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原来方才得知纪家马车到了霍家门外时,尹氏便早已经打发了下人去将在前院凑热闹的三姑娘请回来。
    霍家三姑娘跟纪家姐弟乃是嫡亲的表亲,理应跟着尹氏一道亲自迎接的。
    后久不见三姑娘人影,尹氏又特命人催了一道,却未料,一催再催,却始终不见三姑娘的人影。
    此番尹氏又发问了,便有胆小怕事的小丫头硬着头皮支支吾吾的小声回着:“回姨娘,姑···姑娘说了,她···她才没有那劳什子乡下来的表姐,她的表姐只有一位,那便是住在枱梧院的表···表小姐···”
    小丫头人老实粗苯,照着霍三姑娘的话一字不落的禀了,说完便立马战战兢兢的埋着头,一声都不敢吭了。
    枱梧院的表小姐乃是太太王氏一母同胞胞妹的亲女儿,乃是王氏嫡亲的姨侄女。
    因王氏胞妹远嫁赣州,赣州艰苦,遂时常将女儿送回京城娇养,表小姐常年住在了姨母霍家,鲜少回到赣州,可谓是在霍家养大的。
    久而久之,在众人眼中,表小姐的地位自然非同寻常。
    这位可是霍家二房正经的表小姐,相比之下,纪家姐弟的身份就···
    尹氏听了脸色顿时一变。
    然还须得赶着前去前头宴客,便也一时计较不过来,只得暂且将此事压下,日后在来处理。
    ***
    三姑娘一事暂且不提。
    却说尹氏这一去,一直到了掌灯时分还未见回来。
    晚膳后,纪鸢哄好鸿哥儿后,自个也在床榻上眯了会儿。
    这一个多月都在外头赶路,要么住客栈,要么大部分时间都躺在了马车里,骨头都被颠得发疼了。
    这会儿躺的是一张黄花梨木雕翔云拔步大床,身上盖的是绣着凤穿牡丹图案的锦缎被褥,被子上熏了淡淡的熏香,又香又软。
    鸿哥儿呼呼大睡。
    纪鸢也本该是昏昏欲睡才对。
    只不知为何,躺在鸿哥儿身旁,只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
    偏生整个霍宅这日灯火通明、纵使这处院子地处偏僻,依然能够清晰的听到前头时不时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或者宾客酒足饭饱后的喧嚣声。
    尹氏派来伺候纪鸢的两个小丫头说,戏台子已经搭了三日,每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得要到了后半夜才会停歇。
    纪鸢待闭目养神了一阵,半睡半醒间,听到身旁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纪鸢睁眼一瞧,原来是嬷嬷瞧来查探。
    嬷嬷摸了摸鸿哥儿的脑袋,见他头上有些发汗,忙将鸿哥儿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见纪鸢睡得并不踏实,便坐在床榻旁,伸手抚了抚纪鸢的脸,轻声道:“好孩子,莫怕,你姨母瞧着是个重情义的···”
    纪鸢闻言动了动嘴,没有吭声,好半晌,只扭了扭身子爬起来将头靠在徐嬷嬷的腿上。
    纪鸢心中明白,她知道姨母定是喜爱他们,也必定会真心实意的照看拥护她们,娘亲过世后,纪鸢姐弟孤苦无依,只剩下姨母这里一处安身之所,纪鸢无奈只得前来投奔姨母。
    然而,今日来到这霍府,见这霍家家大业大到已然超出了纪鸢的想象,心中未免有些彷徨。
    尤其,姨母瞧着气色不大好,晚膳时分,尹氏跟前的潋秋姑娘无意透露,原来尹氏自收到小尹氏病逝的消息后便伤心欲绝,一连着病了两月,适才大病初愈,身子仍未好透。
    本就在养病期间,然而方才正房不过来了过二等丫鬟,尹氏却待其客客气气的,三言两语,尹氏便已猜测到太太的意思,未加任何思索,便带病前往宴客了。
    由此可见,尹氏在府中的处境,也并非十足随心所欲的。
    想来,纪鸢姐弟二人此番前来,定是费了尹氏不少心思的。
    纪鸢唯恐尹氏难做,真的成了尹氏的拖油瓶,若是因为他们姐弟二人,令姨母今后处境艰难、寸步难行,实非纪鸢之愿也。
    ***
    徐嬷嬷知道纪鸢所想,只将手搭在纪鸢肩上,一下下拍打着纪鸢的背道:“既来之则安之,待往后你们姐弟俩出息了,好生报答姨母的恩情便是了···”
    说着,徐嬷嬷双眼往外瞧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将今儿个打探出关于霍家的消息一一细说给了纪鸢听。
    从前在山东时,对于霍家知道的仅是些皮毛,只知霍家是由当今圣上亲笔御封的一品国公府,霍家共有三房,爵位承袭在了大房大老爷身上,另国公爷娶的妻子乃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姐当今大俞尊贵显赫的长公主是也。
