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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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碧对妹妹的到来并没有太过于意外,甚至对对方的来意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故作不知,拉着小石头的手柔声问他一些日常之事。
    小石头素来便是个不怕生的,眼前的这位姨母又是那样温柔和亲,自然脆生生地有问必答。
    凌碧轻抚着他的脸蛋,唇畔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凌玉心中的恼怒早在进门前便已经压了下去,这会儿正搂着凌碧的女儿棠丫在怀中。
    四岁的棠丫不但容貌肖似凌碧,便连那乖巧安静的性子,据周氏所言,也是与凌碧小时候一般无二。
    听闻小姑娘已经开始在学针线了,她吃了一惊,询问的视线投向凌碧,凌碧轻轻点了点头:“姑娘家,早些学针线也好,左右对她将来只有好处。”
    “四岁……是不是早了些?”凌玉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她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是肯定还没有开始学针线便是。
    凌碧笑了笑,并没有再接她这话,示意女儿到身边来,让她与小石头彼此见过。
    小石头何曾见过这般小的姐姐,眼睛亮亮,异常响亮地唤:“姐姐!”
    “是表姐。”凌碧纠正他。
    小家伙从善如流:“表姐姐!”
    棠丫轻声细语地唤了声‘表弟’,凌碧便让他们到外头玩去了。
    看着小姐弟俩手牵着手出了门,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姐姐做什么要叹气?听闻很快家里便会了位妹妹来陪伴姐姐,姐姐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做什么还是愁容满面?”凌玉故作不解地问。
    凌碧神色一僵,微微抿了抿双唇,半晌,方才缓缓地回答:“你何苦说这些话来存心让我不好受。为夫家绵延子嗣本就是为人妻子之责,我又岂能因一己之私而断了夫家香火。”
    “姐姐实乃贤惠之人,妹妹我受教了。在此便恭喜姐姐,从此不但家务、家财,便连相公也有人与你一块儿分担分享。待将来那一位生下儿子,这梁家有了后,姐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只是日后务必记得要视那孩子如己出,还要教导棠丫万事以弟弟为先,免得将来那孩子心里只有生母。对了,待那位妾室也要时时退让,切莫想着与她争,毕竟这个家早晚是她们母子的,你若是得罪了她们,将来自己遭殃倒也罢,还要连累女儿无娘家人扶持。”
    “最好的话还是把这正室之位也让出去,反正家产、相公也成了对方的了,你若再留着这个正室之位,岂不是如三岁孩子抱着块无价之宝?”凌玉说得诚恳,只是嘴角勾着的弧度却是充满了嘲讽之意。
    凌碧被她这番话说得脸色白了又白,良久,才苦涩地道:“你这是存心来戳我心窝子的不是?你有小石头,自然能挺直腰板做人,可我成婚这么多年都只有棠丫一个,命中无子,又有什么办法?婆母见天里盯着,你姐夫他学业繁重,纵是有心相护,也护不了几回,况且,我又怎忍心总以这些事打扰他。”
    “若按姐姐如此说法,娘这辈子岂不是白做人了?况且,姐姐今年不过二十有二,这人生才走了多久?何来命中无子之说?”凌玉恼她不争,但到底也心疼她承受的压力,叹了口气,执着她的手道。
    “姐姐可知,年前我曾请镇上的赛半仙给姐姐算了卦,赛半仙你可曾知道?”
    凌碧摇了摇头:“不曾。”
    “他是镇上卜卦算命的,卜卦甚至是灵验,故才得了个赛半仙之名。上回绍禟进了大牢,娘请他算上一卦,他说绍禟是有福之人,必会化险为夷,如今你瞧?他若不是进了一回大牢,如何能有机会结识郭大人?如何又能进得了衙门当了捕头?你说,这赛半仙灵验不灵验?”凌玉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可脸上却是一片认真。
    “若按你这般说,倒是有几分灵验。”凌碧来了精神。
    凌玉定定神:“旁人算卦只能算是‘半仙’,他是‘赛半仙’,顾名思义,也知道是甚了不起之人。我请他为姐姐卜了一卦,卦上说姐姐今年必将梦熊有兆!”
