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苏月愈加看不得张曼兰对宋闵知好,可是她第一次忍不住讥讽张曼兰的时候,对方居然问她,“你是谁”
她在她心中,竟然连一个欺负小妹儿的印象都没有留下
此时,桥下。
苏越讥讽道,“不知道重情重义的宫主,还记不记得我”
高热使她的眸子晶亮,她很激动,“当年我为你挨了一百多鞭子,没有吃的,身受重伤,差点死在角斗场,而你呢你为了宋闵知,不要我了。”
张曼兰愣愣的,似乎是没理解她的意思,“为了我差点死在角斗场”
苏月声色俱厉道,“你以为呢你以为当年是谁把自己的馒头给你带着眼瞎的你在角斗场挣扎又是谁把自己做了你的眼睛”
“宋闵知呵当年在山上你果子的人是她把你往猛兽嘴里推的是她,跟师父告状我给你送饭的是她,趁我重伤冒充我鸠占鹊巢的还是她”
“结果呢她像一条寄生虫一样靠着你活到现在,让你给她挡刀,让你助她脱离梵音宫你得到了什么她现在为了邀功上位,要杀你可惜你一双眼睛好了还不如瞎着,竟然连陪着你从山上到山下的人到底是谁都不认识”
张曼兰被她的一番话砸的晕头转向,拿刀的手都开始有点儿抖,嘴唇嗡动着,“我我”
苏月知道这些话会对她有多大的冲击,但嘴上还是一点都不留情,“张曼兰,你落到今天的地步,你活该”
被奚落的人是张曼兰,可先哭的人却是她。
苏月眼睛大大的睁着,努力把眼泪眶在眼睛里面。
她一直很要强,因为张曼兰抛弃了她,在角斗场,连她的生死搭档都在背后嘲笑她给别人做嫁衣,她不要强,就只能为万人做笑柄。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好苦。
所以她看不得张曼兰好,张曼兰过的越好,越凸现她的可悲。
她告诉甄临风张曼兰被轮奸,似乎只是想让甄临风厌弃张曼兰,但也并不全是。
如果张曼兰的目的是救江柔,那就是背叛,甄临风一定会杀了她。
苏月其实能编一个合理让张曼兰仇视江柔的谎,但是她不。
张曼兰痛苦一点,她似乎心里就好受一点儿。
她一次一次的对她恶言相向,总觉得自己应该好过一点,可最后却发现,原来,一点都不好过。
她一次一次的给她下绊子,也老觉得自己应该痛快了,可是,还是不痛快。
张曼兰不懂苏月为什么像她的天敌一样老是针对她,现在懂了。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苏月,又或者说,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应该出现哪种表情才对。
其实,她是有过怀疑的。
一个人装得再像,毕竟也不能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宋闵知也有过让她觉得陌生的感觉。
她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试探过。
可是宋闵知能准确的说出有关小妹儿的所有事情,甚至连草蚱蜢是你给我的遗物这样的对话都能说出来。
而且宋闵知虽然比张曼兰小两岁,但身形只比她瘦弱一点儿,她苏月少吃两顿,就是宋闵知那个体型。
张曼兰说宋闵知的手变粗糙了,她就答训练太辛苦了。
说她性格似乎变了,她就答你不是也变了吗
而且苏月的性情大变,看见她一次就要挖苦她一次,甚至连声音都不是以前的声音。
张曼兰需要多大的脑洞,才能想到小妹儿不是宋闵知,是苏月谁成天生活在阴谋论里挣扎求生已经过得很辛苦了。
宋闵知的几碗水,毁了苏月的嗓子,也毁了她证明自己最有力的证据。
苏月看着这样的张曼兰,眼里的泪涌得更加汹涌。
张曼兰有些无措,愣愣的看着她,半晌,笨拙的伸手,想要替她擦一把泪,但被她一巴掌拍在手背上,打开了她的手,“谁要你假好心了怎么是觉得亏欠我,还是可怜我我告诉你,我不需要”
“你跟宋闵知这么多年相依为命,你去找她啊我算哪根葱,怎么配得到宫主的庇护”
正在争吵间,张曼兰突然凝神屏息,迅速起身一脚把燃得正旺的柴火踢进河水里。
苏月情绪波动太大,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等见张曼兰的模样,虽然对方没有说,但她知道,有人追上来了
张曼兰迅速弯身把苏月背在背上,在黑暗中潜伏前行。
刚才肯定是已经被发现了,熄灭火光是为了让对方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她背着一个人,人数上也不敌,当然不能硬拼。
