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顾婵娟再次见到穆晓慕,不对,林晓晓,是在一个特别狗血的场景下。
杨钧豪驾车出了较严重的交通事故,听说车都撞得变了形,被送去一附院救治,在急诊诊断过,说要住院治疗。杨钧豪不是A市本地人,家里人都不在这边,听到消息后,顺意公司这边大大小小的领导肯定要去医院看望,下属也说要在下午组织着一起去。
杨钧豪做为顾婵娟的直属领导,她不去医院看望,礼数是有些少了。
顾婵娟开车捎带了一个同事先去一附院,其他人开车随后。其他人可能是中途去购买礼品,顾婵娟和这位同事竟然是最先到的。
骨科,顾婵娟来过很多次了,大部分医生都认识她,见到她来并且怀里抱着花,笑嘻嘻地打招呼,“是来找宋医生吗?他去手术室了。”
“来看同事,二十五床怎么走?”顾婵娟问。
“往前走,第三个门。”
等顾婵娟往病房的方向走,有新实习的不认识她,悄悄地问,“这个是宋医生的病人家属?”
“宋医生的太太。”这医生敲问话人的头,“不仅要向宋医生学习技术,还得学学他择偶的眼光。”
“后一项更重要。”实习这人笑眯眯地跑开了。
病房是两人间,只有一床住着人。杨钧豪的病床旁边坐着个正抹眼泪的中年女人,在用方言低声和杨钧豪说话,似乎是在训斥他,杨钧豪躺着,一脸哭笑不得的无奈表情。
“杨经理。”跟着顾婵娟一起来的同事,礼貌地发出声音,提醒着屋里的两个人。
妇人立刻站起来,用手背擦干眼泪,“你们是?”
“阿姨好,我们是杨经理的同事。”把花和礼物送上去,大家坐着聊天。
顾婵娟的职位比同事高一些,唯一空着的凳子就让给她坐,同事坐在另外一张病床边上。
慰问病人是什么样子的,病情的询问、疼痛的安慰、客套的鼓励,顾婵娟自然要说杨钧豪工作的重要性,并且表示了希望他能尽快回归岗位的期望。
中年妇女略带抱怨,“总部呆的好好的,偏要调来A市,地方小、职位低、工资还没那边高,真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的,要是不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妈,这话你说了两天了。”杨钧豪无奈地提醒,他看着顾婵娟,“上了年龄的人,爱絮叨一些,你们别介意。”
“是是,还好打方向盘及时,人没出太大的问题,我不是对他工作有意见,就是心疼他,你们别和我一般见识。”妇人像是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是杨钧豪的同事,赶紧中止话题。
“不会的,我们同样吓坏了。”顾婵娟客套地说。
杨钧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顾婵娟突然有些紧张,她说,“梦梦你给邱颖打电话问问,她们是不是找不到地方。”
“好。”梦梦出去打电话。
“闺女,你吃水果。”杨母拿着两样水果给顾婵娟。
顾婵娟摆手,还未接。
“别给她桃子。”杨钧豪突然扬起上半身要制止,大幅度的动作让他疼得摔回去,连连抽气。
“你受伤了,激动什么。”杨母赶紧放下水果去看杨钧豪。
杨钧豪闭着眼睛,摇头,“忘记了。”
“闺女你对桃子过敏?”杨母说,“钧豪一直细心,他也不爱吃桃。”
“我吃个苹果吧。”顾婵娟接过杨母递过来的水果,就在刚才,杨钧豪突然折起来时候,她同样条件反射了一下,只是没有杨母动作快。
“从你进门,我就看你眼熟得很。”杨母打量着顾婵娟,“你叫什么名字?”
“妈。”杨钧豪有些不耐烦。
“我叫顾婵娟。”
“顾婵娟,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杨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你是A大理工,和钧豪一个学校的?”
“是的。”
杨母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起来,“你就是钧豪以前的女朋友?”
“……”顾婵娟询问地看着杨钧豪,她解释,“我们是同校的同学。”
梦梦拿着手机刚进门,她察觉到屋里怪异的气氛,对顾婵娟说,“顾经理,邱颖她们到楼下了,正在停车。”梦梦又叫杨母,“阿姨,刚才有护士说找您,让您去趟护士站。”
杨母哦了一声,站起来,言辞严厉地警告杨钧豪,“你躺着别动,回来我再问你。”
等杨母和梦梦走了,杨钧豪歉意地说,“抱歉。”
“没关系啊。”顾婵娟指着他的肋骨位置,“还疼吗?”
