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忽现神枪
这时归辛树上前助战,不数招已点中了孟伯飞的穴道。只见他在大厅中东一晃,西一闪,片刻之间,已将孟家数十名弟子亲属全都点中了穴道。这些人有的伸拳,有的踢足,有的弯腰,有的扭头,姿势各不相同,然而个个动弹不得,只是眼珠骨碌碌的转动。贺客中虽有不少武林高手,但见神拳无敌如此厉害,哪个还敢出头?
归二娘对梅剑和道:“搜那姓董的。”梅剑和解下董开山背上包裹,在他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却哪里有茯苓首乌丸的踪影?归辛树解开他穴道,问道:“丸药放在哪里?”
董开山道:“哼,想得丸药,跟我到这里来干甚么?亏你是老江湖了,连这金蝉脱壳之计也不懂。”归二娘怒道:“甚么?”董开山道:“丸药早到了北京啦。”归二娘又惊又怒,喝道:“当真?”董开山道:“我仰慕孟老爷子是好朋友,专诚前来拜寿。难道明知你们想抢丸药,还会把这东西带上门来连累他老人家?”
圣手神偷胡桂南走到袁承志身边,低声道:“袁相公,这镖头扯谎。”
袁承志道:“怎么?”胡桂南道:“他的丸药藏在这里。”说着向“寿”字大锦轴下的一盘寿桃一指。袁承志很是奇怪,低声问道:“你怎知道?”胡桂南笑道:“这些江湖上偷偷摸摸的勾当,别想逃过我的眼睛。”
袁承志大笑道:“旁人想在压神偷老祖宗面前搞鬼,当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胡桂南笑道:“姓胡的别的能为是没有,说到偷偷摸摸甚么的勾当,却输不了给人。这姓董的好刁滑,他料到归二爷定会追来,因此把丸药放在寿桃之中,等对头走了,再悄悄去取出来。”
袁承志点点头,从人丛中出来,走到孟伯飞身边,伸掌在他“璇玑”、“神庭”两穴上按捏推拿几下,内力到处,孟伯飞身子登时活动。
归二娘厉声道:“怎么?你又要来多管闲事?”把孩子往孙仲君手里一送,伸手往袁承志肩头抓来。袁承志往左一偏,避开了她一抓,叫道:“师嫂,且听我说话。”
孟伯飞筋骨活动之后,左掌“瓜棚拂扇”,右掌“古道扬鞭”,连续两掌,向归二娘拍来。他这快活三十掌驰誉武林,自有独得之秘,遇到归辛树时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但与归二娘却不相上下。两人拳来掌往,迅即交了十多招。归辛树道:“你让开。”归二娘往左闪开。孟伯飞右掌飞上。归辛树侧拳而出,不数招又已点中了他的穴道。
袁承志若再过去解他穴道,势必跟师哥动手,当下只有皱眉不动。
归二娘脾气本来暴躁,这时爱子心切,行事更增了几分乖张,叫道:“姓董的,你不拿药出来,我把你两条臂膀折了。”
左手拿住董开山手腕,将他手臂扭转,右拳起在空中,只要往下一落,一拳打在肘关节上,手臂立时折断。董开山咬紧牙关,低声道:“药不在我这里,折磨我也没用。”贺客中有些人瞧不过眼,挺身出来叫阵。
袁承志眼见局面大乱,叫道:“大家住手!”叫了几声,无人理睬,心想:再过得片刻,若是杀伤了人命,那就难以挽救,非快刀斩乱麻不可,突然纵起,落在孙仲君身旁,左手一招“双龙抢珠”,食中二指往她眼中挖去。孙仲君大惊,疾忙伸右臂挡架。岂知他这一招只是声东击西,乘她忙乱中回护眼珠,右掌在她肩头轻轻一推,孙仲君退开三步,孩子已被他抢了过去。孙仲君大惊,高叫:“师父,师娘!快,快,
他……”
归辛树夫妇回过头来,袁承志已抱着孩子,跳上一张桌子,叫道:“大家别动手,听我说话。”
归二娘红了眼睛,嘶声叫道:“小杂种,你敢伤我孩子,我……我跟你拚了!”说着要扑上去拚命。归辛树一把拉住,低声道:“孩子在他手里,别忙。”袁承志道:“二师哥,请你把孟老爷子的穴道解开了。”归辛树哼了一声,依言将孟伯飞穴道拍开。
袁承志叫道:“各位前辈,众家朋友。我师哥孩子有病,要借贪官马士英的丸药救命,可是这位董镖头甘心给赃官卖命,我师哥才跟他过不去。孟老爷子是好朋友,今日是他老人家千秋大喜之日,我们决不会有意前来打扰。”众人一听,都觉奇怪,明明见他们师兄弟互斗,怎么他却帮师兄说起话来了。归氏夫妇更加惊异。归二娘又叫:“快还我孩子!”
