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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过分的要求

    赛家的家庭聚会分“吃饭”、“聊天”两部分,吃饱喝足后进入下一主题,今天多喜准备的讲演似乎很重要,非得等所有人到齐坐定才发话。
    “这几年生活好了,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到了每个月家庭聚会的日子就更开心了。”
    程式化的开场白得到子女们热烈响应,多数人都表现出由衷的高兴。
    多喜趁热打铁提出请求:“可能岁数大了,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了,总觉得这样开心的日子太少,所以我想趁现在还活着,尽量争取让自己多开心一点,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满足我的心愿。”
    父亲是节俭独立的老人,心愿想必很简单,贵和抢在家人前头表孝心:“爸,看您说的,您干嘛跟我们客气呀,有话您吩咐,我们一一照办。”
    其余人积极跟进,千金更细化推测:“爸爸,您想买什么东西吗?我买给您。”
    贵和正想这回可得立个头功,给自己长长脸,却发现他们都搞错了状况。
    “爸爸什么都不想买,就想往后长期保持今天的状况,一家人不是几个月才聚一次,而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
    多喜这句话效果不压枪声,一群傻眼的呆雀中,美帆这只百灵鸟先支声。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她反应并不比其他人快,只是表达欲强烈。
    多喜反问:“我说错了吗?一年难道不是三百六十五天?”
    “不是,我的意思是,爸,我们都住在城里,天天这么来回跑太不现实了。”
    “那你们就搬回来吧,房间我都给你们规划好了,老大一家和我住一楼,你和小亮住二楼,景怡你就带着千金灿灿住三楼,胜利住四楼,隔壁的房间刚好给贵和住。我已经联系了卫浴公司,明天他们就派人来把二楼三楼的洁具装好,你们下周就能搬过来。”
    惊讶更往前递进一步,贵和急于寻找父亲的动机,与他有心电感应的千金替他发问:“爸爸您怎么突然做这种决定,是不是大哥惹您生气了?”
    这似乎是最有力的猜想了。
    父亲一直挨着大哥一家住,若不是受了委屈,怎会想到招回其他子女?
    秀明对此反应激烈,严正抗议妹妹的无端污蔑。
    千金随即将怀疑指向侄女。
    “不是大哥,那肯定怪珍珠了。”
    珍珠比秀明更不好惹,娇嚷着扑到多喜身边,让爷爷为自己伸冤。
    多喜拍哄孙女:“是是,你最乖了,爷爷不吃饭,看着你就饱了。”
    父亲否认了受害者身份,那么他的要求就显得很不合理了。
    贵和腾起无名火,质问:“爸,您是不是早有预谋啊,拿出养老的积蓄改建房子,就是为了让我们搬回来住。”
    他使用讥讽“阴谋”的口吻,多喜却坦然承认了。
    “没错。我知道你工作辛苦,还特地让你大哥把我那张按摩椅搬到你屋里去了,以后下班可以按摩放松放松。”
    您就没想过我搬回来会更辛苦?
    贵和不是哥哥们,不敢直白抗议,借力打力道:“我每天早出晚归,胜利眼看要高三了,您就不怕打扰他学习?”
    他想拿弟弟做挡箭牌,不料多喜反将一军。
    “那你以后尽量早回家,还能替弟弟辅导功课。”
    胜利狗腿地附和:“是呀,三哥的理科最棒,有他在我不用请家教了。”
    贵和以眼神阻止弟弟推波助澜,一计不成再施一计。
    “爸,这么重大的事,您是不是该先征求一下大哥大嫂的意见。”
    小猫斗不过老狸,多喜将计就计问长子夫妇:“你们不想让弟弟妹妹们回来?”
    秀明佳音自然摇头否认。
    贵和瞧着着急:“爸,您不能这么问啊,大哥大嫂出了名的孝顺,哪儿敢反对您。”
    这下露了破绽,再遭多喜质诘:“你不孝顺,所以想反对我?”
    “您这不是给我下套嘛。”
    “谁给你下套了!”
    “不是,我是说您多少得顾惜点儿大嫂,我们这么多人搬回来住,她哪儿吃得消啊。”
    “你以为你大嫂是你们的老妈子?你们回来都得帮她分担家务,谁都不许例外。”
    多喜这番话明显是在宽慰佳音,又像在给二儿媳妇打预防针,她也是全职太太,合住以后必定是家事上的二把手。
    贵和发现二嫂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她恍惚地捂住额头,上身弯成优美的曲线,恰似被日头晒蔫的百合。
    “二婶您怎么了?”
