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远了
邹平身上有无数伤口,甲胄都起不了什么作用,柳寄芙和邹正初的出现,让他宛如被施了定身的法咒一样。
刀来剑往,他却像一尊泥胎木塑,呆呆的站着,眼睛里面只有城墙下面的那一对母子,连刀剑砍在身上,他都像没有感觉一样。
那下面是他追了千余里路才遇见的妻子,和疼到命里的儿子。
冯衍离邹平近,也看到下面的那对母子,他立即过来,他比江柔更直接,直接把邹平往后方拉,“邹将军,你下去休息一下。”
邹平心怀内疚,又武功高强,他不顾生不顾死的去弥补,是守城的中坚力量,而且他还肩负指挥千军万马的重任,不能就这样去送死。
战场上为什么会出现妇幼?还是主将的妻儿,很明显,擒贼先擒王,宋成化想让秦军失去主帅。
这个卑鄙的小人!
与其让邹平中计去死,还不如让他暂且离开一阵子,能够及时止损。
江柔不知道怎么劝邹平。
平心而论,如果下面站的是沈十三和沈问,她在城楼上一秒钟都站不住。
冯衍使劲儿推了邹平两下,对方的脚像被钉在地上了一样,死站着不动。
冯衍急了,“邹将军!这是宋成化的计!你下去就是送死!”
喋血沙场上,七尺男儿一张沾满血和灰的脸上,一滴泪水,冲刷出一条泪痕。
邹平双唇颤抖,紧握手中的大刀,狠狠推开冯衍,骤然爆发出一声咆哮,冲到城楼边将爬上来的晋军士兵一个一个的砍死、推下城楼。
他双目含泪,发了狂一样咆哮着,砍杀着,逼自己不再去看战场中间,他无辜的妻儿。
很久,不见邹平出城,宋成化对身旁的亲兵交代了几句,那亲兵亲自率人冲入战场。
晋军士兵还是照例绕开柳寄芙,而那亲兵率领的一堆人,却将她包围了起来,个个手持长矛,将尖利的一端对准那对母子,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邹平眼睁睁的看着柳寄芙被包围,手中的动作机械又麻木。
终于,一个晋军士兵猛然上前一步,将长矛捅进邹正初的胸膛,那个孩子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死了。
柳寄芙脸上畏怯的表情终于龟裂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连城楼上的士兵们听得清清楚楚。
邹正初被穿在矛尖儿上,那个士兵用力的把手中的长矛往上一挑,无情的将已经没有气息的小儿尸体挑离柳寄芙的怀里,高高的举在半空,像只是挑起了一块破布一样示威的在空中挥舞两下,挑衅的看向城楼上的邹平。
柳寄芙尖叫着想夺回儿子,往前跑了两步,被一个晋军士兵用长矛的杆子狠狠抽在她腹部,痛得弯下身去。
她跪在地上,身躯因为过度悲愤不断的痉挛着,却执着的跪着往前爬,双眼始终不曾离开被穿在半空中、不断往下淌血的尸体,她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无力的向前伸着,只触摸到一片虚空。
那晋军士兵将邹正初的尸体像穿糖葫芦一样穿在长矛上,将长矛朝天而指,可怜的孩子就像个玩物一样,被他在空中挥来挥去。
温热的血从半空中滴落,没入沙土里,一滴,一滴,又一滴,瞬间融入大地,只留下一片血色。
半空中像下了一场令人绝望血雨,不知道多少年后,沧海桑田,这块曾经被混合一个母亲凄苦眼泪的鲜血滋养过的沙漠,会不会开出黑色的曼陀罗。
连城楼上秦军士兵的眼睛都红了。
冯衍一见这情况,立即上前想要控制住邹平,可是已经晚了。
邹平失去了理智,发了疯一样的跑了,他赶忙追上去,企图在对方翻过堵住城门的巨石之前将其拦住。
江柔急急道:“你们两个快去帮忙,不能让邹平出关!”