“不那么疼了。”杨钧豪解释,“我们和周海平杨静的照片,我妈看到过,老年人有些敏感了。”
“嗯。”顾婵娟问他,“你要不要吃苹果?”她现在不能走,得等到邱颖她们上来,再坐几分钟才能找理由先走。
非工作场合,两个各有心思的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她低头削平果,他侧着头看着她,顾婵娟又不是感官迟钝的人,她知道杨钧豪在看她,可她只能在心底叹口气,“是不是要切成小块?”
“好。”杨钧豪温润地笑,这是他一贯有的表情。
“笑什么?”顾婵娟把切好块的苹果递到他手边,问他。
杨钧豪说,“你上次给我切苹果,是在七年还是八年前吧。”
顾婵娟适时地拉远两个人的距离,“不记得了,那么久远之前的事情,还记着做什么啊。”
杨钧豪把一盘苹果,全吃完了。
邱颖她们上楼来了,人多热热闹闹的,虽然是在医院但是气氛还算不错。
顾婵娟已经表示过关心,退居二线,把表现的机会留给别人。后来有护士进来换袋装的点滴,这护士二十岁出头的年龄,头上戴着统一的护士帽,头发挽起来别在脑后,白稍微带一点粉的护士服,五官组合得很好。
“杨钧豪是吗?这个液会有轻微的疼,是正常反应。”她熟练地把悬挂着的已经见底的点滴袋子拿下来,换上新的,挂回去。
顾婵娟看着这护士的身影,一直走出病房门。
邱颖她们说,“不愧是一附院,护士的颜值都这么高吗?刚才经过护士站,看到好几个长得漂亮的,听说医生护士都要值夜班,漫漫长夜……”
“好像是听说,一整天都呆在一起,有些医生护士的关系,乱的很。”其他同事附和着。
杨钧豪见她们八卦越聊越嗨,制止她们,“不能以偏概全,这种情况分人不分工种,医护行业大部分都是值得信赖的。”
其他人想起来病房里还坐着一个医生家属,赶紧往回圆,“是啊是啊,我们不能揪着小部分人大谈阔谈。”
“我去趟洗手间。”气氛不对,顾婵娟出去。
其他人吐舌,“怎么办?说得太开心忘记顾经理了,她老公就是医生,好像还是这个医院的。”
又有人说,“顾经理和她老公的关系很好,肯定不会这样。”
顾婵娟去护士站,她站在台子前,想问护士认不认识穆晓慕,又想起来,宋轶岩说过不知道这个名字,那这可能不是她的真实名字。
“请问,你是有什么事情吗?”护士站的护士,问。
“宋医生的手术,什么时候能结束?”
“手术室那边还没通知,不知道。”护士打量她,“您是宋医生的病人家属吗?”
一个身影从另外一间病房里出来,她扒着台子站,“这个帮我收一下。”转头对着顾婵娟,青春洋溢的脸上是没心没肺的笑,“顾姐姐,你找我吗?”
住院楼的电梯是有六部,住院部不若门诊楼那么大的人流量,电梯间里还算人少,旁边是扇窗户,能看到大半个城市的风景。
“顾姐姐,你来看朋友啊。”林晓晓还是熟络地说话,“哦,我忘记了,你们都是顺意的,是同事。”
“你叫林晓晓?”顾婵娟看着她工作服上的牌子。
林晓晓点头,“嗯,户口本上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骗我?”顾婵娟问她,想要质问,却更想这人能解开她的疑惑。
“不算骗啊,穆晓慕是我的网名。”林晓晓笑嘻嘻地说。
她脸上看似没城府的笑,刺痛了顾婵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你的目的是什么?”