    “可能是贫血,脑袋突然晕乎乎的。”
    珍珠推测她晚饭没吃好,忙去厨房拿牛奶,佳音也责怪她饭量太少,贵和觉得大嫂母女太好心,二嫂这病八成是装的。
    千金估计也这么想,又说了句不中听的话。
    “长期吃素身子骨能好吗?瘦得跟灯芯似的,我看二哥应该拿根绳子把二嫂系在裤腰带上的,不然哪天被风刮跑了怎么办。”
    她挑衅得太明显,美帆固然愠怒,赛亮也恼了,老婆是他的门面,岂能由得外人打砸?
    景怡也怕有人砸上门,忙替妻子抹桌脚,连说她在开玩笑。
    多喜不能坐视闹剧发展,咳嗽一声收回发言权,问佳音:“珍珠妈,你有什么意见?”
    大嫂的反应很官方:“爸,您决定就好,不用考虑我的想法。”
    贵和就怕她这样,忙说:“怎么能不考虑呢,大嫂您的想法是第一位的啊。爸,我大嫂是个厚道人,为咱们家无私奉献十几年,受苦又受累,操心又劳神,您不能再让她吃亏了。”
    多喜装糊涂:“谁会让她吃亏,你会让她吃亏?”
    “怎么会是我呢?那绝不可能!”
    “那是你二哥二嫂,千金景怡?”
    被点名的四个人生怕遭误伤,除赛亮外都急着嚷:“爸,我们也不会啊。”
    “那就行了,有我盯着,谁都别想难为你们的大嫂,珍珠妈你放心好了。”
    佳音不愿立足矛盾中心,笑道:“爸,您用不着这么严肃。”
    “该严肃的时候就得严肃,不然都把我的话当玩笑听。”
    贵和看清父亲的套路,心里油煎煎的,如果父亲的决定真是玩笑,也是个自私又恐怖的玩笑。
    为表示民主,多喜连两个小孙辈也没落下,问英勇和灿灿想不想和全家人一起住。
    单纯的英勇点头不迭,灿灿笑着说:“我也想,可还得听从爸爸妈妈的安排。”
    多喜笑了笑,正式介绍企划案:“家里每一层都有独立的卫生间,网络天线该有的我都给你们备齐了,生活绝对便利。当然,缺陷在所难免,这就要靠大家在今后的生活中慢慢摸索,我们全家集思广益群策群力,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贵和打赌没有谁真正乐意,众人无计可施时,沉默的二哥开了金口。
    “爸,您老天真了吗?这主意简直荒唐透顶。”
    全家只有他敢公然反抗多喜,对此多喜的反应通常很克制,此时也只是沉下脸色。
    “怎么荒唐了?”
    “您想想我、贵和、金师兄都在市区上班,如果搬来这里每天至少多花两小时通勤。我们三人工作强度都很大,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睡觉都忙不过来,您还想给我们增加负担,是巴不得我们早点死吗?”
    他的措辞太强烈了,必须杀一杀,这任务秀明来最合适。
    “小亮你怎么跟爸说话的!”
    景怡也不计前嫌配合大舅哥:“我还好,有时在医院还能抽空打个盹,就是贵和和他二舅工作太辛苦,最近我同事接到好几个过劳死病例,都是些三十出头的青壮年。”
    他阻隔了部分火力,秀明相应调整手段,问赛亮:“你真那么忙?少接几个案子不行吗?”
    赛亮毫不在意局势,口吻仍旧生硬。
    “大哥当我是卖早点的?想什么时候收摊就什么时候收,我接洽的全是事务所的大客户,每件案子都干系重大。”
    “你们事务所人不是挺多嘛,就不能把工作分给其他人?”
    “真这么简单我就不会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了,我是多家公司的法务代表,其中涉及很多保密事务,怎么能随便委托别人。隔行如隔山,说了你也不懂。”
    目中无人的气势连贵和都看不下去,何况多喜,只听父亲一声爆吼:“你不工作国家会灭亡吗!不管离了谁这地球都会照常转动,别自以为是!”
    这话无疑道出了美帆的心声,她迫不及待申诉:“爸,您不了解您的儿子,他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也会准时上班的,工作对他来说不是生命是灵魂。”
    “你有完没完!”
