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才知道
一个喜怒无常的将军把稳婆们吓得都噤了声,互相看了看,连喜钱都不敢讨要,陆续道了告退,就离开了。
采香也把沈思从江柔怀里接过去,怂着脑袋道:“夫人,奴婢把小姐抱下去了。”
江柔不知道沈十三抽的什么风,就先答应道:“去吧。”
采香把沈思抱走了,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江柔扯了扯沈十三的袖子,“你怎么了?”
沈十三傲娇的哼一声,没答她,心里却不高兴极了。
长得丑的就像爹,长得好看的就像娘?!
在亲爹心里一直很丑的沈问:……
江柔脸上的笑有点儿僵硬了。
拼了命的生下孩子,丈夫却不高兴,任谁都会难过。
沈十三还在暗搓搓的看沈思,希望从她脸上找到长得像自己的地方,突然就感觉江柔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去。
“累了?”他问。
江柔有些犹豫,“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儿?”
沈十三反倒被她问得一愣,“谁跟你说的?”
“那你怎么不太高兴?”
沈十三:“谁他妈跟你说我不高兴了?”
江柔:“……这还用说?”
沈十三为了证明自己很高兴,将全府上下上到巡逻侍卫,下到锅炉大爷,全都赏了有一个遍,采香和郭尧,以及接生大夫双倍。
女儿出生,沈十三破天荒的在府里呆了一天。
这段时间,龙虎关不断有人死去,沈思是新生的生命,她像是代表了希望,给将士们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将领们陆续送来简单的贺礼,连日来的肃杀气氛似乎都松快了些。
时间匆匆而去,沈思像是真的代表了新生与和平一样,这一个月来,晋国安安分分,没有再发起过进攻,将领们刚送完贺礼不久,又要准备沈思的满月礼。
现在这种特殊情况,并没有人送多么贵重的礼,只是图一个心意和氛围。
沈思满月这天,大大小小的将领们都来了,军营里也抬了许多烧刀子,允许士兵们小酌。
将领们还要回去坐镇龙虎关,不宜喝醉,不宜久留。
说实话,这样的耍式,压根儿就不尽兴,但有肩上有家国大任坠着,能够放松一两刻,已经是幸事了。府里摆了酒,将领们吃完饭,送过贺礼,道过恭喜,就要回军营了,沈十三难得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一桌一桌的人都挨个儿碰了杯。
将领们前后算起来,也拢共只呆了半个小时左右,但这已经是他们在外停留的极限了,一一道过恭喜,也就就离开了。
江柔生产的时候,江蕴在营地里面,急急丢了一切事务赶过来,听闻是个侄女儿,高兴得差点儿原地尬舞。
从江柔的幼年经历,就可以大致推测出沈思将来会被宠成什么样子,满月酒宴从头到尾,江柔连摸都没摸到孩子,全程都被江蕴抱在怀里。
沈思到来之前,只要江蕴一到沈府,沈问必定脚不沾地,走哪儿都是被舅舅抱着的。
但是今天,舅舅只敷衍的摸了两下他的头,就抱妹妹去了。
小沈问很不开心,强烈的抗议又换来了两次敷衍的摸头,他一摔自己的专用小勺子,往江柔怀里蹭去了。
但他都还没坐稳,就被人拎了下来,只见他爹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多大了?还没断奶吗?”
倔强的小沈问孤独的站在地上,作发怒的猩猩状,狠狠的锤了两下地板,怒摔了自己的小调羹,跑了。
江柔轻轻的拍了沈十三一下,道,“小问还小,你这是干嘛啊!”
沈十三不服,“都可以打酱油了还小?”
还他妈是个稚嫩的小宝宝?
江柔懒得跟他废话,带着采香匆匆的找孩子去了。
而一直对沈问无比宠爱的舅舅,正抱着沈思蹲在角落里,欢快的逗孩子。
沈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沈问这么矮点儿的小萝卜头,钻进夜色里就不见了,江柔且找了一阵也没找到人,这才慌了,连忙脚采香去喊郭尧,让他调派人手去找。
采香喊了郭尧回来,手里还举了个火把,给江柔照亮,江柔一路找着,一路喊着,平时喊一声就往身上黏的小屁桃愣是不吭声了,江柔丛东苑找到了西苑,还找不到人在哪里。
采香道:“夫人,我们去花园找找吧,哪里好藏人,小公子人小,说不定钻到哪个角落里面躲起来了。”
花园已经找了好几遍,半个人都没有,但江柔还是道:“好。”
花园确实是最能藏人的地方,沈问随便往哪个花圃里面一钻,她找半天都找不到。
主仆走到花园入口,就听到沈问嗷嗷的哭声。
江柔一惊,立即提着裙子寻着哭声跑过去。
花园的水池旁,沈问不是一个人在。
另个一瘦高的人影,是顾霜霜。
她站在护栏里侧,往前走一步,就会踏进水池里面。
顾霜霜两只手都抓住沈问小衣服领子,像在用力把他往水池里面拉一样,而沈问则蹲在水池的护栏上,双手紧紧的抓住她的手,看模样似乎像是在挣扎,还满脸惊恐的在哭。
采香见状,立即大喝:“放开小公子,你想做什么!”