“想和你成为朋友啊。”林晓晓双手背在身后,她表情愉悦语气轻松,完全不像是一个说了谎话,又被人拆穿该有的表情,她是淡定的,“顺便打听下,你什么时候能放下你最不重要的东西,唔,或者是人。”
“你靠近我,是为了宋轶岩?”顾婵娟发觉,她真是反应迟钝啊,竟然现在才看明白。
林晓晓没否认,她仍是笑着,只是提起宋轶岩她有些失神,“可惜,他不喜欢我。”
顾婵娟提前从医院走了,没和同事们打招呼,她直奔婚房里去。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宋轶岩还在手术室里不可能在家的,可她还是回去了,可能她要的就是宋轶岩不在家。
顾婵娟把家里里里外外翻了一遍,连柜子的角落都没放过,终于找出来他们的结婚证,她摊开了放在桌上,坐在沙发上一直盯着看。
宋轶岩回家的时候,屋里漆黑,他抬起疲惫的手臂拍亮灯,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的顾婵娟,眼睛怔怔地看着摊着放的结婚证。除了需要出示证书的机会,他们很少把结婚证拿出来,一直放在箱子的最下面。
拿出结婚证一般都是需要的时候,宋轶岩的心猛地一揪,他装作没看到,站在门口换鞋,“在家怎么不开灯。”
“忘记了。”顾婵娟放下腿,在上次的不欢而散后,她和宋轶岩有四五天没见面了。
她坐着看着宋轶岩在屋里走来走去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从未有过的执着。
宋轶岩拿了两瓶喝的,他拧开一瓶,又站起来,去拿了瓶常温的返回来。顾婵娟坐在沙发靠近扶手的地方,宋轶岩坐在她对面的桌子上,压住了结婚证的一半。
“吃饭了吗?想吃什么?家里应该没有吃的了。”宋轶岩边喝水边问她。
“不饿。”顾婵娟摇头,等宋轶岩喝了大半水,她才张口问他,“你们医院有个护士叫林晓晓?”
“有,怎么了?”宋轶岩蹙眉。
顾婵娟说,“今天在医院见到她了。”
“她是负责杨钧豪那个病房的护士吧。”宋轶岩问她,“听小李他们说你今天去医院了,杨钧豪怎么样了?”
如果是别人问,顾婵娟还能描述一下杨钧豪的情况给他听听。可宋轶岩是医生,是杨钧豪住院那科的医生,就算不是杨钧豪的主治医生,应该也会在查房时候见过一两次。
宋轶岩问完了,他也觉得不合适,他站起来,说,“累不累?不累的话我们出去吃。累的话,我简单做个面吧。”宋轶岩去冰箱里翻找,找出来番茄和鸡蛋,四个番茄两个已经坏掉,他拿着尚存的两个去厨房。
面很快做好了,宋轶岩端着两个碗去客厅,桌上已经干干净净,不见了结婚证的踪影。
不用宋轶岩叫她,顾婵娟自觉地去洗手,坐在餐桌旁吃饭。
夫妻俩聊了些安全话题,没惊没险平平淡淡的。
顾婵娟先吃完,她把两根筷子并在一起,闲聊的方式问宋轶岩,“你对我,有没有什么意见啊,或者是希望我能改正的地方?”
“没有。”宋轶岩想也没想就回答。
这样的回答虽然是满分,但是太格式化,顾婵娟用筷子敲他的碗边,“我很真诚地问你呢,你也真诚点回答。”
“真没有。”宋轶岩说,“你不再吃点?锅子里还剩很多。”
“不吃了。”顾婵娟双手垫在下巴下面,她隔着张桌子看着宋轶岩,“宋轶岩,如果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要告诉我,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好。”宋轶岩把这句话同样送给她,“如果你有想法,也要告诉我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顾婵娟不知道他说的准备是什么,她朝他理解地笑笑,“理解万岁。”
这个时间点来婚房,顾婵娟晚上是要住在这里的,她先去洗澡,宋轶岩洗涮碗筷。更晚一些,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上次不愉快的记忆让两个人记忆犹新,板板正正地躺着,隔着半个人的距离,都没说话。
“宋轶岩,在婚姻内,你会爱上其他人吗?”顾婵娟没用出轨这两个字。
宋轶岩闭着眼睛,他肯定地说,“不会。”
不管他的内心此刻的活动到底是什么,顾婵娟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安心了一些,就算她和宋轶岩的关系变得如何的冷淡,她都不希望是以一方的背叛做为结局。
“如果你爱上了其他人,和我说一声,我们给彼此留一些体面。”顾婵娟说,“我一定不会挽留你。”
宋轶岩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所以我不会。”
顾婵娟朝着他挪过去,她侧卧着,抱住宋轶岩的手臂,“宋轶岩,你一定不要那么做,我不想恨你。”
“好。”他回抱住整个她,“怎么突然问这个了?被什么事情刺激了?”