    赛亮訇然站立,俯身詈斥火上浇油的妻子。
    多喜彻底动怒了,也站起来教训:“她说得一点没错凭什么骂她!瞧你那张牙舞爪的德行,当着我的面都敢放肆,背地里不知什么嘴脸!儿媳妇,他平时是不是虐待过你?”
    公公撑腰为美帆打开诉苦的大门,她那双楚楚动人的含露目湿润了,哀怨喟叹:“爸爸,我知道当着婆家人不该说丈夫的坏话,可您儿子有时候太不近人情了,经常借着加班整夜不回家,宁愿叫外卖也不吃我做的饭,我要是打电话关心他还嫌我烦,您也知道我父母都回嵊州养老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受了委屈也找不到人倾诉,时常以泪洗面,都快看不到希望了。”
    赛亮显然不满她以绝对的受害者自居,刚露出凶相,多喜已大步逼近。
    “你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老婆?”
    其他人忙架住劝说,多喜情绪少见的激动,眼珠爬上若干血丝。
    “混账东西!美帆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人家以前是越剧名角儿,漂亮、端庄又有才华,你这只癞□□吃到天鹅肉还不知珍惜,必须让你清醒清醒!”
    倘若父亲动粗,事态就不好收拾了,兄弟们挡在火线中间以赛亮工作压力大,脑子不清醒做借口,恳求父亲息怒。
    贵和叠声劝说:“爸,二哥一定加班加糊涂了,您让他道歉就行了。”
    不料多喜另有看法。
    “该道歉的人是我,美帆,我没好好管教儿子让你受苦了,在这儿替他给你鞠个躬,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原谅他。”
    多喜向来不说空话,当真要给媳妇鞠躬,美帆快吓哭了,抖着衣裙叫嚷:“爸,您这是干什么啊,这样我以后都不敢在这个家说话了。”
    所有人都在催赛亮求饶。
    贵和猜二哥不会低头。
    果然不出五秒,那傲慢的男人扔下亲手砸坏的摊子决然离去。
    贵和尾随大哥追赶至停车场,秀明一把拽住赛亮,贵和猜他的拳头已经痒到作痛了。
    “老二,你给我站住!你太不像话了,当着全家人耍威风,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赛亮冷静地叫秀明放手,立刻招来虎啸。
    “家里究竟欠了你什么,每次回来就像奴隶进苦窑,一直拉长个脸,是不是当上大律师,瞧不起我们这些平凡人了?”
    “大哥,你怎么跟爸一样不可理喻。”
    “爸怎么不可理喻了?他对你还不够好吗?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在这个家受得优待是最多的,从小要什么给什么,上大学就给你买了汽车,结婚时大操大办又帮你买了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贵和不禁吃惊,原来不是他一个人认为父亲偏心,大哥也怀着同样的看法。
    不愧是律师,赛亮敏捷翻译出秀明的潜台词,做出实在的回应:“大哥要是觉得我抢占了你的资源,立份账单,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这对自尊心超强的人来说比打耳光更屈辱,贵和也拦不住七窍冒烟的大哥了。
    好在他很快多了几个帮手,佳音、景怡、珍珠、胜利,五个人七手八脚拽住秀明,美帆躲在丈夫身旁惊恐求劝。只有千金干站着,看样子好像认为赛亮活该挨揍。
    “都住手!”
    震场的人终于出现了,两个儿子拳脚相向的景象生动地映入眼帘,贵和看到父亲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想必是痛意造成的。
    “家里的事关起门解决,少在外面丢人现眼。”
    这一刻父亲肯定联想到了上午在陈家目睹的闹剧,正如慧欣阿姨所说,那情况将给为人父母者带来莫大的心痛。
    秀明也了解事情背景,怒气及时让位给孝心,路灯下一家人的影子横七竖八重叠着,杂乱的图案托起一群纷扰的心。
    贵和小心观察父亲,思量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僵局。
    多喜自有主心骨,短短一趟走过来,他已心平气和了。
    “你们都回家去吧,合住的事就这么定了,我不指望你们一辈子陪着我,住满一年就解散,给你们一周时间考虑,下周末回来表态。”
    父亲扔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转身走了。
    赛亮也扭头而去,美帆无奈地追逐他。
    其余人仍默默站在那片重重叠叠的影子上,烦恼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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