顾霜霜闻言,把沈问夹在腋下,一手撑着护栏翻出来,然后把手里的小孩儿放在地上。
沈问在护栏上呆久了,有些站不稳,一屁股墩儿就坐到了地上。
江柔大步跑过去,把沈问扶起来,而采香则是指着顾霜霜质问:“你刚才是在做什么?是不是想把我家小公子丢进水里?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江柔把沈问拉起来,接着火光,看到他的脸上竟然有一块铜钱大小的伤口,伤口上都是灰,还嵌了几颗小小的石子,正在往外面冒血。
沈问一见到娘亲,瘪着嘴扑进她的怀里,哭得浑身直冒热气儿,“娘~痛,呼呼~要呼呼~”
江柔心疼得不得了,又不敢轻易的去碰伤口,连忙往沈问额头的伤口上吹气,“这是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问手脚并用的爬进他的怀里,只顾得上哭。采香平时简直就是把沈问当做自己的亲儿子,自己买块儿糕点都舍不得吃,要留给小主子,此刻见沈问伤得这么严重,立即道:“夫人,我去叫郭先生来把这个女人拿下,交给将军处置!”
大家都看得出来顾霜霜的沈十三的心思,她刚才的模样像是要把沈问淹死在水里,现在沈问的脑门儿上又豁了一个洞,前者是犯罪动机,后者是犯罪事实,采香这么怀疑,没毛病。
江柔拍着沈问的背,轻轻的安抚,闻言,抬头看了顾霜霜一咽,却什么都没说,抱起孩子就走了。
采香追上她,义愤填膺的说:“夫人!难道就这样轻易的放过她吗?她下次再对小少爷不利怎么办?”
顾霜霜站在原地,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们远去,听见那个温柔的女人吩咐她的丫鬟,‘去把郑大夫叫来。’
直到人消失在视线里,顾霜霜才抬脚,离开了沈府。
江柔把沈问抱回自己的房间,众人都来了。
沈问的伤正在脑门儿上,稍微偏向左边,豁开的口子倒不是很严重,只是被蹭破了,但是可能是路上不平整,伤口里面很深的嵌了几颗小石子,不用手抠,根本就弄不出来。
江柔抱着沈思,拧眉问:“摔倒了吗,怎么这么严重?”
采香愤懑道:“舅爷!你都不知道……”
“采香!”
采香的话被江柔打断,知是主子不让自己说实话,不甘心的跺了跺脚,跑了。
江蕴问:“采香想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让她说?”
郑立人要帮沈问把脑门儿上的几颗石子扣下来,免不了疼,沈十三按着身子,她按着脚,双眼直盯着郑立人的手,恨不得痛全在自己的身上,“哥哥,你就别问了。”
江蕴了解自己的妹妹,她不想说,撬她的嘴都没用,只能作罢。
等沈问的伤口清理完毕,郑立人叹息道:“啧,这么俊俏的一个小哥儿,脸上豁这么深的一条口,肯定是要留疤了,不过也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身上哪能没点儿有故事的疤,有男人味儿!”
也不知道他对着一个身上还有奶味儿的小孩儿说男人味儿是怎么说出口的……
他是大夫,做完自己的事情,自然就该回去睡觉了。
江柔安抚了半天,沈问才不哭了,她拉着沈问的小手,在他手心儿里轻轻的拍着,耐心的给他讲故事,扮鬼脸。
等把孩子逗笑了,她才缓声问,“小问是怎么回事呢?是自己摔倒了?刚刚那个阿姨,她带着小问在护栏上做什么呢?”
……
第二天早上,沈十三很早就起床离开。
早晨的晨会过后,众人退出帅帐,沈十三一遍用朱墨把地图上的重要关隘点出来,一边道:“以后沈府议事,你都不必去了。”
顾霜霜一愣,随后冷笑道:“你的夫人昨晚跟你说了什么?我把你儿子推倒在地,还意图将他淹死在水里?”