袁承志高声道:“孟老爷子,请你把这盘寿桃掰开来瞧瞧,中间可有点儿古怪。”董开山一听,登时变色。孟伯飞不知他葫芦里卖甚么药,依言掰开一个寿桃,只见枣泥馅子之内露出一颗白色蜡丸,不禁一呆,一时不明白这是甚么东西。
袁承志高声说道:“这董镖头要是真有能耐给赃官卖命,那也罢了,可是他心肠狠毒,前来挑拨离间,要咱们坏了武林同道的义气。孟老爷子,这几盘寿桃是董镖头送的,是不是?”孟伯飞点点头。袁承志又道:“他把丸药藏在寿桃之内,明知寿桃一时不会吃,等寿筵过了,我师哥跟孟老爷子伤了和气,他再偷偷取出,送到京里,岂不是奇功一件?”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桌边。胡桂南也过来相助。两人把寿桃都掰了开来,将馅里所藏的四十颗丸药尽数取出。袁承志捏破一颗蜡丸,一阵芳香扑鼻,露出龙眼大一枚朱红丸药来。
他叫胡桂南取来一杯清水,将丸药调了,喂入孩子口中。那孩子早已气若游丝,也不哭闹,一口口的都咽入了肚里。归二娘双目含泪,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想今天若不是小师弟识破机关,不但救不了儿子的命,还得罪了不少英雄豪杰,累了丈夫一世英名。
袁承志等孩子服过药后,双手抱着交过。归二娘接了过去,低声道:“师弟,我们夫妇真是感激不尽。”归辛树只道:“师弟,你很好,很好。”胡桂南把丸药都递给了归二娘,笑道:“孩子再生几场重病,也够吃的了。”归二娘心中正自欢喜不尽,也不理会她话中含刺,谢着接过。
归辛树忙着给点中穴道的人解穴,解一个,说一句:“对不住!”孟伯飞默然,心想:“你儿子是救活了,我儿子却给你打死了。定当邀约能人,报此大仇。”
袁承志见孟门弟子抬了垂死的孟铮正要走入内堂,叫道:“请等一下。”孟铸怒道:“我哥哥已死定啦,还要怎样?”袁承志道:“我师哥素来仰慕孟老爷子的威名,亲近还来不及,哪会真的伤害孟大哥性命?这一掌虽然使力大了一点,但孟大哥性命无碍,尽可不必担心。”众人一听,都想:“眼见他受伤这般沉重,你这话骗谁?”
