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顾婵娟觉得宋轶岩的行为讨好意味、目的性太明显,宋轶岩何尝不知道,正儿八经的他只谈过一次恋爱。他现在三十岁了,反而要绞尽脑汁想讨好女人的套路招数,对方还不一定感动,他同样是尴尬和勉强的。
    从小到大到现在,宋轶岩身边从不缺少主动追求他的女孩。上学时候,只要长得过得去、身高过得去、有什么特长、运动过得去,就能被按上阳光男孩的名号,就会收获一大批的迷妹,争先恐后地争当拉拉队。宋轶岩无疑是这群风云人物里最出色的那个,他不止运动好成绩一样好,锦上添花的他家世也好,多少人拿他当男神当小说里的男猪脚,可以说是一个被光环罩着,被宠坏的大男孩。
    男孩成长为男人,差的就是一个让他爱得抓心挠肺的人。
    被追的一直是他,宋轶岩主动追过的人只有顾婵娟一个。顾婵娟又不是作天作地、一门心思作妖给他添麻烦出难题的人,当她答应做他女朋友的时候,他是喜出望外的,可冷静下来又想,这是多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啊根本不用觉得像是被恩赐了一样:我这么优秀,除了我她还能选谁。
    追到的太顺利,过程太短,他毫无经验可谈。
    宋轶岩和顾婵娟在一起,就像是水到自然渠成,用同学们的话就是“顾婵娟和宋轶岩在一起了?我们早猜到了啊,他们多般配啊。”好像,他们就该在一起,结果就是,他们的确在一起了。
    就像一道题,一加一等于二,所有人都知道,就忘了问为什么一定等于二呢。
    般配,是一个类似于性价比之类的词语。
    宋轶岩觉得顾婵娟第一次给他出难题,是提分手那次。
    大学那次分手,宋轶岩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具体是为了什么,大概就是顾婵娟要毕业了,他却还有四年的学业尚未完成。她的就业压力、他的学业压力、是同城还是异地、是租房还是买房……
    虽然还没到正式毕业的时间,同学们大多在学校外面租房子方便实习。顾婵娟租了一间,宋轶岩也从学校里搬出来,开始他们的同居生活。
    原来除了领工资一样的谈恋爱外,还有越来越多生活中繁琐的事情袭来,让两个毫无生活经验的人,慌了手脚。应付不来的他们,变得异常暴躁和坏脾气,他觉得她是在没事儿找事儿,她觉得他不温柔不体贴,开始提高对对方的期待和要求,落空之后,两个人没完没了地吵架。
    那时候他们虽然经常吵架,但关系还是不错的,那时候他们还不懂得压制情绪,会轻易地发泄对对方的不满,吵过又能很快和好。
    宋轶岩对做家务一窍不通,他是油瓶倒了也不会看一眼的人,也不在乎花钱的问题说要请保姆,顾婵娟说俩人一个还在上学一个刚毕业工作还没着落,收入成负数怎么请保姆。为了家务谁来做、饭菜谁来煮、衣服谁来洗吵了很多次,气头上顾婵娟骂过宋轶岩吼过让他滚,宋轶岩有点少爷脾气面子上下不来,气得指着她骂自己“我不能打你”,然后甩门走了。
    可那时候他们就算再生气,吵得再厉害,也没冷战过,宋轶岩更没有彻夜不归过。
    宋轶岩生气极了就出去,他不会骂人更不会动手打人,过几个小时气消了再回到出租屋里,手里提着顾婵娟爱吃的,没皮没脸地哄她,就是不认错。其实那时候顾婵娟已经把家里收拾干净,她每天跑面试很累很烦,宋轶岩也没闲着回来比她还晚,心里早后悔了,不该和他吵。
    担心地往阳台上跑了几次,远远看到他进了小区,她又跑回屋里,装作还在生气的样子。
    那时候,她没像现在这样冷漠,他也不像现在这样心思深如海,不像现在这样鲜少交流。
    年轻人,没什么是一顿好吃的、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霸道的吻、一次火热的翻滚,不能解决的。
    后来有一次,吵得挺厉害,顾婵娟哭累了、宋轶岩也哄累了,顾婵娟说,“既然总是吵架,我们何必还在一起互相折磨,不如分手吧。”
    “分吧。”
    那时候宋轶岩觉得自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的脑袋、四肢、身体每天都处于疲惫的状态,在外面是紧绷着神经,回到家里想要静一静歇一歇,顾婵娟还因为这事儿那事儿和他争吵。宋轶岩真是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不知道善解人意的顾婵娟怎么变成了这样,事事计较。
