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皇帝写出的“福”字,对臣子们来说意义重大。所以裴清殊每写完一个“福”字,说出是赏给谁家的之后,近侍们就会在第一时间内将那“福”字送到被赏赐之人的手上。
正月初一当晚,好多大臣都坚持着不睡觉。有的人熬到半夜,就是怕宫里突然来了人,自己却已经安歇了,不能好好地“迎福”。
不过,有些人熬夜,还能等来皇帝的赏赐。有些人就算是等到天明,也什么都等不到。
四皇子倒没说是等到天明那么夸张,不过他也确实是等到了夜半时分才去休息的。
第二天是正月初二,是各个家族之间走亲访友、相互拜年的时候。
出于礼节,老四也带着四皇子妃庞氏和长子敬霄,来到庞氏的娘家拜年。
老四的话本来就少,加上因为他和左氏的事情闹得不大好看,呆在庞家也是尴尬,所以没坐一会儿他们便回去了。
皇子和宗亲们的住所都聚集在东城,所以从庞家回府的路上,老四难免要路过其他兄弟的府邸。
与门庭若市的毅亲王府、襄郡王府相比,四皇子府门可罗雀,简直看不出丝毫过年的气氛。
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任何访客登门拜年。
傍晚时分,庞氏犹豫着过来问他:“殿下,您说咱们明天要不要去容家拜个年?怎么说您现在也是领了差事的人了,宁国公府的人,应当不至于再像从前那样对咱们冷嘲热讽了吧?”
四皇子摇摇头道:“还是不去的好。这两天容家肯定有很多客人,我若去了,他们又要说闲话,还是等过了初五再说吧。”
“可您初八就要离京了……”
庞氏还要再说什么,只见四皇子的心腹太监走了过来,低声对四皇子说了几句什么。
老四听完,便对庞氏说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有客人来了。”
“客人?”庞氏听了,不由露出好奇的目光,“殿下,是谁来了呀?可带了女眷,需要妾身去招待的么?”
四皇子还是摇头:“不必。”
四皇子妃向来十分顺从,听老四这么说,便听话地退了出去,不再多问了。
与一般的访客不同的是,四皇子口中的这位客人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将他的整张脸都埋在了阴影里面。
他一直谨慎地低着头,直到走进老四的书房,都没有将斗篷上连着的帽子摘下。
老四见他这般打扮,也不说他什么,只是微微皱起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那人笑了笑说:“我……我听说,昨夜,四殿下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皇帝赐的‘福’字。”
老四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敢监视我?”
那人慢悠悠地说道:“岂敢,岂敢。这种事情,只需稍加打听一番,就能知道了,又何须监视您呢。”
老四语带嘲讽地说道:“你冒险到我这里来,莫不是就为了说这些风凉话的?”
“当然不是。我来,是想问问您,上回我同您商量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先别忙着拒绝我,您要是没想好,就等您想清楚了,咱们再说。”
四皇子不假思索、毫不客气地说道:“这还需要考虑么?你应该感到庆幸我没有在皇上面前告发你!真不知道你怎么还敢来找我!”
“哈哈!正是因为,您没有告发我,我才敢来的啊!”
四皇子一愣,有些错愕地看向黑衣人。
“这就说明,我的话,您还是听进去了。”黑衣人颇为得意地笑道:“您心里,也是认同的,对不对?”
“不,不可能,十二弟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四皇子坚定地说道:“当初叶氏设计我和逍儿的时候,十二弟远在江南,他怎么可能参与其中?而且后来十二弟回京之后告诉过我,他曾经先后给我写了两封信,提醒我有人在调查当年的事情,可是都被叶氏的人给拦住了。”
“四殿下,您知道,您为什么,会在皇位之争中落败么?就是因为,比起裴清殊,您实在是太单纯、太直接、也太信任他这个弟弟了。”那人的语速极慢,却十分具有感染力,“您真觉得,他能当上太子,成为最后的赢家,只是因为运气好吗?您有想过,当初,他假装做您的左膀右臂,只是为了利用您,以便自己登上皇位吗?”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四皇子突然大怒,将书桌上的东西猛得一扫而落。
那人却毫不畏惧地说道:“您这个从小就护着他的哥哥,不仅被他抢走了帝位,到头来,连一个郡王之位都得不到,还要远走他乡,去做得罪人的苦差事,您真的甘心吗?他连一个‘福’字,都吝惜着不肯赐给您,您还能指望他什么?”
四皇子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却是不说话了。
黑衣人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了,便叫老四好好想一想,自己则先退了出去。
那人走后,老四刚要松一口气,谁知那黑衣人竟然去而复返,对着老四笑着说道:“对了,差点忘了给您拜年。祝您……”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个漆黑的砚台飞了过来。
“快滚吧!”
老四极其不耐烦地说道。
……
新年伊始,各宫妃嫔家中的亲眷,也都进宫来拜年、请安。
皇后家中来的是皇后的母亲姜氏,还有皇后的嫡亲姐姐。
至于恪靖侯府那边的宋家人,皇后一律以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一个都没有见。气得淮阳大长公主连年都没有过好,天天在家里骂宋尧一家净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
宋池实在听不下去,就劝说了母亲几句。
结果淮阳大长公主直接指着鼻子骂他:“呵,你现在是了不起了。皇上正月初一,还‘指名道姓’地给你赐了福字呢!看来我们宋家庙小,是容不下你了。你要是想像你七叔他们那般自立门户,就趁早收拾东西走人,少在这儿对本公主指手画脚的!”
大过年的,宋池被母亲这般冷嘲热讽,不由双拳紧握,心中十分不好过。
可他身为人子,顶多只能像之前那样规劝父母。
除了这样之外,他还能像淮阳对他一样骂回去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传出去之后,他这阁臣还要不要做了?
好在淮阳大长公主虽然嚣张跋扈,恪靖侯却不糊涂。听妻子这么说话,他赶紧站出来为宋池说了几句好话。
谁知淮阳听了之后,却是更加生气了:“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是吧?你们真当换了皇帝,就可以不把我这个大长公主当回事了是么?我现在就进宫找太上皇评理去!”
然而叫淮阳大长公主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她还没进宫门,就被人给拦住了。
过去太上皇十分敬重她这个仅存的皇姐,所以给过淮阳特权,允许淮阳随时“回宫”。
淮阳本就心气不顺,现在在宫门口被人这么一拦,淮阳只觉十分丢脸,大声叫嚷着要面见太上皇。
结果淮阳等了半天,没等来太上皇的传召,却等来了一个令她傻眼的消息——
今日一早,太上皇已经带着林太后和乐仪长公主,出发前往河北行宫去了。
太上皇离京,竟然连通知都没有通知她一声,可以说是完全没把她这个皇姐放在心上了。
淮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现在她也不用问是谁不让她进宫的了,这还用问么?
定是新帝下了禁令,不再准许他们这些人无诏入宫了。
裴清殊虽然年轻,淮阳又是长辈,但以她和裴清殊接触的经历来看,这位少年天子可比老皇帝难糊弄多了。
所以淮阳就算是心里再憋屈,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灰溜溜地回到了恪靖侯府,再也不提找太上皇评理的事儿了。
现在她才算彻底明白,什么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