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方杰,是杨家村小学里的一个教书先生,爱好文学,也是一个谈吐风雅的知识青年，在那个文盲遍地的农村里他是村民们拍手称许的文化人。
然而，在那动荡的十年里，由于他极度激进的思想,他被冠上了反动派的噱头，还因此锒铛入狱，饱受折磨,后来听说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儿了,红卫兵队长经过大家一致的民主投票，最终还是放了他，可他那时候已经精神错乱了，遇见谁都会躲躲藏藏,神经兮兮的,就怕有人再把他抓到监狱里去。
阿秀至今还记得，前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才嫁过来没多久,那天她正好路过村口,就见到他依旧是今天这样子的衣衫褴褛，抱着头在那里躲着小娃娃们扔他身上的石子儿，她那时候只觉得他可怜,便故作凶狠地把那些熊孩子们给赶跑了,还稍稍同情心爆发,在地上给他放了一个馒头便回家了。
只是让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个落魄至极的教书先生会在两人第二次相遇的时候给她带来跌破眼镜的震撼。
那时候她的食品公司初期发展很难，没有人脉，没有知名度，生产的产品基本处于滞销状态，几乎可以说是在死撑的空壳子了，而就是他的出现改变了公司的轨迹。
可以说，他是那个给了她唯一一次机会就助她越过龙门阵的贵人了。
她记得，第二次见面，两人均是诧异至极，当时多半儿感慨时光飞逝，后来在聊天中阿秀才知道，原来这方杰竟也是个妙1人，才知道他那时候的装疯卖傻只不过是学勾践卧薪尝胆罢了。
他说，当初在监狱里差点就熬不过去了，只能学着装疯卖傻苟活着。也幸亏老天有眼，在七七高考恢复那年，他重新整装，以新的面貌去参加考试，而且那时候进考场的他还没有被人认出来是谁，直到他毫无意外地考上了之后村民们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村里的方疯子竟然一朝变成凤凰飞上枝头了。
本身他的能力就摆在那里，直到他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药监局工作，没熬几年他就凭借着实力一路飞升，成绩突出。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也可以说是非常地碰巧，他本身也是个美食爱好者，意外瞧见她的食品公司生产的挺符合自己的口味，便亲自上门，没想到最后才发现两人竟然是“老熟人”。
后来，在方杰的助力下，阿秀的事业开始有所起色，也不是说方杰因公徇私，他只是利用自己广阔的人脉帮阿秀吸引客源罢了，一切能不能成功到底还是得看她自己公司本身的质量如何，当然，最后的结果还是很出乎意料的，她还是不负众望地成功了。
但可惜的是，才在她事业刚雄起的那一年方杰就被调到其他地方任职去了，两人又都是大忙人，直到她死前一个月两人也不曾再见过面，可阿秀对此滴水之恩却是永远铭记于心。
缓缓直起腰，她目光晶亮地看着在那里撑着竹竿打杏子自以为没人发现的方杰。
看着他全程贼兮兮的一点也不似寻常人举动的怪异模样阿秀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果真是个被书本耽误的演员，若不是经他所说知晓了实情，或许现在阿秀还真可能相信面前的人确实跟一般的疯子无异了。
听到了声音，方杰灰头土脸地转过头来，才发现是她，不过他并没有立马遁逃，而却是像个真疯子自卫一样捡起石子儿去丢她，企图吓走她，但每次石子儿都是丢到她脚边，很明显不是真的想伤害她，做做样子罢了。
她主动上前示好道，“我这里还有打多了的杏子，你要的话我就分给你一点儿。”
说完也不理他的反应，直接从篮子里倒了一些出来放在平地上，然后提着篮子起身，像往常跟平常人交流的语气一样继续道。
“这些够你吃了吧？我现在有事儿就先回家了。”
有心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几乎要爆笑出声的冲动，她赶忙提着篮子溜了。
方杰待她走远，那一脸呆傻又神经的黑脸忽地一变，转而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躺着的那黄里带红的杏子喃喃道。
“难道她知道我的秘密了？不，不可能的，我藏得这么隐秘了！那就是说她才是真正疯了的那个吧？毕竟有几个正常的人会这么一本正经地同一个疯子说话的？”
半晌，方杰终于想通，是了，应该就是个女疯子了，不然昨晚他就不会看到她在人家墙外偷窥，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跟她靠太近的好，不然万一真被传染疯病那可就不好了。
可话虽这么说，他依旧不动声色地拾起地上的杏子往怀里揣好便快速离开了，毕竟是个人都不会和吃的过不去，更何况是他这个饱一顿饥一顿的饿汉子。
阿秀此时要是听到他这么评价自己铁定一榔头敲过去，让他知道现实中到底谁才是在装疯卖傻的那个!
回到家，见张丽一家子已经吃上了，杨爱民开口叫她过去吃，而她则是拒绝了，只说自己已经吃饱了。
“是啊，有好的当然得早些吃才是，不然叫人知道了不就得分出来嘛。”张丽怪里怪气地说道。
阿秀没心情去搭理她，耳朵直接过筛子似的过滤掉张丽的冷嘲热讽，冷着脸直接回厨房收拾杏子去。
杨爱民听着张丽又怪里怪气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地直接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眼神不悦地看着她说道。
“整天酸人家是要怎样？饭也堵不住你的嘴，不喜欢就干脆别吃了!”