桥面上的人则是直接从桥上跳下来,进桥洞探查。
只有零零星星的火光,在黑夜中并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张曼兰放轻动作,朝着另一个方向急速飞奔。
追来的不止一个人,见人跑了,立即分了几个方向追,张曼兰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有黑影正在快速的接近。
与此同时,那黑影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分散开的人还没跑远,听到这声口哨,立即向这边靠拢,不过片时,后面追的黑影就变得多了起来。
粗略一估算,大概有十多个人。
甄临风知道张曼兰的身手,派出来的人都是顶尖好手,她背着一个人,很快就被追上,被合围在中间。
为首的一个人,就是宋闵知。
一层淡淡的月光打下来,张曼兰勉强能看清楚这些人的脸。
而宋闵知,脸还是那张脸,可脸上的神色,已经不是她熟悉的了。
宋闵知提剑站在她面前,颇为惋惜的说,“曼兰,我没想要你的命,可是主上多疑,一定要见到你的人头,我也是奉命行事。”
张曼兰把苏月往背上颠了颠,问,“为什么”
宋闵知还是一贯的无辜表情,“什么为什么”
“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宋闵知哈的笑了一声,仿佛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嘲讽道“背叛我只是奉命行事,何为背叛像你这样通敌,出卖情报,才叫做背叛”
张曼兰还没有说话,苏月却突然开口,语气中鄙视之情都要溢出来了,“当初张曼兰帮你假死脱离梵音宫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像现在这么衷心你不是要奉命行事吗当初怎么没有奉命去从别人这儿白捡了这么多年好活,现在假模假样的表什么衷心我活着这么多年,真是从来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果然,贱人就是贱人多活多少年也摆脱不了那股贱劲儿”
宋闵知被苏月噎得说不出话,张曼兰却仍是问“为什么从角斗场到现在,我到底有哪里对不住你你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宋闵知的假面碎裂了,连笑里藏刀都懒得再假装,“你有哪里对不住我,你哪里都对不住我”
“明明都和你说了我就是小妹儿,你一再试探什么你是对我好,可我对你不好么苏月再三挑衅你,就差把痰直接吐在你的脸上了,你为什么要忍你把我放在何地”
张曼兰顿了半晌,才说“可你本来就不是小妹儿。”
宋闵知道,“不是又如何最后还是我陪了你这么多年,她苏月在干什么她除了骂你就是给你添乱,她还做了什么”
苏月冷哼一声,“你觉得你很委屈偷来的就是偷来的,你活该”
宋闵知无视她,对张曼兰说,“你没有对不住我我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你要调虎离山,你找别人帮你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来找我我因为你,从好好的宫妃,变成现在的模样,你说你哪里对不住我”
张曼兰想了好久,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是在幽州盗帅印和虎符,兰慧贵妃把沈十三引到盛京的那次。
那次走投无路,刚好宋闵知在秦皇宫,便写信请她帮忙。
当时她答应得很爽快,她以为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可原来,她竟然是不愿意的么
“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拒绝,我不会强迫你。”
宋闵知愤然摔了手里的剑,上来就想揪张曼兰的衣领。
但张曼兰已经不是从前信任宋闵知的那个张曼兰了,她脚步一错,直接躲过去,宋闵知扑了个空,竟然也没有再动作,而是指着她怒道“你不会强迫我你不会强迫我为什么要写那封信我如果拒绝,你揭穿我的身份,我不是一样的死无葬身之地”
张曼兰平平板板的陈述事实,“你不帮就算了,我没想过要揭穿你的身份,我可以另外想办法。”