    人就是这样,越是靠近,要求越是高。
    两座大山,压得宋轶岩喘不过气来,他没出息地想逃避,至少过了今天也行。
    在顾婵娟提分手那晚,他没回出租屋,回了宿舍里住。
    一切像是都偏离了最初的打算,他为了违逆父母的期望选择了学医,他对这个行业并不是那么的热爱和擅长,八年是看不到尽头的折磨。尤其是在同班一个同学因为成绩问题,在大四那年被留,转回去五年制从大二开始上,这对宋轶岩来说,是煎熬。
    他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走上了这样一条路,迷茫、困惑、疲惫、顾婵娟的不理解……
    睡了一个月的宽床,到了宿舍宋轶岩竟然有些认床,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迷迷糊糊的,他伸手习惯性地想抱旁边的人,“娟娟,你抱抱我,别和我闹了。”
    他住在宿舍里,肯定没人应他。
    第二天早上,同一个宿舍的,调侃他,“宋轶岩,你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回来刺激我们做什么。”
    “怎么了?”宋轶岩坐在床边,翻着手机,没一条短信或者电话。
    “昨晚你叫你媳妇了,这不是刺激我们这群单身狗吗?赶紧滚回去。”
    一晚上没回去,不知道顾婵娟气消了没有,宋轶岩打她电话,没人接。上午有课,他故技重施,想着晚上回去买点吃的,赔礼道歉就行了。他平平常常地上了一天课,晚上打包了吃的回出租屋,屋里却换了人。
    问房东,房东说,“你女朋友昨晚就打电话说要退租,挺着急的,这不,屋里东西都没带走。刚好今天有人要租房就租出去了,你们吵架了?”
    宋轶岩这才知道,他们这才不是闹着玩的,是真的狼来了,真的分手了。
    原来,她会比他更狠。
    他们不是同一个学校,一个在校生一个临毕业生,见面的机会本来就少,如果两个人刻意避开,见到的次数就会更少了。
    分手后,宋轶岩竟然真的再没有见过顾婵娟一次。
    和顾婵娟谈恋爱时候,为了增加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他从篮球队里退了,现在没人管着了,时间多到不知道该怎么打发了,又开始打球。
    考试过后,篮球队里的队友说,“宋轶岩,下午有场比赛,你去不去?”
    “哪个学校的?”学校之间常有比赛,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如果是强劲对手,宋轶岩一般会去。
    “理工学校。”队友说,“要不你别去了,那个队实力不怎么样,终于考完了,回宿舍里好好歇歇吧。”
    “几点?”宋轶岩问。
    队友惊讶,“你要去?”一般不重要的比赛,宋轶岩是不参加的。
    宋轶岩换了自己的衣服,“输给实力不强的对手,不是更可耻。”
    有同学家是A市本地的,开了辆车,其他人骑单车和电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理工学院去。比赛定的是下午四点,他们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
    来比赛的,没啥话可说的,时间到了、人齐了,就开始了。
    周围不少欢呼呐喊的,这里是理工学院的篮球场里,对方的人气自然是高的,他们这边也不冲这个来,就是切磋技术。在宋轶岩一个完美三分球后,他们这边的呼声竟然更高一些。
    队友怂恿宋轶岩,“理工学院妹纸少,长得不错的应该都来了,你赶快把上衣脱了,撩一个是一个。”
    “不脱。”宋轶岩拍着球,说。
    队友咂舌,“你这会儿倒矜持起来了,在咱们学校你少脱了,比谁都骚。”
    “这里不想脱。”宋轶岩带着球,走远了。
    其他队友告诉这人,“宋轶岩的前女朋友是这个学校的,刚分手没多久,让他在这里撩,不是在丈母娘家门口撒泼,等着挨揍吗?”