两个谍者这次没有耽搁,跟随邹平的脚步冲下城楼。
堵住城门的巨石半人高,前面还有许多守关的秦军士兵阻挡去路,邹平的脚步被阻了片刻,很快被冯衍追上。
冯衍抓住他,“邹平!你理智一点!你出去没用,正初已经死了!柳寄芙也回不来了!你是大将,你有责任!”
邹平不断的往前挣扎,目光穿过重重障碍,锁在战场上那个小小的包围圈里,他近乎崩溃的咆哮,“那是我的妻儿!你当然可以大义凛然!那是我的妻儿啊!我不要命的为大秦拼了这么多年,难道只得到责任两个字吗?我全家都死绝了!死绝了!”
冯衍哑口,但仍然死死的抓住他,两个谍者眼看就要追上来,邹平突然用手肘狠狠的击打冯衍的下巴,当场把冯衍打得满脸鼻血。
冯衍吃痛,手下意识的松了松,邹平趁此机会,挣脱了他,拼命的靠近那块巨石,在士兵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踩着一个跌倒士兵的肩膀翻过巨石,手提一把长刀,一个人在万千敌军中冲杀。
江柔千不愿万不愿,还是在城楼底下看到了邹平的身影。
她立即大喊,“放箭!放箭!掩护邹将军!”
士兵们立即拉弓放箭,掩护邹平,使得邹平在千军万马中能够渐渐前行。
他是秦军主将,取他项上人头者可连升三级,他一出现,就变成了所有人的靶子,雨点一样的攻击往他身上落下去,他倚靠城门上箭雨的庇护,虽然艰难,但还是成功的抓住了柳寄芙的手。
手掌被抓住的时候,柳寄芙痉挛的身躯狠狠一震,胶在邹正初身上的目光,终于分了一点儿出来,放在丈夫的身上。
只一眼,瞬间泪如雨下,在万人的战场上嚎啕大哭出声。
邹平护住她,努力的想把她送入城内。
但,哪有那么容易。
晋军士兵很快反应过来,开始举盾抵挡漫天的箭雨。
邹平行进得愈发艰难。
没有人敢出关助他。
外面的不是百人或者千人,是上万人,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守的是城,不是人。
纵然万般苦痛煎熬,也只能先做好有意义的事情。
邹平越往关口靠近,晋军士兵就围拢过来的越多。
能引他出城,也就只有这一次,错过了,就没有机会了。
骤然,起风了。
柳寄芙穿着单薄的衣裳,白衣裳染了点点的鲜血,风中,衣诀在上下翻飞,如刀一般的风刮在脸上,像要把皮肉刮下来一样。
邹平身上的伤越来越重,连铠甲都被削了下来。
始终,还是距离城门。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把柳寄芙往城门中送。可是螳臂终难挡车,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再往前进一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柳寄芙,对方也正怔怔的看着他。
突然,周围似乎了些变化。
风不止是风——风里夹杂了大量的沙。
从天而降的沙,被卷入风里,散在空中,天空都似乎变成了黄色,人连睁眼都难,晋军大多数也被风沙迷了眼睛,落在邹平身上的攻击缓了不少,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城楼上,许多士兵在抵挡晋军的攻势,剩下的人,在从城楼上往下倒沙。
“动作快些!沙再多些!”江柔挑了个晋军攻势薄弱的地方,提着剑,一剑砍翻了一个攀在云梯上的晋国士兵,再与众人合力,把云梯推倒。
乘着这个空隙,她朝着战场中的邹平喊:“邹平!快点!”
兵戈声和杀喊声太大,不知道邹平能不能听见。
沙迷了晋军士兵的眼,同样也迷了邹平的眼,但,这是唯一能看得到一线希望的办法了。
好在,从邹平和晋国士兵行动的艰难程度来看,邹平得益较多,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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