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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尹氏走后不久,鸿哥儿便扶着嬷嬷进屋了。
见嬷嬷来了,纪鸢掩下满腔复杂情绪,只忙挣扎要起,徐嬷嬷在纪鸢床榻前坐下,将她摁压了回去,用那双干枯凹陷的眼睛细细将她打量了会儿,忽而缓缓开口道:“瘦了。”
短短的两个字,却包含了无限的怜惜与心疼,纪鸢闻言,双眼瞬间微红了,只忍不住凑过去搂着徐嬷嬷,将脸枕在嬷嬷肩上,一脸委屈的唤了声:“嬷嬷。”
唯在徐嬷嬷跟前,这才难得脆弱,才恢复成了一个只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软弱跟无助。
徐嬷嬷拍了拍纪鸢的肩,细细安抚了一阵,过了良久,搂着她,嘴里低声询问道:“霍家的意思可是···要纳了你?”
自出事那一刻起,徐嬷嬷便早已经猜测到了。
纪鸢想要方才姨母说的那番话,只垂着眼,微微抿着嘴,低低嗯了声。
“那鸢儿可愿意?”
纪鸢连连摇头,道:“嬷嬷,鸢儿不愿做妾。”
打小在纪鸢的心目中,成亲嫁人,夫妻关系理应是纪如霖跟小尹氏这样的,而不是二老爷与尹氏这样的,霍家这座府邸,除了她的这处偏僻小院及尹氏洗垣院,其余各处,于她而言,丝毫没有丁点家的温暖。
况且,纪鸢瞧着温顺老实,实则心高气傲,她宁愿开开心心的吃的糠咽菜,也不愿愁眉不展的吃着美味佳肴。
她们纪家乃是书香世家,父亲向来高傲清高,是个绝对不会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那种,倘若晓得她有朝一日与人为妾为奴,怕是得要气得从黄土里钻出来。
更何况,将来鸿哥儿若是有了出息,她委实不愿他有个做妾的姐姐。
纪鸢的声音虽轻,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决。
***
徐嬷嬷闻言,只缓缓点头,道:“好,一切都听鸢儿的。”顿了顿,又道:“王家过几日便会来提亲,鸢儿预备如何?”
听到这一句,纪鸢缓缓将脸从徐嬷嬷脸上抬了起来,垂着眸,沉吟良久,只缓缓道:“师兄想来定不会介怀的,可是,嬷嬷,我本一届孤女,嫁给师兄,虽说不上高攀,但确实是我讨得了便宜,我知师兄跟伯母一家都不会介意,但是,清誉于女子,本就是天大的一件事儿,我不想日后在夫家矮了一截,亦不想,日后,让王家落人口实···”
“若是王家前来提亲,嬷嬷便替我将亲事往后推一推吧,此事,暂且缓上一缓,一来王家有权知晓实情,二来,待师兄会考过后,若是届时师兄有更好的亲事,或许于王家反倒是一桩益事儿,倘若没有,到了那个时候,王家若还不嫌弃,鸢儿若也能释怀,届时再议吧,这样,对他,对鸢儿,起码都公平些···”
事情发生得太过于突然,纪鸢不想委屈自己,亦不想让对方为难,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徐嬷嬷叹了口气,良久,面上的烦扰忽而一扫而光,只由衷笑了笑,一惯严肃的老脸上竟然难得多了一丝欣慰,抬手抚了抚纪鸢的散发道:“鸢儿此番,真的长大了,嬷嬷甚是欣慰!”