归辛树夫妇也是睁大了眼睛,归辛树自然知道自己刚才拿出的功力,那孟铮眼看是有死无活了,可眼见袁承志这么说,想必有所仗恃,两夫妇对望一眼,不知袁承志要如何做为。
袁承志道:“我师哥并未存心伤他,只要给孟大哥服一剂药,调养一段时候,就没事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金盒,揭开盒盖,拿了一只朱睛冰蟾出来,用手捏碎,在碗中冲酒调合,给孟铮喝了下去。不一刻,孟铮果然脸上见红,呻吟呼痛。
孟伯飞喜出望外,忍不住泪水从脸颊上直流下来,颤声道:“袁相公,你真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袁承志连声逊谢。
当下孟铸指挥家人,将兄长抬到内房休息。厅上重整杯盘,开怀畅饮。
归二娘向孟伯飞道:“孟老爷子,我们实在卤莽,千万请你原谅。”一拉丈夫,与三个徒弟一齐拜了下去。孟伯飞呵呵笑道:“儿子要死,谁都心慌,老夫也是一般,这也怪不得贤孟梁。”归氏夫妇又去向适才动过手的人分别道歉。群雄畅饮了一会。孟伯飞终是不放心,进去看儿子伤势如何,只见他沉沉睡熟,呼吸匀净,料已无事。
孟伯飞心无挂碍,出来与敬酒的贺客们酒到杯干,直饮到八九分。他更叫拿大碗来,满满斟了两碗,端到袁承志面前,朗声说道:“袁相公,此后但有甚么差遣,在下力量虽小,要钱,十万八万银子还对付得了。要人,在下父子师徒,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要再邀三四百位英雄好汉,在下也还有这点小面子。今的所作所为,在下不但感激,且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来,敬你一碗。”端起大碗,骨都都一口气将酒喝了。
袁承志酒量本不甚高,但见他一番美意,也只得把碗中酒干了。群雄轰然叫好。
袁承志见他说得豪爽,又想一场大风波终于顺利化解,师兄弟间原来的嫌隙也烟消云散,心里很是畅快。这一晚众人尽醉而散,那董镖头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崇祯皇帝既得不到灵药,难以延年益寿,他董总镖头自己如何延年益寿,这大事自须尽早安排。
袁承志等人在孟家庄盘桓几日,几次要行,孟伯飞总是苦留不放。孟铮受的是外伤,这几日中好得甚快。归辛树的儿子归钟服了茯苓首乌丸后,果然也是一日好于一日。归辛树夫妇心中的欢喜,那也不用说了。
到第三日上,盖孟尝虽然好客,也知不能再留,只得大张筵席,替归辛树与袁承志等送行。
席间程青竹说道:“孟老哥,永胜镖局那姓董的不是好东西,他失却贡品交代不了,又找不上归二爷,只怕要推在老哥身上,须得提防一二。”孟伯飞道:“这小子要是真来惹我,可不再给他客气。”
归二娘道:“孟老哥,这全是我们惹的事,要是有甚么麻烦,可千万得给我们送信。”孟伯飞道:“好!这小子我不怕他。”
胡桂南道:“就是防他勾结官府。”孟伯飞哈哈笑道:“要是混不了,我就直接跟袁老弟混了。”
群雄在笑声中各自上马而别。归辛树夫妇抱了孩子,带着三个徒弟欣然南归。袁承志、胡桂南、程青竹、等人,连骑北上。
这日来到高碑店,天色将暮,因行李笨重,也就不贪赶路程,当下在镇西的“燕赵居”客栈歇宿。众人行了一天路,都已倦了,正要安睡,忽然门外车声隆隆,人语喧哗,吵得鸡飞狗走,各人都觉得十分奇怪。只听得声音嘈杂,客店中涌进一批人来,听他们叽哩咕噜,说的话半句也不懂。
众人出房一看,只见厅上或坐或站,竟是数十名外国兵,手中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乱哄哄在说话。其他人当然从没见过这等绿眼珠、高鼻子的外国人,都感惊奇,注目打量。只有袁承志对这些人冷眼旁观,他们说的葡萄牙语,袁承志居然也听得真切。
忽听得一个中国人向掌柜大声呼喝,要他立即腾出十几间上房来。掌柜道:“大人,实在对不住啦,小店几间上房都已住了客人。”那人不问情由,顺手就是一记耳光。那掌柜左手按住面颊,又气又急,说道:“你……你……”那人喝道:“不让出上房来,放火把你的店子烧了。”
掌柜无法,只得来向袁承志哀求,打躬作揖,请他们挪两间房出来。
胡桂南道:“好哇,出来做人,也有个先来后到。这人是甚么东西?”
