一舟急了，把手里的书本往桌上一扔：“我认真的，这事关你未来几十年的家庭幸福呢，这你都不感兴趣？”
    陆槐眼睛仍是紧闭着，睫毛在光线流转中显得越发纤长，江一舟静静观察了好一会，发现他眼珠子动都不动，像是睡着了。
    江一舟低声骂了句脏话，他这憋了一个晚上，就等着今早和陆槐说，可陆槐这反应实在太伤人了。
    他这下也懒得绕圈子了，凑到陆槐耳边喊了一句：“陆槐，你要有小妈了！”
    江一舟声音不小，陆槐几乎是下一秒就睁开了眼睛，深褐色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扭过头左右环顾了一下，幸好大家都在专心读书，没多少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什么？”陆槐眉头皱得很紧，脸色阴沉，“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江一舟声音越来越弱，像是不忍心说下去，转而又想到陆槐这一向对亲情都看得比较淡的，而且这事他迟早也会知道，“不过准确来说，你应该叫她继母或者后妈——”
    江一舟正准备和他详说，视线正好和窗口边上站着的语文老师对上，这死亡一般的凝视江一舟几乎是下一秒就低下了头，咳嗽了两声，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而陆槐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愣着，桌上的书自此一页都没翻过。
    下课，两人在教学楼天台吹风。
    四月份的T城，风还挺大，陆槐的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前额的头发往后倒，露出他极好看的眉毛和眼睛。
    江一舟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有人的眉眼能生得比陆槐的好看。
    只是现在陆槐的眉头还皱着，他一手撑着栏杆，修长的手指沾上了点灰尘。
    “那……你是怎么想的？”江一舟背靠着墙壁，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什么怎么想的？”陆槐问。
    “就那件事。”
    “没想法。”陆槐从兜里抽出一根烟，但没点。
    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想法还是不想和他说。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陆槐像是有点无聊了，拿出打火机，在指间来回转着，转得越来越快。
    江一舟干笑了几声，拍了下陆槐的肩膀：“其实我觉得你这后妈挺不错的，性格也很好，很喜欢笑，而且长得还真挺漂亮的，年纪估计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好像现在还在念大学来着。”
    陆槐停下手里的动作，终于抬眼看他，缓缓说出两个字：“是吗？”
    江一舟看他情绪还是很低落，其实他觉得陆叔叔现在想找个伴也很正常，毕竟陆槐他妈妈也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而且江一舟觉得陆槐这阴沉不定的性格也是因为自小缺少母爱才这样的，有个后妈去照顾他说不定会变得不一样，最起码家里有点人气。
    “想开点，你爸还年轻呢，还剩这大半辈子，一个人过多寂寞啊，你再过两年上了大学，你爸就一个人在家，总得有个人陪着，”江一舟碰了碰陆槐的手臂，安慰他，“你这后妈长得这么年轻，一定和你聊得来，放心吧。”
    陆槐听到这话，突然笑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大学生能看上我爸，还不是为了钱？要不是为了钱，能做出这种事？”
    江一舟不说话了。
    “你从哪听说的？”陆槐问。
    “昨晚去饭店吃饭，我和我爸在车库里正好碰上陆叔叔和她，后来聊着聊着我们干脆就凑一桌吃饭了，后来她姐姐也过来了，她姐姐好像是你爸公司里的员工，估计你爸和她也是因为这样才认识的。吃完饭我问我爸这怎么回事，我爸说陆槐可能要有继母了。我本来昨晚就想和你说的……哦，对了，为了给你提供第一手情报，我还找借口加了她的微信，你等着我给你找找她照片。”
    江一舟把手机拿出来，陆槐眼角一瞥，就看到了微信聊天页面顶端的两个字。
    姜檀。
    她叫姜檀。
    江一舟手忙脚乱地打开她的朋友圈，往下拉了几页，给陆槐找她的照片。
    姜檀不常发自拍，朋友圈里一般都是记录些生活琐事和吐槽娱乐新闻之类的。
    江一舟找了好一会，终于翻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张四人的合影，江一舟指着左边第一个：“就这个，穿黑色衣服，扎着头发的。”
    陆槐看了两眼就收回视线，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江一舟又看了一眼姜檀的照片，还是觉得他后妈长得真的很漂亮。
    他冒着被暴打的危险，问：“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陆槐点了一根烟，没说话，只是江一舟留意到那根烟已经被陆槐捏得变形了。
    那天之后，陆槐还是像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江一舟也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只是，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横亘在陆槐心脏中央。他没有打电话去问陆信弘，而事实上陆信弘也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回家了。