    这日才细知,原来霍家老国公爷已故,老夫人身子硬朗,尚且健在,霍家三房中,大房二房乃是正房嫡出,大老爷跟二老爷都是从老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大老爷承了袭,娶的乃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膝下仅有一子,便是今日娶妻完婚的大公子霍元擎,大公子刚满十八,乃大房唯一的子嗣,亦是霍家长房长孙。
    二老爷相比之下,子嗣要丰满许多,育有三子三女,其中二公子霍元懿、四公子霍元褀及大姑娘霍元嫆为嫡出,皆乃出自二太太王氏肚里,三公子霍元祯、二姑娘霍元芷为庶出,为姨娘柳氏所处,三姑娘霍元昭则为尹氏所出。
    三房则为庶出,娶有一妻纳有一妾,育有一子二女,五公子霍元皓、五姑娘霍元媛为嫡出,四姑娘霍元敏为庶。
    霍家家世庞大,子嗣繁多,就如同一颗参天大树,在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滋生了许多数都数不清的细枝末节,想要完全弄个清楚明白,也绝非一日二日就能够理清的。
    ***
    府中喧嚣到了子时方才作罢。
    ***
    第二日一早,纪鸢早早起来洗漱准备去给尹氏问安。
    又亲自替鸿哥儿穿戴衣饰,完了后,将鸿哥儿头顶上的小辫拆了重新编。
    大早上鸿哥儿精神奕奕,晃荡着脚丫子一脸惬意的催促她道:“阿姐,快···快些,我要娘亲,咱们快些去找娘亲···”
    纪鸢闻言,手上顿时微微一顿。
    过了片刻,只见纪鸢不动声色的将鸿哥儿的小辫子编好,又从嘴上取下咬着的细红线将小辫绑好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蹲下身子,将视线与鸿哥儿的视线齐平,捏着他的两处小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一亮认真的说着:“阿弟,往后不许再唤娘亲了,得唤姨母,知道么?那是咱们的姨母,不是娘亲···”
    鸿哥儿听了顿时小嘴一瘪,道:“我不···”
    说完,只噘着小嘴巴,鼓起了脸,一脸愤愤不平的看着纪鸢。
    纪鸢摸了摸鸿哥儿的脸,道:“阿弟最聪明了,阿姐知道,鸿哥儿一早便晓得那不是娘亲对不对?鸿哥儿只是太想娘亲了,见姨母跟娘亲生得像,所以昨儿个才舍不得,才想要借一借姨母的怀抱撒撒娇对不对,阿姐都知道,鸿哥儿想娘亲,阿姐也想娘亲啊,可是鸿哥儿,你要知道,姨母是姨母,娘亲是娘亲,是不可以混为一谈的···”
    纪鸢说到这里停了停,只见鸿哥儿双眼泛红,不多时,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只蓄满了晶莹的水花,却仍是卖力的抿着嘴,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了出来。
    他懂的,虽然年纪小,但纪鸢知道鸿哥儿什么都懂。
    纪鸢瞧了心里一阵酸楚,亦是红着眼,别过去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少顷,又转过来继续对鸿哥儿道:“娘亲虽然不在咱们身边了,却永远都在咱们心里,鸿哥儿不许自己骗自己,这样会越来越难过,永远都长不大的,知道么,鸿哥儿若是想娘亲了,可以跟阿姐说,阿姐跟鸿哥儿一起想娘亲,鸿哥儿若是喜欢姨母,也可以随时去找姨母啊,姨母就是娘亲专门找来照顾陪伴咱们的,鸿哥儿知道姨母是娘亲的什么吗?”
    纪鸢捏了捏鸿哥儿的小鼻头,循序渐进的引导着。
    好半晌,只见鸿哥儿抽了抽鼻子,闷闷回答着:“娘亲的···阿姐···”
    “真聪明!”
    纪鸢笑着鼓励道:“姨母是娘亲的阿姐,就跟阿姐跟鸿哥儿一样,鸿哥儿往后若是想娘亲了,就去找姨母好不好?”
    鸿哥儿泪眼汪汪的看了纪鸢一阵。
    好半晌,只用力将泪水忍了回去。
    又忽而凑过来,用脸贴着纪鸢的脸,轻轻蹭了蹭,低声道:“鸿哥儿知道了,阿姐,阿姐往后若是想娘亲了,也可以跟鸿哥儿说,咱们···咱们一块儿去找···去找姨母···”
    纪鸢鼻尖发酸,却仍是笑着一把抱紧鸿哥儿道:“好,一言为定。”
    若是可以,纪鸢定然是盼着鸿哥儿能够继续天真幼稚、无忧无虑。
    然而,这里是霍府,不再是纪家了,他们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尹氏,代表着整个洗垣院。
    唤姨母一声娘亲,尹氏自然不会有异,洗垣院也不会有异,但终究是不合规矩的。
    ***
    好不容易跟鸿哥儿达成了共识,正要到正房去请安,忽而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掀了帘子,人还没进,声音先传了进来——
    “呵,果然是个没规没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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