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却说,霍元昭的院子唤作昭晖院,院名原是大姑娘给起的。
府中几位适龄姑娘们的院子都挨得近,大姑娘的潜嵘院与表姑娘的枱梧院相邻,霍元昭的昭晖院跟二姑娘的霍元芷的蘅芷居相伴,院子与院子皆乃是独门独户的院落,但几个院子间游廊相连,独立却又四通八达。
乔迁完后,霍元昭便兴冲冲的办起了她的乔迁宴。
这是她打头一回独自设宴,宴请的人并不多,就请了府中二房、三房几位姐妹,及纪鸢。
纪鸢当日换了一身凌白的缎袄儿,下着淡绿色的凌裙,仅仅只在头顶随意绾了个简单的鬓,全身上下无一首饰,她原先在山东老家时,被小尹氏拘着还时常打扮,只现如今在这偏僻的竹奚小院住了半年,早已习惯素面朝天了。
抱夏见了,只一连着摇头道:“忒淡了忒淡了,姑娘,今儿个是要去贺喜乔迁的,应当稍稍隆重些才好···”
纪鸢往铜镜里瞧了瞧,见铜镜里的人清汤寡面,想那霍元昭最注重颜面,便也觉得确实有些素净了,以免又被她给说成了“乡巴佬”了。
且在这霍家借住,不好穿的太过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霍家如何苛待她呢。
便在抱夏的谏言下,抹了点朱红口脂,顿了顿,想起那日霍元昭送的那支金钗,便又将金钗佩戴上了。
***
这支金钗是支金累丝蝶恋花簪,簪子上头有几色细钻点缀其中,金丝构成枝叶藤蔓;中间以白玉为花瓣,金丝上窜上白色珍珠做露珠,花瓣的斜上方,一只展翅欲飞的彩蝶正摇曳翅膀。
整只金簪其实材质并不顺十分奢侈,但胜在款式精致,做工精湛,尤其是那错落有致的花儿跟蝶儿相绕,十分逼真别致。
戴到纪鸢的头上,她穿戴素净,瞬间便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衬托得整个人都娇憨调皮了起来。
纪鸢为霍元昭备了一份贺礼,霍元昭向来晓得纪鸢“穷酸”,便也没硬撑着备些如何名贵的礼。
她冷眼瞧着霍元昭心性天真幼稚,不喜书法不爱笔墨,喜欢一切娇憨有趣的玩意儿,且她那昭晖院才将将打点好,里头应当还有许多小东西未曾备齐,纪鸢便十分贴心的为了她绣了一整套小摆件。
兔耳朵抱枕、猫耳朵□□,还有一套同式样的猫耳朵耳暖,一双用上好的鹿皮缝制的鹿皮手套。
这块鹿皮原是过冬时节尹氏准备过冬物资时托潋秋一并给她送来的,纪鸢舍不得用,取了一小块儿给鸿哥儿做了双鹿皮小靴,余下这些全都给霍元昭缝了这手套,剩余边角勉勉强强也给鸿哥儿缝了一双。
相信,在霍元昭眼底,她怕也穷酸得就只剩下这份手艺了罢。
果然,一去到那昭晖院时,相比大姑娘送的一道亲手所绘的椭圆形绣屏摆件,表姑娘送的一副山居秋暝临摹画,纪鸢送的这些小玩意儿还真是落了好大一个俗字。
可偏生,这霍元昭是个俗人,将纪鸢送给她的兔耳朵抱在怀里捏了捏又捏,揉了揉,又将猫耳朵□□,耳暖一一拿着把玩,显然,纪鸢送的这些礼是最合乎她的心意的。
尤其是那双鹿皮手套,纪鸢所不知道的是,当时尹氏托潋秋给她送去的时候,正好被霍元昭撞了个满怀,霍元昭瞧了满心的不开心,只觉得姨娘将所有好东西都便宜了那姐弟俩。
却没想到,转眼,这东西便成了这么一双精致的手套,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
霍元昭心下顿时有些复杂,再次瞧向纪鸢时,直接亲近了不少,又加上这日她心情大好,竟然亲自挽着纪鸢的胳膊将她给迎了进去。
纪鸢简直是受宠若惊。
***
纪鸢来时,霍家大姑娘、表姑娘,还有三房四姑娘、五姑娘皆已经到了。
大家坐在花厅上聊天说话,桌上摆了一众果子点心及各色京城时兴的吃食,另还特意调了五颜六色的果子酒给大家伙儿助兴。
四姑娘比她们小上一岁左右,瓜子脸面,面貌清秀,五姑娘更小,五岁多的样子,跟庶姐生得有几分挂相,五官平平,不算特别突出,也并不丑陋,性格似乎有些腼腆,被霍家大姑娘拉着在喂吃糕点。
