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论 十
晚上十一点，薄禾关上了直播，看了看堆了满屋子的快递包裹，欲哭无泪。
于是，她决定成为一只鸵鸟。
就这样，她选择性眼瞎无视那些快递，转而去企鹅上找撸友，准备在召唤师峡谷里杀几盘，冷静一下。
“今儿心情不好？”软糯的萝莉音顺着耳麦传入耳中，粉红猪小妹好奇地问她，“又怎么了？”
“我前男友把我购物车清了，”薄禾一边补兵，一边在YY里对她说，“我家现在都快成物流公司了，快递多得连人都没地儿呆，要是剩下的快递都塞进屋里，我就要搬去走廊睡觉了。”
“清购物车……你不高兴？”粉红猪小妹似乎有些诧异，“你们女……哦不对，是我们女生，不都是喜欢被男朋友清购物车么？”
“人和人的习惯不一样啊，”薄禾皱着眉，然后说，“唉，算了，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复杂，等咱们打完这盘，我去把那几个方块的快递盒子塞到衣柜上面，希望能节省点空间吧。”
“哦……”粉红猪小妹不再说话，也继续打游戏了。
他在思考，“习惯不一样”的意思是什么。
毕竟，方十四做梦也想不到，薄禾有着把购物车当收藏夹的习惯。
虽然粉红猪小妹不再说话，但薄禾的思绪也没停下来。
因为游戏里有大腿可抱，她就玩得懒散极了，三波兵线过去，能漏七八个小兵，甚至连炮车都漏了。
这段日子以来，方十四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像影片回放似的，在她的脑子里不停地打转。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薄禾慌得不行。
虽然，在六年前，是她提出的分手，可薄禾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都忘记不了他。
高二的寒假，方十四决定去韩国的青训营。
青训营管得很严，平时训练根本不让带手机，再加上他们又是异国，薄禾那时候也临近高三，学习任务紧张得不行，两个人联络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一次，她都要等好久好久，方十四才能回复她的信息。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迂腐也罢。
总之，她一直都不太支持方十四去打职业。
薄禾认为，他那么聪明，只用了半个学期的时间，就能从倒数第一考进班级前十，如果高三能一直用功读书，一定可以考一个理想的大学。
只可惜，在考大学与打游戏之间，方十四选择了后者。
高三的学习压力本来就大，再加上方十四离开后，薄禾也没有留在平行班的理由了。
她参加了学期末的分班考试，进入了A班。
A班的学习竞争更加激烈，学习节奏也更加的快。
这让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心心念念地等待着远在另一个国家的人的回复。
跨国恋对于一个正处于高三的女孩来说，太难了。
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于是，她在line上，给方十四发了一条“我们分手吧”的讯息之后，就删掉了方十四所有的联系方式。
手机号、微博、推特、ins、脸书、line、微信、企鹅、英雄联盟……
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都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里，被薄禾亲手逐一斩断。
从此之后，天南海北，各自生活，只剩下了回忆。
*
“我先去收拾快递了，你也早些睡吧。”一盘游戏过后，薄禾这样说道。
粉红猪小妹应该是看她心情不好，也没有再邀她，跟她说了声“再见”，就下了YY。
可是，电脑刚关，方十四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
薄禾的房间他去过，如果要塞快递的话，应该指的就是她卧室里衣柜上面的空隙。
可是，那个衣柜很高，上次柜子最顶层的海绵垫她都够不到，如果要把快递放在柜子上，那也就意味着，她只踩一层桌子或椅子，高度是肯定不够的。
方十四回想了一下，高中时代，薄禾在体育课上，把体育老师几乎气得吐血的那些壮举，不得不担心起她的生命安全。
连续跳绳从来不超过五个、50米短跑的11.8秒刷新了校最低记录、立定跳远的成绩从来都没有超过一米二、测肺活量永远吹不过四位数……
方十四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她从桌子上摔下来的画面，顿时就被自己的脑补吓得不轻。
于是，他也来不及思考太多，直接就冲出了门。
直到站在薄禾家的门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她家的钥匙。
就算是敲门，他该以什么理由来敲门？
“我知道你在放快递，怕你登高出危险，来看看你。”
怎么可能这样说？！
是【粉红猪小妹】知道她要放快递，又不是方十四。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揣摩女生的心思，要是粉红猪小妹的马甲掉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当年被她甩了之后，方十四迅速订了最近的航班，飞回了北京。
他半夜才落地，知道薄禾家的家教很严，也不敢去她家，但又怕错过她。
所以，他只能在学校的收发室里窝了一宿，只为了能在第二天上课前，第一时间见到她。
可惜，他没有等到薄禾，倒是等到了班主任宋老师。
他被宋老师带去了学校附近的早餐店。
老师对他很好，看他饿了很久，特意给他买了豆浆和包子。
班主任好像一直都知道薄禾和方十四在恋爱的事情，但却从未点破，没有让他们难堪，也没有找任何人的家长，而是让他们在安全而合理的范围内，去体会生命中的第一次心动。
直到这天早上，宋老师终于开门见山地跟方十四说起了这件事。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薄禾上次分班考试，已经去A班了。”
“高三呢，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是很重要的时间段，先让她专心学习吧。”
“或者，换个说法，难道你不想下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比现在更加优秀么？”
……
老师说的话，既梦幻又真实。