    “不是都分了么?”队友啧啧,“我说他最近怎么打球的次数多了,是没人约会才想起兄弟们了吧。”
    “不是他想起我们了,是我们想起他来了,天天扎在实验室里,跟个小老头一样。你不知道那模样,就俩字形容,憔悴。”
    这所大学,宋轶岩来过很多次,这里他熟悉得很,他更清楚每个系的上课时间,尤其是顾婵娟她们那个系的。
    到了时间点,宋轶岩往校园主路上看,果然不少学生下课。顾婵娟应该去实习了,可能不在学校,可他还是在人群里找,又不想那么明目张胆地瞧,就拍着球站在钢丝网旁边,溜着边走。
    先看到的是杨静和周海平,俩人骑着自行车,杨静坐在后面正高高兴兴地说着什么。
    宋轶岩抬起手,想叫杨静,顾婵娟把他拉黑了,他找杨静打听打听,也算曲线救国吧。
    “杨钧豪你快点,你们掉队了。”杨静兴高采烈地挥手,朝着后面的人喊。
    宋轶岩顺着杨静的视线往后看,在十米之后,看到了骑着自行车的杨钧豪,还有坐在后面的顾婵娟。
    电影《甜蜜蜜》看过吗?黎明骑着自行车带着张曼玉的场景,成了经典。
    微笑着的杨钧豪和顾婵娟,登对的两个人,这个画面,成了宋轶岩心里的帷幕,他该谢幕了。
    他和顾婵娟,是真的结束了。
    宋轶岩将近一年没谈恋爱,他熬过了学业的疲惫期,熬过了困兽一样的迷茫期,重回那个自信阳光的宋轶岩。遇到大假期,家里父母催了很多次让他回家,宋轶岩没买到高铁票买了普通火车票,不是卧铺是硬座,颠簸的将近二十个小时。
    隔了一排,顾婵娟和他同一趟车。他不知道顾婵娟看到他了没有,反正他是看到她了。
    她还在A市?
    心仪的那份工作不是在C市吗?
    怎么没和男朋友一起?
    男朋友在A市?
    宋轶岩带的行李少,一个小箱子就装下了,他个子高轻易地把箱子从架子上拿下来。
    报站后,大家都站起来排队。
    春运见过吗?火车车厢里都是人,大假期差不多的场面。到了下车时候,大家都着急。有几个性子差劲点的,就大嗓门嚷嚷,尤其是顾婵娟那排座位,有个中年妇女喊着,“你小心点,我这里面是贵重东西,压不得。”
    顾婵娟站在凳子上,她正费劲地把箱子拿下来,“那你给我让出点地方,我把箱子放地上。”
    “这里没地了,你放哪里。”中年妇女不耐烦,“等我们走了,你再拿下来吧。”
    “停车只有几分钟,我来不及。”顾婵娟为难。
    中年妇女格外的难缠,“前面走不动,反正你不能压着我箱子,坏了你赔。”
    这人不退让,她鞋子在地上,顾婵娟下不来上不去,只能站在凳子上。年轻女孩,缩着脚趾头,脸皮薄、尴尬得不行。
    前面的人开始走,留出点空间能放箱子,顾婵娟一点点地拽着箱子把手,要把箱子拿下来,看她吃力的样子,箱子应该是有些重的。
    他们分手了,她的事情就和他没关系了,更何况她已经有男朋友,他该避避嫌。
    可拉着行李箱,明明另外一个方向的下车门更近。宋轶岩还是逆行了,特意经过那排座,又很故意地停住,认输了一样,扬扬手,费了点劲把箱子从上面拿下来,放在地上。
    “谢谢你。”顾婵娟说着转身,看到是宋轶岩,她的笑脸又没有了。
    宋轶岩不走,等着她穿鞋子,他把小包给她,他拖着两个行李箱下火车。
    到了外面,顾婵娟一声不吭把箱子拿过来,转头就走。
    宋轶岩站着,赌气一样,看着她走得越来越远。
    提分手的是她,先有新恋情的是她,她怎么反倒脾气更大。
    宋轶岩快走几步,挤开其他刚下火车的人,“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和你有关系吗?”
    “为什么是杨钧豪?”宋轶岩恶声恶气地追问她,“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谈的?”