纪鸢一愣,随即,微微扯着嘴,与嬷嬷一道苦中作笑了起来。
见事情都安置妥了,徐嬷嬷只由鸿儿扶着,一脸艰难的起身,临行前,冲纪鸢缓缓道:“既然都已经长大了,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鸢儿,鸿儿,待过了年,咱们便一道回山东老家吧。”
纪鸢听了心下震了震,她虽心里曾有过此番计较,可,可,良久,纪鸢只道:“可···可鸿哥儿的学业···”
一直待在身侧,乖乖听着她们两人谈话,难得没有张嘴插过半句话的鸿哥儿此番终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只笑着冲纪鸢道:“阿姐,我跟嬷嬷已经商议好了,待明天春天参加完童试后,咱们便动身启程,咱们···回家。”
说到这里,顿了顿,只难得一本正经道:“阿姐甭说不同意,我知阿姐想要留在霍家,一切皆是为了我的前程,可是,阿姐可知,鸿哥儿如此发奋读书,想要出人头地,是为哪般?一切皆还不是为了将来长大了有朝一日能够护得住阿姐,让阿姐不受人欺凌,可是,眼下阿姐若是为了鸿哥儿受了如此多的苦难,难么,岂不是违背了鸿哥儿努力的初衷?阿姐放心,便是没了霍家,便是出了京城,总有一日,鸿哥儿会凭着自己的努力,重返京城,届时,咱们再风风光光的来。”
过了年,鸿哥儿便十二了,身上俨然有了个小大人的影子了。
纪鸢听了,心下砰砰砰乱跳的,内心一片动容,过了良久只红着眼,笑着道:“好,就听嬷嬷跟阿弟的。”
***
大概是做好了决定,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纪鸢醒来后这两日一直在屋子里安心养病,除了老夫人,便是连王氏也曾打发人来问了两回,一回代表王氏本人,一回则代表着姨侄女甄芙儿。
原来那甄芙儿来了她的竹奚小筑好几趟,无奈纪鸢一直尚未醒来,而眼看到了年底,王家派人来接,拖了两日后,甄芙儿便随着小王氏一道回了外祖王家。
却是将那凝香留下了。
凝香一脸愧疚的来到了纪鸢院子里,说要亲自侍奉纪鸢,以此来表达她的救命之恩。
事情都做到了这个份上,纪鸢又如何追究得了?即便想要追究,她怕也是有心无力。
醒来后,纪鸢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发了回去。
那日梅园到底发生了何事,其实,知情人并不多,甄芙儿没理由加害于她,大家压根不会往这方面想,再加上王氏将事情压下了,后又大费苦心、旗张大鼓的赞了她一番,众人只道,纪鸢心善,原是为了救人才落水的。
这个亏,注定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大概是心意已定,纪鸢只觉得毫不在意了,此刻,只觉得自己以看客的身份,戏看着整个国公府发生的一切,犹如看杂耍似的,甚至带着戏谑的心情。
只是,本以为事情到了这里便又完事了,却未料,压了两日后,不知何时起,府中便又起了一阵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语,也不知是哪个传起来的,竟然道原来纪鸢那日其实是撞见了大公子在场,便自个使了个苦肉计,失足落了水的。
这不,眼瞅着老夫人、太太一趟两趟的往那偏僻小院送东西,可不正要飞黄腾达了么?以往,谁知道府中还住了这么一号人啊?
大房,大公子身上流着的,可是当今大俞的皇室血脉,正经的皇亲,这样顶了天的人物,若是攀上了,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怕是连二房王氏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当真攀上了高树枝。
***
这些,原是春桃去厨房时,不经意间听到的。
菱儿听了大怒,听后顿时扔了手中的银盆,双眼赤红大骂道:“这是哪个嘴欠的疯婆子传出来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她在场吗?她是哪只眼睛瞧见到的?我倒要去找她好生对峙对峙,当真是欺负咱们姑娘老实,欺负咱们院子里没人了吗?她难道就不怕喉咙里生了烂疮,嘴巴里长脓疱么,竟然说出如此血口喷人的话,当真是气死我了,别拦我,春桃你甭拦我,便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去将那贱人的嘴撕烂了!”
春桃急急道:“哎····菱儿姐,你···你别啊,厨房那些个婆子妇人,历来嘴碎得紧,定是瞧着这些日子咱们院子里要东西要的勤,碍了她们的清净,不乐意了呗,跟她们计较啥,只会白白气了自个!”
菱儿却道:“无风不起浪,她们若是瞎说的便罢了,可倘若是有心人从里头做文章的话,那还如何了得,咱们家姑娘本就是个受害的,我绝不允许她们胡言乱语随意污蔑,将那脏脏的屎盆子往咱们姑娘脑袋上扣,不行,我得去好生问问,到底是从哪个嘴里传出来的——”
菱儿挣脱了春桃便要往厨房跑去。
“菱儿——”
纪鸢披着衣裳,出现在了窗子口,忽而轻轻唤着。
菱儿一愣,见纪鸢不知何时起了,正立在身后,菱儿大吃一惊,立马紧紧闭上了嘴,好半晌,瞧了纪鸢一眼,不知她听没听到,只有些后悔道:“姑娘——”
纪鸢道:“我头有些疼,你且来替我捏捏。”
菱儿立马将挽到小臂上的袖子撸了下来,犹豫了一阵,只一溜烟进去了。
屋子里,纪鸢抬眼看了菱儿一眼,见她面上还有些藏不住的愤恨,只缓缓道:“莫要去跟人家硬碰硬,这样,只会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横竖嘴巴长在人家身上,有些话,听听便是了,甭往心里去,别人想说些什么,嘴巴长在她们身上,由着她们去便是了。”
菱儿只一脸不甘道:“可是她们委实欺人太甚了。”
纪鸢强自笑了笑,道:“在这座府里,不历来皆是如此的么?惹不过,躲着走便是了,倘若实在是躲不过了,忍无可忍了,届时再——”说到这里,纪鸢双眼眯了眯,道:“给人致命一击,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走到这一步,你啊,就是性子太倔了,其实也怪我,是我将你惯成这样的,也不知是不是害了你——”
纪鸢难得拉着菱儿苦口婆心的说着。
菱儿愣愣的看着她,过了好一阵,只喃喃道:“姑娘,您···您今儿个···是怎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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