宋闵知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呸现在说得好听,少假仁假义了”
张曼兰没有想到,她以为的举手之劳,宋闵知竟然要暴露身份才能做到。
可是她不是宫妃吗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出面随便找个宫人假做当年证人为导火索不行吗
苏月也知道这件事情,忍不住嘲讽道“宋闵知,枉费你这么会算计,怎么这两年智力就退化到狗都不吃你的脑子了”
宋闵知怨毒的盯着她,“苏月你少得意等会儿我让你跪下来求我”
她说完,转而对张曼兰说,“我向先帝揭发甄岚云就是沈战的岳母,但没有告诉他江柔不是甄岚云亲生的,这就算我报了你当年在角斗场帮助我的恩情,我们两清了,我因为你被迫重新回到梵音宫,这是你欠我的,今天在这儿,我便是向你索你欠我的债”
如果蜀皇帝知道江柔不是江母亲生的,江柔是绝对没有这么好待遇能等到沈十三来救她的,说不定只能在哪个地牢里面蹲着,宋闵知觉得,这就是她帮了张曼兰的。
苏月啧啧道“真是好不要脸,这样说起来张曼兰反倒还欠你的了是她拿着剑逼你回梵音宫的吗”
张曼兰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由衷觉得她说得真对
宋闵知自己主动回梵音宫,怎么能算在她头上呢就算对方的身份曝光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责任,但就算离开秦皇宫,也多的是地方去,为什么一定要回梵音宫
苏月一再插话,句句都戳在她的痛脚上,宋闵知终于忍不了了,恼羞成怒的抽过近旁一个杀手的剑,一剑朝她刺过去。
张曼兰早就提防她突然发难,几乎是在她动手的一瞬间,就背着苏月闪开。
杀手们见宋闵知动了,也纷纷拔剑。
张曼兰迅速躲了十来个回合,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这么多人围攻她,她躲了这个躲不了那个,除非把自己扭成一条麻花,否则是不可能同时躲开从上面、下面、左边、右边,等四面八方刺来的利剑。
苏月已经受了重伤,不能再添新伤,张曼兰实在无力护她毫发无伤,干脆直接往前一扑,对着一个杀手的剑尖撞过去,把包围圈撞开了一个口子。
她一刻不停,背着苏月用吃奶的力气逃命。
她那一撞是算计好了的,刺中了她的右手,再加上昨天受的伤,她的右手基本上已经废了。
苏月趴在她的背上,摸到了她手臂上的濡湿,说“你对自己真狠。”
张曼兰却觉得这叫做废物利用,反正右手已经不灵活,用一条没什么卵用的手臂换一条生路,划算得很。
回头一看,似乎甩掉了身后的人,但张曼兰不敢掉以轻心,决定再跑一段距离。
可,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河道旁边的小径里,突然举剑蹿出来一个人。
正是消失在身后的宋闵知。
那剑刺来的方向,还是她的左胸,张曼兰可以闪,但那就必须把苏月暴露在利剑之下。
她心里明白,如果自己没有抵抗之力,那苏月一样在劫难逃,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现在的她,说服不了自己吧苏月丢出去挡刀。
犹豫的一瞬间,她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背上的苏月突然用力一挣,直接从她背上跳下来,用被啃食得只剩下两根白骨的腿勉励在地上做了一下指点,把着张曼兰的肩膀,挡在她面前。
利器刺穿血肉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刺耳,张曼兰的大脑一片空白,僵硬着脖子,想不明白苏月到底是怎么挡在她身前的。
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去想了,长剑穿出心脏,苏月口吐鲜血,直直的看着张曼兰,似乎是想说一两句什么,但是最后也没能说出来,含着一口鲜血,脸上的表情定格在那一瞬间。
苏月,。
还是温热的身体,却已经没有生命力,宋闵知抽出自己的剑,道“呵呵,真让人感动啊。”
苏月的身体软下去,张曼兰愣愣的抱着胸口还在淌血的尸体,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宋闵知说,“要报仇吗随时恭候。”