    顾婵娟反感他的质问,态度也不好,“问别人之前,先想清楚自己的身份。”
    是啊,他没身份了,他不再是她的谁了。
    顾婵娟像是不愿意看到他一样,她没给他挽留的时间,拖着行李箱,急急忙忙地走了。
    一个人要走出一个人的世界,原来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情。
    到了火车站外面的广场,宋轶岩又看到了顾婵娟,她在等车。宋轶岩对父亲的车视而不见,他拖着行李箱朝着顾婵娟走过去,站在她旁边,碰到了她肩膀。
    顾婵娟很烦的样子,往边上挪了一步,瞪他一眼。
    宋轶岩的脚,挪着又往她旁边挪了半步。
    “宋轶岩,你到底想做什么啊?”顾婵娟生气又无奈地问他,“我们分手了,给彼此留点美好回忆行不行。”
    “哦。”宋轶岩自言自语,“我们还有美好的回忆啊,我以为都在那几个月里耗完了。我在你眼中,只剩下面目可憎了。”
    顾婵娟不理他,等公交车来了,她准备上车。
    宋轶岩伸脚,踩着她的行李箱轮子,也不说话,故意使坏一样。
    “宋轶岩,你松开。”顾婵娟是真的有些恼了。
    宋轶岩看着她已经动怒的脸,像是又看到了他们争吵的那些日子,说实话,他怕了。
    他没想清楚,脚已经松开了。
    顾婵娟一眼也不看他,行李箱太重她提不上去,只能两只手抱着。
    司机看顾婵娟吃力,喊车门外的人,“小伙子,怎么没点眼力见,也不知道帮帮女朋友。”
    顾婵娟把行李箱抱上了踏板那里,她拿公交卡,“他不是我男朋友。”
    车上人多,她拉着箱子,往后门那里走。
    她走了,这次就是彻底的离开了。
    和她在一起,会有数不尽的麻烦、可能还是会吵架,可这些,是无论将来和谁在一起,问题都会有,甚至更严重。区别在于,和他吵架的是顾婵娟,他才会在每次吵完架之后,想着要求和和好。
    他对矛盾而头疼,而没有顾婵娟,他疼的却是心脏。
    孰轻孰重,宋轶岩你该怎么选。
    他看向车厢里,顾婵娟也正隔着车窗玻璃看向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偏开头闪躲,他几乎绝望想要放弃的心里,又升腾起来希望。
    她说给大家留点美好的回忆,是不是她也一样记得他们的过往。
    只一秒,宋轶岩就决定了。
    就算他们还是会吵架、会生气,可只要顾婵娟在他身边,那里就是终点,他走得再远都会回来,那是目的地。
    宋轶岩不管自己的行李箱,他赶在车门快关上的瞬间,挤进去,毫不意外地被车门夹住了。
    “要上就早点上,墨迹什么呢。”司机抱怨还是关心他,“伤着没有?”
    宋轶岩对司机笑笑,“麻烦您开一下后门。”走到顾婵娟站的位置,一手提起她的行李箱,一手拽住她的手。
    顾婵娟自然不肯,手拽着杆子,“宋轶岩你做什么?”
    “认错啊。”宋轶岩弯腰抱住她的腿,把她杠在肩膀上,“别耽误大家的时间,我们下车说。”
    其他人都看着他们,顾婵娟脸皮没宋轶岩厚,就松了手,被他扛下了车。
    脚刚站在地上,顾婵娟就对宋轶岩拳打脚踢,“你疯了是不是。”
    宋轶岩没躲没闪,就站着让她踹。
    顾婵娟累了,箱子也不要了,扭头就走。
    宋轶岩紧跟着她,试探着拽她的手臂,顾婵娟不回头,宋轶岩发狠,把她扯回来,才看清她在哭。
    “娟娟,回来吧,我想你了。”宋轶岩紧紧抱着她,失而复得的激动。一年了,他这刻才觉得,心安是什么感受。
    顾婵娟闷在他肩膀处,“你答应分手了,不能出尔反尔。”
    “你一样觉得我们还是有美好回忆的是不是?如果我连努力一下都不试试,怕以后会后悔。”
    顾婵娟不说话,眼泪却流进了宋轶岩的外套上。
    宋轶岩抬起她的头,“你怕不怕后悔?”
    怕,怎么会不怕呢?
    除了怕,还有不甘。
    他们甜蜜过的,他们相爱过的,就算他们其中的一方爱上了其他人也好,至少能死心了,能彻底断了念想。可他们没有,那他们就不该被平淡生活中的琐事打败的。
    现在,宋轶岩和顾婵娟心思如过往,不甘心,想要再尝试着努力一次。
    如果真的要输,他们希望是能输得心服口服,而不是在若干年后,遗憾着道:如果当时我再留她一下,是不是就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如果还有爱,哪怕一点点,都不该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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