    陆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周五那天，陆信弘终于回家了，身上带着一股女人的香水味。
    当晚，陆槐脑子里不断想起那个女人的照片，失眠了。
    他知道自己迟早都会见到那个女人，但没想到这么快。
    周六中午，陆槐和江一舟打完球走出校门，两人身上的校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半，。
    江一舟斜挎着书包走在前面，右手拿着一瓶水，颈间还挂着一条毛巾。
    正是饭点的时候，两人找了个离得近的面馆。
    江一舟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陆槐没想到他突然停下，差点撞上他。
    “怎么了？”陆槐皱了皱眉。
    突然，江一舟指着前面的某处，回过头对他说了几个字。他说的很轻，几乎像是唇语。
    但陆槐还是听出来了。
    他说的是：“你后妈。”
    陆槐怔愣，右手攥紧，扭头看向里面。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她在最里面的位置坐着，光线很暗，但显得皮肤愈白，头顶是一台绿色的大吊扇，风呼呼地吹着，一撮头发滑到脸颊，她伸手把它绕到耳后，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手上的筷子顿住，抬头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后来，陆槐总是回想起这一幕，每次都是越想越乱，好像很多事情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这辈子都逃不掉的。
    姜檀有些茫然。
    她感觉到门口那儿站着两个穿着校服的男孩，从一进门，就看着她。
    因为逆着光，她看不太清他们的长相，只觉得他们个子长得很高，尤其右边那个，许是长得太高，校服裤都有些不合身，脚踝往上的皮肤也露了出来。
    等他们走近，姜檀才认出了左边的男孩，前几天餐桌上见过的。
    江一舟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和陆槐他后妈一起坐，没想到陆槐已经往那个方向走过去了。
    陆槐他想干嘛？
    江一舟心头一紧。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陆槐，在坐下来之前，和姜檀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姐姐，还记得我不，那天在乾庭饭店见过的。”
    姜檀还没说话，陆槐已经拉开椅子坐下，椅子摩擦着地板，发出吱呀一声响。
    江一舟连忙介绍：“这是陆叔叔的儿子，陆槐。”
    听到这话，姜檀脸上的表情僵住，似有些尴尬，眼睛不知道往哪看。
    过了一会，姜檀还是鼓起勇气来打招呼：“你好，我叫姜檀，是——”，
    后半句还没说完，就听到陆槐缓缓说出三个字：
    “阿姨好。”
    “……”
    姜檀被他的话噎住。虽然只是这三个字，但她真切感受到了来自陆槐的敌意。
    而在一旁看戏的江一舟差点笑了出来。
    这陆槐嘴也太损了。
    幸好店主及时上来点餐，才算解了围。
    餐桌上一直沉默着，姜檀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其他，她偷偷看了陆槐几眼，陆槐吃饭的礼仪很好，吃饭几乎没怎么发出声音，整个人也显得更加难以接近。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头顶上的风扇呼呼作响，室内的空气越发的闷，整个店里都闹哄哄的，他们这一片却安静得有些可怕。
    最后，还是姜檀先开的口：“你们周六还要上课啊？”
    江一舟笑着摇头：“没啊，我们回学校打球呢。”
    姜檀看向他们的校服，知道这是附近的一所私立高中，名气很大，不是一般人能念的。
    “对了，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附近呢，过来找朋友玩吗？”
    姜檀如实回答：“不是，我有个学生家在这附近，周末过来做家教。”
    “那姐姐学习一定很棒，姐姐在哪里上大学呀？”
    “我在T大。”
    江一舟惊叹了一声，T城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这所学校的，综合实力在省内都是数一数二的，有些专业在全国来说都是报考的大热门。
    “这么厉害，说起来，我还没去过T大呢，改天可以带我们进去玩吗？”
    江一舟长得挺可爱的，说话也甜。姜檀弯起嘴角笑了笑，礼貌地应了声：“好啊。欢迎你和陆槐过来玩。”
    “那就这么说定了。”
    江一舟其实对姜檀印象挺不错的，无论是那天晚上还是现在。他总觉得姜檀不像是那种狠毒的女人。
    而陆槐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好像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他太安静了，甚至可以说，安静得有些可怕。
    姜檀心底有些发慌，偷偷抬眼看他，没想到正好和他的眼神撞上。
    冷漠又空洞。
    一个小孩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姜檀心里一阵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