她这句话好像提醒了张曼兰,她把苏月的尸体规规矩矩的平放在地上,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小心慎重,仿佛在举行什么重大的典礼。
苏月的眼睛还睁着,她凝视那双眼,抓紧自己的匕首,满脸肃杀。
可就在这时候,宋闵知身后又出现了十来个人,一字排开,众星拱月一样把她守护在中间。
张曼兰惯用匕首,因为觉得匕首小巧、藏在身上不容易被发现,可以攻其不备。
这是刺客常用的武器,但是不利于团战。
大家都用刀剑,就你一个人的武器最短,人家的剑抵着你的脖子,你的匕首还摸不到人家的裤腰带。
杀手以宋闵知为主,其余人辅攻,因都是高手,配合得极好,张曼兰多处挂彩,被逼得节节败退。
张曼兰一个不慎,就被刺中左腿,再被人一脚踹中腿弯,跪了下去,紧接着,又是一剑,对着他的面门刺过来,速度之快,已经能看到残影。
张曼兰无力躲开,眼睁睁的看着剑尖越来越近。
突然,一颗石子从右面飞来,打在那柄剑上,鐺的一声脆响,对着张曼兰面门刺下来的剑歪了准头,张曼兰抓紧机会,就地一滚,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等众人再看的时候,一群蒙着面的男人,已经把宋闵知围在中间,保护了起来。
到嘴的鸭子都快飞了,宋闵知的脸色相当难看,冷声祭出梵音宫的名号,企图吓退对方,“来者何人,为何与梵音宫作对”
岂料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本来只是把张曼兰护在安全范围内的蒙面男突然一齐动作,欺身而上,直接与他们斗了起来。
梵音宫众人对战了一段时间,颇有些吃力,本来可以勉强一战,但对方本来人数已经比他们多,现在竟然有更多的人朝这边涌来。
眼看在这样下去,别说取张曼兰的项上人头,自己脱身都困难,于是一声令下,带着人撤退。
蒙面男分出去一半人手,追出去两里地,把人跟丢了,只能倒回来。
张曼兰并没有完全放松,看着面前的一群人,戒备的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救我”
一人道“千机楼,护送张姑娘回幽州。”
自张曼兰上次离开幽州,江蕴跟霍清大吵一架,潜在蜀都的谍者就多了一项任务盯着张曼兰。
但谍者也不是万能的,皇宫这种地方,能潜进去的人是少数,蛰伏在里面的人,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接手后宫的情况。
张曼兰逃出宫后,他们就分了人寻找她的下落,但她是顶尖的杀手,擅会隐藏自己的行踪,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下落。
本来以为张曼兰会一路逃回幽州,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又折回蜀都去了。
等调遣了人手回来,一路寻找,终究还是比梵音宫的人慢了一步。
江蕴的人来了,张曼兰安全了,但她半点儿感受不到应有的喜悦。
她以后不用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呆在皇宫里,也不用和甄临风虚与委蛇,更是直接脱离了梵音宫。
她有人保护,终于可以停一停脚步了。
可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等她的目光触及躺在地上的尸体,她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因为这个高兴不起来。
她爬过去,把苏月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她空洞睁着的双眼,她在想,当初她瞎了的时候,目光是不是也这样僵直无神
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不会哭了,发泄是人类的本能,可是她已经忘记了这项本能。
张曼兰呆呆的坐在地上,怀里的尸体从温热渐渐变得冰冷,她试着挪动苏月一下,却发现,这真的只是一具尸体了。
尸体的手脚关节已经不能灵活自如的弯曲,苏月的身体已经和她的眼神一样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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