掌柜忙道:“达官爷,别跟这吃洋饭的一般见识。”胡桂南奇道:“他吃甚么洋饭?吃了洋饭就威风些么?”掌柜的悄声道:“这些外国兵,是运送红夷大炮到京里去的。这人会说洋话,是外国大人的通译。”袁承志等这才明白,原来这人狐假虎威,仗着外国兵的势作威作福。
胡桂南双臂一展,道:“我去教训教训这小子。”袁承志一把拉住,说道:“慢来!”把众人邀入房里,说道:“先父当年镇守关辽,宁远两仗大捷,得力于西洋国的红夷大炮甚多。满清虏首努尔哈赤就是给红夷大炮轰死的。现下满清兵势猖獗,这些外国兵既是运炮去助战的,咱们就让一让吧。”众人听他如此说,就腾了两间上房出来。
那通译姓钱名通四,见有了两间上房,虽然仍是呶呶责骂,也不再叫掌柜多让房间了。他出去了一会,领了两名外国军官进店。
这两个外国军官一个四十余岁,另一个三十来岁。两人叽哩咕噜说了一会话,那年长军官出去陪着一个西洋女子进来。这女子年纪甚轻,胡桂南等也估不定她有多大年纪,料想是二十岁左右,一头黑发,衬着雪白的,眼珠却是碧绿,全身珠光宝气,在灯下灿然闪耀。
几人从来没见过外国女人,不免多看了几眼。那女人见大家看她时,非但不娇羞,反而将那奇特的美目望过来,嫣然一笑,倒也是别具风味。
次日清晨起来,大伙在大厅上吃面点。两个外国军官和那女人坐在一桌。通译钱通四不住过去谄媚,卑躬屈膝,满脸赔笑,等回过头来,却向店伙大声呼喝,要这要那,稍不如意,就是一记巴掌。
程青竹实在看不过眼了,对胡桂南道:“胡兄,瞧我变个小小戏法!”当下也不回身,顺手向后一扬,手中的一双竹筷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正插入了钱通四口里,把他上下门牙撞得险些儿掉将下来。
要知程青竹所用暗器就是一枝枝细竹,这门青竹镖绝技,二十步内打人穴道,百发百中,劲力不输钢镖。也是他听了袁承志的话这才手下留情,否则这双筷子稍高数寸,钱通四的一双眼珠就别想保住了。
钱通四痛得哇哇大叫,可还不知竹筷是哪里飞来的。两个外国军官叫他过去查问。钱通四说了,那女子笑得花枝招展,耳环摇晃,一双白嫩嫩的玉臂,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胸前低领裙装的开叉处,那两团晶莹娇嫩的雪白,竟然露出大半个。
年长的军官向袁承志这一桌人望了几眼,心想多半是这批人作怪,拿起桌上两只酒杯,忽往空中掷去,双手已各握了一支短枪,一枪一响,把两只酒杯打得粉碎。袁承志等听得巨响,都吓了一跳,心想这火器果然厉害,而他放枪的准头也自不凡。
袁承志却不是奇怪他的火器,而是担心这家伙直接开枪杀人。
年长军官面有得色,从火药筒中取出火药铅丸,装入短枪,对年轻军官道:“彼得,你也试试么?”彼得道:“我的枪法怎及得上咱们葡萄牙国第一神枪手?”那西洋女人微笑道:“雷蒙是第一神枪手么?”彼得道:“若不是世界第一,至少也是欧洲第一。”雷蒙笑道:“欧洲第一,难道不是世界第一么?”
彼得道:“东方人很古怪,他们有许多本领,比欧洲人厉害得多,所以我不敢说。若克琳,你说是么?”若克琳笑道:“我想你说得对。”
袁承志等人只有袁承志自己可以听明白,其他人听三人叽哩咕噜的说话,自是半句不懂。
雷蒙见若克琳对彼得神态亲热,颇有妒意,说道:“东方人古怪么?”又是两枪连发,这一次却是瞄准了胡桂南的头巾。
火光一闪,胡桂南的头巾打落在桌,露出了一头盘着的长发。袁承志等齐吃一惊。雷蒙与另桌上的许多外国兵都大笑起来。
胡桂南大怒站起,嗖的一声,长剑出鞘。袁承志忽然也叽哩咕噜了一声,说的却是:“看好了!”雷蒙和彼得还有若克琳齐齐一愣时,袁承志端起两只小酒杯,随手往身后空中扔去,伸手从腰间拔出自己制造的手枪,头也不回,砰砰两枪,两只酒杯碎裂在身后。
若克琳笑道:“哇,不是吧?东方人居然有如此厉害的手枪哦!”她一双碧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也张开了,尤其是袁承志的枪法,更是让她开了眼界,本来他们携带的枪支,只能发一弹再装弹,可袁承志分明只是用了一支手枪,就开了两枪!
雷蒙和彼得也瞪大了眼睛,东方人的制造武器的工艺,什么时候有如此厉害了?这个东方人的枪法,简直太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