“今天去医院,才知道你真的很受欢迎。”顾婵娟仰头,似真似假、似嗔似怒地说。
“他们胡说八道什么了?”
“没有啊。”顾婵娟在他下巴上轻轻地咬了一下,“就是怕你抵制不住诱惑,给你提个醒。”
“谢谢宋太太的尽职尽责。”
临睡,顾婵娟想起什么,又莫名其妙狠狠地咬住宋轶岩的下巴,咬了个明显的牙印。他捂着下巴疼得直皱眉,顾婵娟倒是满意了,她抱住他的脖颈,得意洋洋地说,“以前某农场主,会在自家养的动物身上烙上痕迹,意思就是,宣示主权,说明这动物是他家的。”
“拐着弯的骂我。”宋轶岩拉低她的睡衣领口,在她心口咬了一口,没顾婵娟那么重,还是让她疼了,“礼尚往来。”
一直到睡着,顾婵娟都没问出口,林晓晓喜欢你,你知道吗?
她看着两个人的结婚证时候,是想着等宋轶岩回来一定要问他的。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眼神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林晓晓能告诉自己她喜欢宋轶岩,那么宋轶岩应该也是知道的,那么宋轶岩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知道后又是什么心理活动呢?是得意洋洋还是避之不及。
从目前来看,这两者他都不是。
可林晓晓又是那么直白地告诉她:宋轶岩不喜欢我。
对宋轶岩,到底是顾婵娟心太大,是她不够上心,还是对宋轶岩的太过信任呢,竟然从来没想过,他会面对的诱惑。
他们是夫妻,她应该给予他最大的信任。
一直到睡着,宋轶岩同样没问出来的是:你会爱上其他人吗?
他比顾婵娟要懦弱,顾婵娟至少问出口了,得了肯定的答案,所以她能放心的睡着了。宋轶岩却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虽然他知道顾婵娟的答案一定是和他一样的,可他不忍看她的表情,是不是会像他求婚时候一样的犹豫,会等他跪的腿酸手抖,才给他一个不那么完美的答案。
那样的场景,提心吊胆、屏气凝神、期待、哀伤、痛苦、不满,真的出现一次就够了。
她差点,就爱上了另外一个人。
他绝不会,问第二次。
顾婵娟爱宋轶岩,过去肯定是深爱的,爱得彻底和死心塌地,因为舍不得所以在分手后他们复合了。现在却要打个问号,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是不是了。
宋轶岩爱顾婵娟,过去肯定是深爱的,爱得疯魔和执迷不悟,因为舍不得所以在分手后他们复合了。现在却不敢打包票,可能他自己都不清楚还是不是了。
可他们内心却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他们都不想离婚。
第二天,顺意和一附院都发生了一件事情。
顺意这边,关于顾婵娟和杨钧豪曾经是男女朋友的消息,不胫而走,杨钧豪为什么从总部调到A市的怪异行为,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一众吃瓜群众,论起这段震惊三观的事件,说得有鼻子有眼。
一附院这边,同样是一段三角恋的故事。只是重点在林晓晓身上,同事们劝她,“晓晓你放弃吧,你听听宋医生刚才的话了没有,人直接说了你已经给他造成困扰了让你注意分寸。还有啊,看到宋医生下巴上的牙印了吧,是嫂子给你提醒呢。”
事情发酵的结果就是,顾婵娟在杨钧豪出院前,申请调去了策划部。
宋轶岩这边,他考虑了其他科室的橄榄枝。
穆晓慕的微信号,顾婵娟一直没删,像是提醒着自己一样。沉寂了很久的账号,有一天更新了一条状态:每一次的偶然相遇,只不过是另外一个人的精心安排,只因你得到的太轻松,才会觉得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隔了一个小时,鲜少分享生活的顾婵娟,在朋友圈更新了一条,是一张图片,图片上三个字:你不配。
有人说,保持婚姻长久度的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保持新鲜感。
无论工作还是婚姻,都是存在竞争的,需要精心经营。倒不是说要让你完全无尊严地讨好对方,只是让你时刻保持着头脑清醒,不要丧失对生活对爱人的希望和激情,这是在体力和精力都渐渐退去后,更难得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