张丽被吓了一跳，登时有些心惊地看着突然发火的杨爱民，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为了那个娘皮子吼她!张丽的表情瞬间气得发红。
杨老太婆看着孙子也被吓到了，朝儿子抱怨道。
“下地干活还不累啊，赶紧的，快吃饭，别尽整些没用的。”说罢她又转头看向张丽，没好气地道“嫌力气多没处使下午早点下地干活去，就嘴皮子厉害，也没瞧出来有多大能耐。”
张丽被两人这前后一威胁，只感觉脸上无光，气愤地一甩筷子直接道。
“我吃饱了!”然后气冲冲地出门回家了，任杨建明怎么叫也叫不回头。
“奶，我妈她”杨建明吱唔地看着，话还没说完就被杨老太婆打断。
“吃饱了就去睡觉，下午不是还要干活吗？你妈吃饱了，咱不理她。”说着给他夹了菜招呼着他快吃。
然后又转头朝杨爱民道，“快吃饭，犯不着生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她的性子，整得跟人家欠她钱一样，没事儿就喜欢酸人。”
他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才继续吃饭，看着碗里的药酒不由地多喝了一口。
阿秀正在厨房里洗杏子，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杏子的同时，只头脑里却不时闪过方杰的身影，她总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什么才行，兴许来捡漏一下？
现在算算时间，恢复高考是明年的这个时候了，放着这么个青年有学识的文化人不抱大腿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她做了企业家之后也不是没主动捡起课本学习，不过大多数都是为了公司服务的，所以说，如果按正常的指标来看，她其实也算是个半文盲了。
不过要她现在赚钱和读书两手一起抓显然不可能，那么就需要一个桥梁过来搭她了，怎么才能顾及好双方呢？
她眉头深锁，一脸纠结地想着，要她放弃其中一个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如果现在能够先傍上方杰这大腿，那对她以后的事业说不定帮助更大。
忽然，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对了！我怎么忘记我还有个跟屁虫了！”
哈哈，她怎么忘记这一茬儿了，得赶紧行动起来才行！
心里有了主意，阿秀登时兴奋了起来，赶忙收拾好杏子，从中挑了饱满些的装在篮子里，打算下午就拿回家去，顺便跟胡成海商量一下大事儿。
出了厨房，就见杨老太婆和杨爱民正坐在门口喝着茶，杨爱民见她出来，忙起身替张丽跟她道歉，阿秀只是笑笑说不碍事儿，然后还说自己会在接下来几天会继续帮忙的，叫他不必担心。
杨爱民晓得阿秀没放在心上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连连夸她懂事儿。
阿秀虚心点点头，转头朝杨老太婆说自己下午回家，很有可能在家里过一夜，便直说自己会先做好饭再走，叫她不用担心晚饭没得吃。
杨老太婆有些不高兴，本是不想答应的，但转而想到昨天她才答应自己给老二家帮忙，她也不好立马卸磨杀驴的，沉默了一会儿便叫她明早早点回来就是。
她应了声好，然后回房休息。
傍晚时分，阿秀已经回到家了，胡成海夫妻还没回来，倒是弟弟阿耀提前回来了，问他才知道是提前回来做饭的。
她点点头，直接同他说自己来做，阿耀巴不得有人帮忙，撂下锄头便兴奋地跑出去找李林玩球去。
一顿饭做完，天已经黑了，阿耀听了她的吩咐拿了钱去村尾铺子倒了半**白酒回来，两人就坐在院子里等着爸妈回来。
半晌，就听见门口传来响动，阿秀起身迎出去。
“爸，妈，可回来了呢。”
“秀儿啊，今儿咋来啦？”王燕好奇问道，胡成海也跟着递来疑问的眼神。
阿秀笑了一下，上前接过农具，然后说“这不是想你们了就回来了呗，快进屋，我晚饭都做好了，咱们吃完饭再说。”
见闺女儿脸上并没有一丝异样，应该不是在婆家闹矛盾才置气回来的。胡成海和王燕互看了一眼才点点头跟着进去吃饭。
饭后，王燕心知阿秀定是有事要说，便主动接过碗筷说自己来洗，叫她进屋陪胡成海喝茶去。
阿秀无奈，只擦干了手上的水后就进屋了，就瞧见胡成海正拿着日历摊在桌子上翻着。
她问道，“爸，看啥呢？”
胡成海抬头朝她看去，然后道“这最近听说国家政策要做整改了，想看看是啥日子？毕竟到时候可能会涉及到咱们农民的，得有个准备不是。”
阿秀点头，心道，可不就是要整改嘛，到时候还会大整呢。她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故作高深说道。
“爸，我有个事情要同你商量。”
“怎么了？”
“我想让阿耀学学知识。”
胡成海听了一愣，问道“怎么想着这茬儿了？”
“我听说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要恢复高考了，我想让阿耀多学点知识，以后去参加考试。”阿秀认真地道。
“你哪里听说的？”胡成海问道。
阿秀自知自己说的份量不足，便偷偷说道，“是建宇告诉我的，你也知道，他在部队里，得到的消息都又快又准确的。”
胡成海沉默了一阵儿，后说道，“若是真的，叫阿耀多学点知识也是好的，就是不知道阿耀想不想，毕竟你也知道他那贪玩的性子还真不好说。”
见胡成海同意了，阿秀自信说道，“要叫他听话这还不容易？我现在就去叫他过来。”说罢她就走了出去，直接把正在外面捣鼓着球的阿耀给拉进了屋。
等阿秀一脸希冀地同他说明原因的时候却没想到阿耀竟是直接摇头拒绝，他说。
“我都十五了，还读什么书啊？我不要!”
