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这个时候再去订机票是绝对拿不到的。
但母女俩还是上了机。
显然回老家过年的决定不是临时起意的,因为机票早已经买好了。
飞机上,江华敏把自己过去的事情简略的告诉了江月。
江华敏的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里,父母在她五岁时就离异了,她一直跟着母亲周丽琼生活。周丽琼是县上一所中学的老师,因为职业的原因,对班上的孩子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反而疏忽了自己的孩子。
江华敏考上大学以后,跟家里的联系便逐渐少了。周丽琼希望江华敏能够毕业后回老家当一名音乐老师,而不是踏入娱乐圈。彼时江华敏跟陆长冬正是热恋时,母女关系的疏远加上那个年龄段的叛逆性,周丽琼越是反对,江华敏就越对着她干。
后来,江华敏怀孕了想跟陆长冬结婚,对方却爆出了隐婚多年的事实,她名誉扫地,星途中断。她揣着大肚子赶回老家,在门外听见亲戚们对周丽琼的奚落,曾经强势的母亲一直沉默,任凭他们讥嘲。她深感无颜面对母亲,更换了联系方式,拿着手上的钱出国旅游。既是逃避,也是自我麻痹。
这么多年,她的生活越过越差,也越发没有勇气关心周丽琼的近况。
今年,她终于想明白了,她不能再错上加错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周丽琼不一定再等得起。
多年不曾回来,记忆中低矮的平房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宽阔的马路上,车如流水。
她的家还在吗?
江华敏伸手招了个出租车,报上地址,“师傅,去实中。”
车上江华敏掏出了手机,按下几个数字,又删了,再按,又删了。
江月看她这纠结不安的模样,隐隐猜到号码的主人。她抢过手机,按下了呼叫键。
她察觉到身边的人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嘟嘟~嘟嘟~”
并没有人接听。
江华敏呼出一口浊气,放松下来,拿回手机,望着窗外发呆。
出租车停下,江华敏看着面前崭新的校门,眉宇间闪过几许茫然。
“师傅,您是不是听错了?我说的实中是实验中学,不是十中。”
这次她用的是方言,她怀疑师傅是听差了。
师傅听见她的家乡话,咧开嘴笑,“大妹子,这就是实中。早几年前就翻新了,一看你就是不常回来的。”
这真的是她从小待大的地方?
校门口修了保安室,小时候躺在藤椅上看报的老大爷不见了,两旁也没了零食摊子,装修精美的文具店、饰品店在两侧依次铺开。
进去时,发生了点意外。
保安拦着江华敏母女俩不放行,周丽琼的电话也打不通,三人便僵在这儿。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奶奶慢慢靠近,两眼直直的盯着江华敏看。
“咦,这不是周老师家的闺女吗?”
江华敏听见声音,转过身,看了老妇人好一会儿,才出声回应,“您是庄老师?”
庄老师点头应道:“是啊,我是你们楼下的庄老师。你是回来看你妈的吧?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心狠,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一次,你妈就你一个孩子,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怎么了得啊?”
有庄老师在,保安便不再拦着。
庄老师拉住江华敏的手,“我带你去宿舍楼吧,我怕你一时不会找不到。学校啊,已经改造过几回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一路上絮絮叨叨,倒是让江华敏知道了母亲这些年的近况。
一路上遇到几波人,庄老师热情地把江华敏介绍给他们。
从他们的反应看,应该都听过江华敏这么个人,他们的了解应当是来源于类似“咱们学校XX老师的女儿是个大明星”的传说,好奇成分居多,没有什么恶意。
“咚咚咚”
“老周啊,在屋不?”
敲了半天门,没有人来开。
庄老师干脆的跟江华敏说,“小敏啊,你要不来我家吃饭?你妈兴许是跟旅游团去了。”
江华敏有些尴尬,正要回答时,门从里面开了。
*
“怎么回来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我好去接你。”
周丽琼好像感冒了,面色苍白,带着几分憔悴。
她泡了两杯茶,推到江华敏母女面前,动作很自然,但她的眼睛出卖了她。
她很激动。
但生性严谨克己的她做不出那种抱着孩子嚎啕大哭的举动,她竭力装作平常的样子,似乎孩子不是多年未归,只是出了趟远门回来,她们母女之间不曾有过隔阂,那些年间的伤痕也不复存在。
但有的东西不是想忽略就能忽略的。
譬如江月的存在。
周丽琼的目光不住在江月身上徘徊,“这就是那个孩子?”