沈十三没有抬头,搁了朱笔后,顺手将旁边摞的一叠军报挪到面前,“出去。”
顾霜霜厉声质问,“你就这么相信她?”
沈十三终于不再埋首如山的军报,直视着她,“怎么?要老子叫人轰你出去?”“沈战!你混账!”顾霜霜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受了奇耻大辱半愤怒,最终拂袖而去。
沈十三把手中的军报狠狠往桌面上一摔,“站住!”
顾霜霜不想站住,又不得不站住。
“去领二十军棍,滚。”沈十三说。
妈的!你是那块儿小饼干?敢骂老子混账?活的不耐烦了吧!
沈十三的话,就是军令,顾霜霜赌着一口气,取领了二十棍字。
军营里的棍子可扎实,一棍下来,棍棍到肉,沈十三说的话,没两个他身边得宠的人来说两句话,是没人敢缩水的,因此顾霜霜挨了很扎实的二十下,从刑凳上下来的时候,人都是飘的。
她为人孤冷,脾气怪,极不好相处,军中又都是男人,性别上有代沟,挨了打,连个扶她的人都没有。
她一瘸一拐的走回自己的营帐,门口正中间站了个人,挡住了她回帐的路,她冷笑着讽刺道,“怎么?江副将来叫我怎么做人的?”
江蕴注意到她瘸了的腿,只瞟了一眼,就把目光放在他的脸上,“我要是你,就放聪明点儿,离沈战远一点儿。”
江蕴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他本来想说的不止这么一句,但既然顾霜霜的腿已经瘸了,就说明沈十三的那块烂木头已经把他要说的话说完了。
能打都尉的,也只有主帅了。
顾霜霜狠狠的踢了一脚脚下的土,怒目瞪着江蕴的背影,差点把一口牙齿都咬掉了。
她没再留在龙虎关,回了顾家。
顾霜霜的爹,顾吏,原始只是一个知州府的捕快,后来花言巧语,把知州的同胞妹妹哄到了手,一路青云直上,很快就升了官儿,居通判之位,是齐知州的直属下属,整个知州府除了齐知州,就他最大。
不过此人心胸狭窄,好投机取巧,薄情又奸诈,所以再往上,也爬不动了。
顾霜霜回到顾家的时候,他今日刚好休息,见到顾霜霜,劈头就骂:“你怎么回来了?军营里没有事做吗?”
顾霜霜不想搭理他,随便敷衍道,“受了伤,将军让我回来休息。”
顾吏把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受了伤?多大的伤?行军打仗的人,如何这么娇气?将军让你回来是体恤下属,你当真就回来了?”
他字字句句都说得大义凛然,但其实,并不是多有责任感,多伟大,多无私,只是想让顾霜霜抓住一切机会邀功,最好能让沈十三娶了她。
顾霜霜着实厌烦他这幅嘴脸,立即回嘴,“整个沈家军,离了我就不会大仗了吗?你也太高看你的女儿了!”
她从来不顶嘴,顾吏在子女面前端父亲的架子习惯了,乍然被挑战威严,都要气跳起来了,“混账!你就是这么跟父亲说话的?”
父亲。
这两个词已经很遥远了,好像从生下来开始,她就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
那年最悲惨的时候,这个所谓父亲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维护她,而是要将她逐出家门。
嫌丢人。
沈十三这个人是什么风评,也不是只有盛京人士才知道。
他和女人,全都是一夜情,从来是不会负责的。
可惜,这已经是她的了。
可是她明明承诺过娶她……
那时候还不懂,相信男人床上的承诺,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幽州再见的时候,她跑去质问,对方却丢给他一句,“你谁啊?别挡着老子的路,”
无情冷酷至此!
沈家的家门是镶金嵌玉了不错,可那也要进得去!
沈十三提起裤子不认人,她跟与路边的乞丐通奸了没有区别。
她的父亲,一开始还惦记着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好吃的好穿的,统统送到她面前。
顾吏不敢去逼沈十三去顾霜霜,但从女儿口中听到他空口白牙承认了一定会娶她,便是吃了定心丸。
可是一年,一年半,走了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顾霜霜从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变成了一坨屎,谁都看她一眼嫌污眼睛,踩她一脚嫌脏鞋子。
曾经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的父亲开始嫌她败坏门风,骂她荡妇,小婊子,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任谁都想象不出来,这样恶毒的词汇,竟然是一个父亲辱骂自己女儿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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