霍元昭挽着纪鸢进去的时候,便见大家伙儿都朝着她瞧了过来。
一进屋后,霍元昭便立马松开了纪鸢,只有些迫不及待的将手中的猫耳朵□□拿了过来,一脸欢喜的朝大家儿展示道:“大家瞧瞧这个,可爱吧?这是纪鸢亲手做的,她虽旁的啥都不会,但针线活倒还是不错的···
霍元昭这说辞,令纪鸢微窘。
女娃娃素来都喜欢这类可爱的玩意儿,但对霍元嫆、甄芙儿来说,她们什么没瞧见过,并未觉得有多稀罕,不过倒也觉得挺新鲜的,一连着瞧了好几眼。
见胆小腼腆的五姑娘双眼一个劲儿的巴巴往那猫耳朵上直瞅着。
霍元嫆不由笑着冲纪鸢夸赞道:“纪家表妹果然心细手巧,瞧瞧,这一个两个的,都喜欢的挪不开眼了,来,别站着,坐着吃茶···”
甄芙儿只笑着看了纪鸢几眼,目光在纪鸢头上的金簪上停了停,目光微微闪了闪,只有些奇怪道:“咦,纪家表妹头上这支簪子好生别致。”
纪鸢有些诧异,伸手往簪子上摸了摸,正要说话,外头有人禀报着,说二姑娘来了。
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来了,霍元昭都一脸欢天喜地的出去迎接了,唯有听到这二姑娘来了,她只一脸老大不高兴的瘪了瘪嘴。
霍元嫆见了,轻轻地喝斥了一声:“三妹妹。”
霍元昭这才不情不愿的去了,没一会儿,两人并肩走了进来。
***
只见这霍元芷穿了一袭浅粉细花袄儿,下着淡粉色凌罗裙,头上插着三两只金钗,生了一张瓜子脸面,下巴略尖,皮肤白皙似雪,柳目秀眉,双眼弯弯似时刻带着笑意,但举止柔分外弱惹人怜。
其实在纪鸢眼中,觉得单瞧她五官生得并不算十分出众,但凑到一起,又加上她会装扮,第一眼便觉得十分好看。
这是纪鸢第二次瞧见,再看,便觉得单看容貌,表姑娘上乘,大姑娘其次。
至于这二姑娘,其实是比不过霍元昭的,但胜在她的衣品,胜在举止投足间那种柔弱无骨的韵味,轻而易举便能抓住人的眼球。
霍元芷一进来后,便将披在身上的袍子脱了交由了身边的丫鬟,只冲大家伙儿言笑晏晏道:“原来各位姐姐妹妹们都已经来了,瞧着我倒成了最后一个了···”
霍元昭闻言,只冷笑道:“知道便好,迟了便迟了,这里又不是祖母或者太太屋子,用不着如此装模作样···”
霍元昭字字带刺,霍元芷却也不恼,只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轻啜了口茶,随即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柔声道:“瞧妹妹这话说的,今儿个妹妹乔迁,我是特意过来祝贺的,又不是前来砸场子的,妹妹这一大早的,至于生这么大的火气么?”
霍元昭闻言,只冷哼了一声,只觉得这霍元芷就跟一团棉花似的,一拳打过去,啥也打不着。
往日里她们两个吵嘴,十回里有七回定是自己落了下乘,又想到今儿个心情本是极为高兴的,犯不着跟这人较劲儿败了自个的心情。
说罢,便也懒得搭理她,招呼大家伙儿饮完茶吃完点心后,便兴冲冲的领着大家伙儿去逛她的院子。
***
起身的时候,纪鸢落后两步,霍元芷经过纪鸢身旁时随意瞟了她两眼,正欲收回目光时忽而又见她定睛一瞧,只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纪鸢,最终将视线落到了纪鸢头上,目光陡然锐利道:“这支簪子怎会在你头上?”
纪鸢闻言,只微微瞪大了双眼,做一脸眯瞪状。
这是今儿个第二个人注意到她头顶上这支簪子呢,先是甄芙儿,后是这霍元芷。
纪鸢不知其中的缘故,并不好胡言乱语。
只下意识的身后往簪子上摸了摸,一脸迷迷糊糊的问着:“这簪子···有何···有何不妥么?”
两人之间的对话被前头几人听到了,大家纷纷停了下来,正说着,霍元昭走了过来,挽着纪鸢的手冲霍元芷道:“这簪子是我送给纪鸢的,二姐姐,有何不妥么?”