江月看向江华敏,对方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月,喊外婆。”
江月便乖乖地喊了声“外婆”,她的声音本就柔美,再加上被冻得通红的脸蛋,瞧着可怜兮兮的,一时间软化了周丽琼的心。
对这个外孙女,周丽琼一开始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十几年前她在电话里就强烈要求江华敏堕胎,否认那段绯闻,但江华敏执意要生下孩子,母女俩不欢而散。之后母女俩便再没联系过。
周丽琼后来上过帝都找女儿,但一无所获,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个外孙女和陆长冬都是害她女儿的凶手。
但如今再看着这个白嫩乖巧的孩子,她心中却无法苛责、迁怒。
……
当晚,江华敏是挨着周丽琼睡的,江月睡在隔壁,临睡前还听见那边传出的说话声。第二天醒来时,毫不意外地在那对母女俩脸上看见了红肿的双眼。
学校已经放假了,食堂也关了,吃过早饭以后周丽琼带着江华敏和江月去置办年货。
周丽琼之前一直是一个人过,马马虎虎的凑活过日子,对年节的庆贺不甚上心,如今家里多了两个后辈,也打算好好装点一番。
三个女人先去了超市买蔬菜、米肉、面粉,瓜子糖果等零食,出来后买了对联、福字。
看见商场正在搞新春促销活动,周丽琼提议进去逛逛。
周丽琼不时拿起一件衣服让江华敏去试,江华敏又拉着江月在少女区逛,让她去试衣服。
江月看着周丽琼落寞的身影,有些不是滋味,主动劝江华敏:“妈妈,我觉得这件就挺合适的。你去帮外婆也挑两件吧。”
江华敏拍了下头,懊恼无比。
她作为一个母亲,大多时候都是不称职的,想要弥补女儿,而她的母亲大抵也是这样以为的,想要弥补她。事实上,作为一个女儿,她也不够孝顺。
剩下的时间里,江华敏一直都在陪着周丽琼。
吃过除夕饭,娘仨下了楼去空地放烟花,放完烟花后,上楼看春晚。整个除夕夜过得热闹又欢乐。
早上醒来时,江月发现床头放着两个大红包。拜了年,吃过汤圆后,主动揽了洗碗的活。
初一上午,留在学校里的几位老师聚在一起耍,打打桥牌、织织毛衣,电视机开着当背景音乐,其乐融融。
江月跟她们说了一声,打算去四周转转。
*
她也是刚刚听人说这里有舞狮队,街上还会发糍粑,好奇心的驱使,让她扛住寒冷出了门。
她来得晚,只看了个尾巴,裹着粽子,去了电影院。回来的第一晚,她就在网上订了三张电影票,不过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春节一向是黄金档期,只要片子不太烂、宣发到位,片方基本是躺收票房。
她到电影院时,售罄的爆米花告诉了她春节档的火热。
她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手里还拉着一个小男孩。
“我不管我不管,是你说要带我来看喜羊羊和美羊羊的。”小男孩脸上淌着泪珠,扯着男人的衣袖嚎啕大哭。
男人蹲下身子耐心哄他,“这不是没票了吗?叔叔明天再带你来看。”
“不要,我就要今天看,就要今天。”
小男孩很干脆的坐在地上,撒开了哭。
男人被他磨得有些发火,威胁他,“齐天宇,你再哭,我就把你丢在这了。”
他起身作出要走的模样。
小男孩不敢再哭,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成串往下落。
他长得很漂亮,哭成这样,叫人看着实在不忍。
江月便递了两张电影票到那小男孩的手上,“不哭了啊,姐姐请你去看电影,喜羊羊哦。”
江月买的还就是喜羊羊的动画大电影,春节期间这种合家欢题材的片子最受欢迎。
“真的吗?”小男孩没想到江月能够“忍痛割爱”。
“当然啦。”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接过电影票,“谢谢漂亮姐姐。我叫齐天宇,以后也会请姐姐看电影的。”
他有些羞涩的掏出脖子里的手机,“姐姐,我可以记下你的电话吗?”
江月被那句“姐姐”取悦到,开心得揉了揉男孩的西瓜头,掏出手机记下了小男孩的号码。
离开电影院前,牵着齐天宇的男人,从皮夹里取出一张百元大钞,“这是电影票钱,不用补了。”
“不用了,就当我请小宇的。”江月没有收下钱。
“随你吧。”
男人将钱塞到江月手上,便潇洒离去。
“姐姐再见。”
齐天宇回头抛了个飞吻给江月。
江月失笑,收下钱回家。
*
假期本来是非常美好的,但是!七大姑八大姨多了,总会出点什么意外。
某天用过晚饭以后,周丽琼貌似不经意的问起,“小敏啊,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上幼儿园跟在你后面的那个小胖墩不?”
江月心头一个咯噔,她怎么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春节特供节目——相亲大赛,正式上映。
江华敏还没有任何察觉,“记得啊,怎么了妈?”
“你还记得啊?”周丽琼兴奋起来,“我前两天出去买菜,碰见他跟他妈了。我跟你啊,真是没想到那孩子现在长得可好了,一米八七,又高又壮,脾气也好,一看就是能老实过日子的。”
来了来了,陷阱来了。
江月撑着额头看戏。
江华敏依然没有任何警觉,顺着周丽琼的话说下去,“是啊,胖墩人特好,我们读书时都喜欢跟他玩,特别可靠。他以前还说想他想去当警察。对了,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好像是设计师,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去问问他?”
“我去问?”江华敏有些不乐意。
回来这几天,她没有跟少女时期的同学朋友再联系。虽然她现在已经振作起来,但那个坎还在,没能迈过去,提及陆长冬就会沉默。不会像以往那样声嘶力竭,但也做不到云淡风轻,她怕那些人问她。
周丽琼很积极,“是啊,胖墩可关心你了,专门让我回来问你有没有时间,他打算和你聚聚。”
“我不想去。”江华敏还是不肯点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我都答应胖墩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做人啊?”周丽琼给她施加压。
听她这么一说,江华敏想起多年前自己在门外听到的话,为了不让人母亲难做,她便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