“嘿，你个兔崽子，人家想读都没得，你有机会就不想了？你说你咋不上天？”阿秀看着他那副懒散的模样怒道。
“哼，再过几年我就直接娶媳妇儿了，到时候我叫我儿子去读好了，我当老子养他。”
阿耀丝毫不怕阿秀的威胁，仰着头傲娇地道。
阿秀气笑了，骂道“你个没皮没脸的兔崽子，毛都还没长齐呢，就想娶啥媳妇儿？再说了，就算娶了媳妇儿你靠什么养？我实话跟你说，你别想靠着咱爸咱妈，我是一定不同意的!到时候你难道就想靠你的球吗？”她指着他手里的破球笑着。
阿耀明显被她笑得脸色有些微赧，便赤红着脖子朝胡成海嚷道，“阿爸，阿姐她就喜欢欺负我。”
胡成海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阿耀:他一定是这家人捡来的!
打趣完了，阿秀一改方才嬉笑的脸色，叫他坐下，然后她也坐在一旁仔细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岂料阿耀听了还是直摇头，他别扭地道，“阿姐，我不想读书，我地里活儿干得可好了，阿爸还夸我来着，我真的”
最后，他的声音消失在了阿秀目露凶光的眼神下，一动不动地抿着嘴。
阿秀理了理衣摆，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而朝他宽慰道。
“姐要你好好读书并不是为了自己，你要明白，现在多读点书，以后总是会有好出路的，而且你读好了，将来考上了那可是给咱们老胡家长脸的事儿，我也不是嫌弃地里干活的泥腿子，但你有好出路就必须把握才是，咱们胡家将来要是能供出个大学生那得是多有脸面的事儿啊。”
她语重心长地边说边看着他，其实阿耀小时候可爱学习了，就算要交钱读书他也会缠着胡成海拿的，只是在几年前他被同学冤枉偷钱，他心里委屈，一气之下便决定不再去上学了，如今可以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阿耀听她说着，却还是有些委屈地看着她，阿姐说的道理他都懂，只是那件事给他带来很多阴影，他实在厌恶至极。
见他这样子，阿秀摸摸他的头，劝慰道，“你别怕，咱们不用去教室学习，去老师家里就行了，而且我会陪着你的。”
“真的？”阿耀狐疑看着她。
“当然啦，阿姐也想学点知识傍身啊，别到时候被人看不起。”
“那好，有你陪着我就去!”他朝她认真地点点头。
胡成海这时候才插话道，“你说的那老师可是……”
阿秀直接说道，“是杨家村的那个方疯子!”
胡成海:“”
阿耀:“”
两人再次眨眼再三向她询问确认，阿秀则是很认真地点点头。
胡成海:这闺女儿应该有点问题了。
阿耀:阿姐怕是疯了吧？竟然要去找一个疯子来当老师，是要让那疯子来传授正常人在何种情况下如何发疯的知识吗？
终于，阿秀被他们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得心里窝火，才一气之下把方杰装疯卖傻的事情说给他俩听了。
听罢，胡成海皱着眉头道“既然人家不想被发现，你这样子说会不会很……”不道德啊。
阿秀接话道，“爸，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晓得用什么办法去跟他说，而且我保证他一定会答应的!”
她一张小脸信心十足，俨然对于这个问题她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了。
胡成海点点头，想着想着心里还是有点同情方疯子的，毕竟人家装疯卖傻这么多年，阿秀才嫁过去没几天就把他的面具给拆穿了，这换做是谁都得扼腕长叹，不过能怎样？他遇到了自家聪明绝顶的闺女儿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时旁边传来阿耀小声的嘀咕，
“阿姐，你不会是想，色，诱，吧？”
阿耀以前在男人堆里听过荤段子的，虽然不甚晓得是什么意思，但他们都说什么只要谁谁谁从了他，或者来色/诱他，他铁定把心把肝都掏给她，只求做啥啥啥露水夫妻什么的。
方疯子和阿姐又不认识，会答应的话是不是也得出于这个原因才行呢？
胡成海和阿秀两人闻言脸色立马变黑，特别是阿秀，她的眼珠子死瞪着他，就像要把他给活剐了一样。
阿耀惊恐着一张脸，有些害怕地想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胡成海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点燃了一支就开始慢悠悠地抽了起来。
他这儿子，确实得多读书写字，不然这以后容易被人带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