霍元芷只盯着霍元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簪子是我送给你的,你竟然将我送的东西转送给别人?”
霍元昭只笑的龇牙咧嘴道:“送给我了,便是我的东西了,我爱送谁便送谁,你管得着么?”
霍元芷闻言只微微眯起了眼。
纪鸢一度以为这柔柔弱弱的二姑娘怕是要动怒了。
然而下一瞬,只见那霍元芷忽而勾唇一笑,瞬间将眼中恼意给收敛个一干二净,只笑盈盈的冲霍元昭道:“也对,这簪子落在了三妹妹手里,就好比鲜花落在了牛粪堆里,如此瞧来,三妹妹还是有些个自知之明的,这簪子戴在了纪家表妹头上,才算是真真寻到了配得上她的主人。”
霍元芷声音初听只觉得温温吞吞,柔柔婉婉,然细听之下又带着些许阴阳怪气。
纪鸢听了心中咯噔一声。
果然,下一瞬,只见那霍元昭气得差点儿要憋出了内伤,然那霍元芷只拎着帕子,施施然的往前走了。
留下霍元昭有气没处撒,扭头瞧见纪鸢,见那簪子上的蝶儿忽闪忽闪的煽动的两只小翅膀,衬托得纪鸢整个人都娇憨灵动,无比惹眼。
霍元昭登时心下止不住有些失衡,抓着纪鸢的手腕子的手阵阵发紧。
纪鸢心里头忍不住叫了声苦,忙不迭伸手掐了霍元昭一把。
霍元昭吃痛,扭头瞪她。
纪鸢只冲着霍元昭缓缓地摇了摇头。
霍元昭一愣,片刻后,松开了纪鸢的手腕子,盯着前头霍元芷的背影,脸色有些难看。
纪鸢心下叹息了一声,也随着瞧了过去,盯着那霍元芷柔弱无骨的背影,心里头止不住惊叹了一声:厉害啊,不过三言两语,便将所有的战火全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这人,霍元昭又如何会是她的对手?
怕是没少在她手底下吃过亏吧?
***
因着这两茬小小的插曲,导致接下来的游院子活动气氛一直有些剑拔弩张,哪怕有大姑娘、表姑娘两位和事老从中周旋。
纪鸢全程跟在最后头走着,离前头那两个小刺头远远地,唯恐被殃及进去,她现如今就是只小鱼小虾,在这样一片苍茫无迹的大海中,那是压根没有丝毫战斗力的。
本以为最多不过是发生些口角,却没想到,一场欢欢喜喜的乔迁宴,到最后竟发展成为了一场不小的战争。
以至于,令纪鸢心中稍稍有些愧疚,或许,她对霍元昭真正的怜惜,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
霍元昭院子里的景色十分雅致,修葺了嶙峋假山,九曲回廊,其实,几位姑娘们的院子景致大体相似,就是些小细节是按照自个的意愿随意整改的。
彼时,纪鸢稍稍有些三心二意的跟在最后头,具体的细节并没有瞧清,只知道,霍元昭跟霍元芷两个彻底杠上了。
逛到一处景点,霍元芷便笑模笑样的指出了这一处景点的出处。
譬如,霍元昭兴致冲冲的指着她新搭建的那一处秋千架,霍元芷便用帕子掩嘴笑道:“咦,这秋千架搭建得倒是好生有趣,尤其是秋千架旁搭建的那一处爬山虎,跟芙姐姐院子里的简直如出一撤,想来三妹妹跟芙姐姐关系亲密,便是连院子里的景致也要讨要了去···”
霍元昭的脸色黑了黑。
走了一阵,霍元芷忽而又一脸惊讶的指着回廊廊下那一排排冰肌玉骨的古梅盆景道:“咦,这腊梅不一直是大姐姐最喜爱的么,我记得大姐姐的回廊下也摆了这样几盆腊梅呢···”
又走了一阵,忽而连连感慨道:“三妹妹这院子好生别致,瞧着真是哪哪都有股子熟悉的亲近感···”
霍元芷每说一个字,霍元昭的脸便又要比原先多胀红了几分。
这霍元芷分明暗自嘲讽她,院子里的所有的设计全是原封不动照搬了霍元嫆跟甄芙儿来的。
而霍元昭之所以气急败坏,便是因为她确实是有几分心虚。
她心中本就没有多少丘壑,当初设计院子时,她羡慕霍元嫆院子里的大气华丽,喜欢臻芙儿院子里的别出心裁,当初想也没想,便将她所羡慕的,所喜欢的全都弄成了自己的。
却没有想到,眼下,竟被霍元芷当着众人的面,亲口一个字一个字给说了出来。
***
霍元昭历来最为看重颜面,忍了又忍,一忍再忍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只气得面露狰狞的挡在霍元芷跟前,伸手指着她咬牙一字一句道:“你···你有本事再敢瞎说一个字试试?”