她用梦幻的笔调为方十四勾勒出未来的蓝图，却又让他看清了当前脚下真实的路。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老师也离开了早餐店。
方十四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渐渐冷调的半杯豆浆，突然就生出了一丝冲动。
他轻车熟路地翻墙进了学校，找遍了整个教学楼，终于找到了高三的A班。
站在门外，透过门板上透明的玻璃，他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正带着厚厚的眼镜，认真地听讲、做笔记。
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正港学渣，方十四对学霸这种生物的好感度是天生的。
特别是看到她专注学习的样子时，方十四就只想搬着椅子坐在她身边，什么都不做，就那么一直一直地看着她。
课间休息，方十四看到薄禾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出门吹吹风。
紧接着，在学校里向来都是横着走的方十四，竟然畏首畏尾了起来。
怕被她看到，于是，方十四干脆一溜烟地跑出了教学楼，然后翻墙，离开学校。
铃声再一次响起，又开始上课了。
方十四隔着栅栏，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随即便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迅速买机票回了韩国，训练再累再苦，也没有任何怨言。
后来，他终于在竞争激烈的韩国电竞圈里脱颖而出，成为了一名职业选手；
后来，他被看不顺眼的教练，以国籍为借口，剔出了决赛的首发身份；
后来，他回国了，投资并组建了一支全华班，拿到了世界冠军……
只是，他仍旧控制不住对她的感情。
所以，在自己的妹妹打排位，意外地排到了薄禾的时候，他让妹妹把账号给自己。
他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成为了薄禾的撸友。
直到现在，他因为这个身份，担心着她。
方十四翻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然而却正如他想的那样，他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临近半夜十二点，他该怎么解释，才能显得自己不像个变.态？
难道还要用忘带钥匙做借口？
可是，今天公寓里又没有停电，这个借口根本不成立啊。
而在此刻，他恰好瞥见了薄禾门上的密码锁。
鬼使神差地，他输入了薄禾的生日。
意料之中，显示密码错误。
方十四在她的门口又转了两圈，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竟然想把自己的生日输进去试试。
0601。
一秒钟后，锁舌响起了一个清脆的碰撞声。
门，居然开了。
她……居然用自己的生日做门锁密码？？？
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之后，方十四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小心翼翼地进了薄禾的家里，形状不一的快递包裹，在客厅里堆得到处都是，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长的扁的，应有尽有。
再往里走，方十四就看到了卧室的门正虚掩着。
薄禾的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她似乎在跟别人讲电话。
“年中旅游？我就不去了吧，我刚来竹子TV也没多久，”薄禾侧着脸，夹着手机，站在椅子上垫着脚，努力地伸长胳膊，将快递包裹往柜子上面塞，一边塞一边说，“学姐，真的没事，我就是……还有一点点不适应他的存在，等过一阵就好了。”
又说了几句，薄禾就挂断了电话。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然后继续惦着脚尖放东西。
脚下的椅子晃来晃去，更不必说，椅子还是被放在一个桌子上的。
无论是高度还是平衡度，薄禾都掌握不好。
再加上她个子不高，用了好几次力，都没有把那个快递盒子推到柜子上面的最里面。
方十四的视线穿过虚掩着的卧室门，落在她垫着脚的侧影上。
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特有的纤细侧影，完完整整地落入他的眼中。
纤瘦的腿、不盈一握的细腰、扬起的下颚线和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连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剪裁偏短的上衣，随着她的动作上浮，腰上就露出一截白嫩而柔软的皮肤。玲珑有致的身材让方十四看得喉咙发紧。
紧接着，她纤细的脚踝稍稍曲起，摞在桌子上的塑料椅子晃了几下，整个人就摔了下来。
……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小脑发达程度，一直都跟她的大脑成反比。
方十四迅速推门冲了进去，伸出胳膊抱住了她的腰，温热的手掌不可避免地摸到了她露在外面的那一小片腰部的皮肤。
细腻而柔软的触感，带着微凉的温度，像上好的丝绸。
他抱着她，在地板上滚了两圈，终于稳了下来。
有力的胳膊一直将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垫着她的后脑，怕她真的伤到哪里。
薄禾在万般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被人牢牢地抱着。
她抬起眸子，就看到那张熟悉而英俊的面孔，距离自己很近很近。
两个人的鼻息融进了淡淡的柠檬味儿和薄荷香，交织在一起，难分难舍。
紧接着，刚刚被她摞在柜子上面的快递，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他的胳膊撑在她的脸颊两边，用宽宽的肩膀为她构建出一个安全的领域，让她受不得一点伤害。
而那些快递，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听声音也知道，肯定疼得不轻。
可护着她的这个人，却一声也不吭，将这些都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