霍元昭已经被气得失去理智了。
偏生那霍元芷仍旧笑得如沐春风,道:“怎么,三妹妹难不成还想要教训我这个二姐不成?”
“别以为我不敢!”
“那你便试试,我倒是想要——啊!”
霍元芷轻轻柔柔的细语顿时化成了鬼哭狼嚎的尖叫。
纪鸢听得动静立马上前一瞧,便见那霍元芷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侧是假山一角。
而霍元芷的额头撞在了假山上,留了满脸的血,她似乎有些晕血,伸手往额头上摸了摸,随即双眼一翻,就彻底晕了过去。
霍元芷的几个丫鬟全都一哄而上,哭着围了上去,整个院子顿时彻底了乱了套。
霍元嫆见了后,顿时一把扯开霍元昭前去查看。
见霍元芷晕了过去,又见霍元昭一脸呆呆的立在原地,失了神智,当即便直接越过了霍元昭这个主子自己做主安置了起来。
先是吩咐丫鬟婆子扶人的扶人,打水的打水,又吩咐自己跟前的大丫鬟去禀了王氏立即请大夫。
这霍元嫆现如今已经跟在王氏身侧学着掌家了,处理事情有模有样,不惊不慌,不急不躁。
***
不多时,候在院子外头的几个婆子跑了进来,霍元嫆打发几个婆子搀扶霍元芷进屋。
霍元昭呆滞中分明瞧见晕倒的霍元芷睁了睁眼,甚至还朝着她的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
当即,几个丫鬟便抱着霍元芷鬼哭狼嚎的起来,嘴里喊着:“姑娘,姑娘,您睁开眼瞧瞧啊,您···您可别吓唬奴婢啊,您若要有个啥三长两短,可就咱们几个该怎么活呀···”
几人苦苦嚷嚷喊喊,阻拦着婆子的搀扶。
霍元昭原本被倒在地面上的霍元芷给吓坏了,结果,瞧到她使的眼色后,顿时指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霍元芷勃然大怒道:“你···你···好你个霍元芷,甭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装的,你···你还不给我赶紧起来,莫要在这里装模作样!”
话音才刚落,恰好在此时,忽而闻得一声言辞厉色的男子声音在不远处喝斥起:“住嘴!”
大家被这一声厉喝吓了一跳,霍元昭只一脸惊慌失措的扭头,便瞧见身后霍家二老爷阴着一张脸步履匆匆而来,他身后还跟着神色焦急的柳氏。
柳氏原是走在二老爷身后,远远的见了倒在地上的霍元芷,见她满脸全是献血,当即白了脸,身子朝二老爷身上歪了歪,顿时泪如滴泉、泣不成声道:“芷儿,我的芷儿···”
二老爷伸手去扶她。
柳氏却早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拨开了二老爷的手,颤颤巍巍的跑了过去,搂着昏迷不醒的霍元芷伤心欲绝喊着:“芷儿,我的儿,快醒醒···”说罢,又忽而咬牙一脸愤恨的抬眼看向众人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还不叫大夫···”
霍元芷身边的丫鬟凝芸是哭着道:“大···大姑娘已经派人去请了···”顿了顿,只又一脸愤恨的指着霍元昭道:“是···是三姑娘将咱们姑娘给推倒的···”
凝芸话音一落,便见二老爷转了身子,朝霍元昭怒目而视。
***
这二老爷三十几许,虽生得风流儒雅,但到底身居高位,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威严气派。
此刻,只见他面色发黑,目光逼迫,两只眼睛像两支毒箭似的直直朝着霍元昭射,顿时令她无处遁行。
这霍元昭向来不得二老爷宠爱,是以,霍元昭每每见了他都止不住有些发憷,眼下,在二老爷如此严厉又冷漠的眼神注视下,霍元昭只慢慢的红了眼。
又见这满院中人,俱是霍元芷的依靠,唯有自己独身一人。
霍元昭当即心生悲愤,只强忍了眼泪,又气又委屈的指着那霍元芷咬牙嚷嚷道:“分明是她出言不逊在先,我压根碰都没有碰到她,她自己就倒下了,现如今又故意装晕,想要污蔑我,错根本就不再我——”
霍元昭只咬牙破罐子破摔了。
二老爷闻言,脸色立马变得难看了起来,随即,只扬起大掌朝着霍元昭狠狠地扇了过去,嘴里疾言厉色道:“不知规矩的混账东西。”
,精彩!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