    “当真?!”凌碧直了腰,满脸期盼地紧紧地盯着她。
    “当真!这些话我也编不出来!”凌玉用力点了点头。
    今年她确是会有孕,只生的是男是女便无从得知,因为这个孩子上辈子根本没有机会降生。
    “姐姐再想想,方才我说的那些话虽是不好听,可有哪一句是假的?那什么‘妾室所生的孩子也是正室的孩子’之类的话,纯是男人哄正室替他养小老婆庶子庶女,给他做牛做马的。这孩子,一定是要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才真正是你的,别人的孩子,再好再出息也与你毫不相干!”凌玉趁机又语重心长地劝。
    “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棠丫想想。想让别的女人与姐夫生的儿子将来给你和棠丫依靠?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凌碧打了个寒颤,良久,喃喃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话已至此,凌玉也知道适可而止。只要姐姐一日没有生下儿子,纵然她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只能劝得住她一时,过不了多久,她必然还是会继续当她的贤惠人。
    她只希望这辈子她至少能将纳妾一事再往后推一推,待三个月后诊出了身孕,不管生男生女,至少有了盼头。
    至于将来之事,若她不能自己立起来,她又能帮得了几时?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梁母笑容满面地领着一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这是你表嫂和她娘家妹妹,老大家的,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过的许家表妹。”梁母疼爱地拉着外甥女,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凌玉冷眼旁观,看着凌碧已经得体地迎了上去,与那许家姑娘‘表妹表嫂’的叫了起来。
    “都是自家人,我也没带什么贵重礼物,这是留芳堂的玉容膏,千金难求,据闻知府家的夫人小姐也难能买到一盒,表嫂想必不曾用过,这盒便送给表嫂当见面礼,还请表嫂莫要嫌弃。”那许姑娘有几分得意地取出了她的见面礼。
    凌玉终于没忍住背过身去咳了咳,便是凌碧与梁母的表情也有几分古怪。
    “抱歉抱歉,我失礼了。”凌玉拭了拭嘴角。
    那许姑娘有些不屑地扫了她一眼。
    梁母到底不愿落了外甥女的面子,清咳一声:“这玉容膏可是个稀罕物,难为你竟也能买得到。”
    “不值什么,我与留芳堂的杨姑娘有几分交情,故而才比旁人容易拿到。”许姑娘矜持地抿嘴笑了笑,而后将包在帕子里玉容膏取了出来。
    凌玉探头一望,嘴角微微抽了抽,忍不住道:“这是玉容膏?我怎记得玉容膏可没有这般小啊,这么一点,比拇指盖也大不了多少吧?”
    许姑娘脸色一僵,很快便掩饰过去:“这是不对外售卖,只给自家人用的,故而才用小盒装着。”
    “噢,原来如此!”凌玉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凌碧却很快便将脸上的异样掩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接过了那小盒的玉容膏:“如此便多谢表妹了!”
    凌玉转动着眼珠子,看看梁母,又看看那许姑娘,最后瞅着她姐姐‘小心翼翼’地将那小盒的玉容膏收入妆匣子里。
    她的姐姐真是位厚道人!她在心里感叹一声。
    凌玉到留芳堂的时候并不算多,加上留芳堂的‘掌柜’是她的兄长凌大春,故而甚少有人知道她其实也是东家之一,更不必说这位初次见面的许姑娘了。
    梁母也没有想到外甥女会做出这样的事,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提醒她,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对她的态度也不再似初时那般热情。
    凌玉低着头掩饰脸上的笑意。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梁母此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爱面子,如今她相中的外甥女在儿媳妇娘家人跟前让她丢了脸,纵然表面不好说什么,心里必定对这位许姑娘有了意见。
    东厢那边程绍禟也语重心长地对梁淮升道:“姐夫初中举便纳新人,只怕是给了别人攻诘的机会。更何况,姐姐还是姐夫恩师之女,有着这么一层身份,姐夫却在功半成名未就之时再娶,于名声与日后前程极为不利。”
    梁淮升脸色凝重,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我如何不知,只是你姐的性子……自当年生棠丫时损了身子,她一直过意不去,我好生劝慰了她多回,只是收效甚微。纳妾一事我本也不许,只是她执意如此,我竟也劝她不得……”
    “姐夫放心,待小玉好生劝慰她一番便好。”程绍禟薄唇微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到底没有戳破他的心思,只颔首道。
    “如此便多谢了!”
    待夫妻二人告辞离去后,程绍禟掂了掂趴在怀中熟睡的儿子,一声长叹:“淮升其人,实非坦荡君子,竟不如我!”
    凌玉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回身瞪他:“你说什么?”
    程绍禟扶住她的手臂:“我说姐夫其人,许非良配。”
    若是他明确表示,纳妾是他的意思,倒还能称得上是坦坦荡荡。可他却将一切推到了妻子头上,着实与他素日的君子之风甚不相符。
    这样的男子,除非妻族能镇压得住他,否则一旦他得势且凌驾其上,虽未必会至停妻再娶之地,但其妻今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凌玉沉默不语。
    上辈子她的姐姐死于战乱当中,棠丫一直跟着她的阿奶生活,梁母虽然有不少毛病,但对孙女儿倒也尽到了应尽之责。至于梁淮升……反正上辈子到她死去那日都还是举人老爷。
    夫妻二人并没有回位于县衙的家,而是改道回了程家村。
    王氏与程绍安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回来,又惊又喜。
    正在屋里做着刺绣的金巧蓉听到外头的说笑声,皱了皱眉,放下绣屏,起身走了出去。
    堂屋里传出婆母与相公的笑声,间杂着还有大伯夫妇的声音。
    她想了想,提着裙摆正要进屋去,便又听到了程绍安的声音——
    “大嫂,不如留芳堂再许我多些地方,最多我每月再添三十文租金怎样?”
    “这恐怕不行。”
    “大嫂,你便行行好吧!要不四十文?”
    “实非价钱高低的问题,实在是因为店里最近进了一批胭脂水粉,再挪不出多余的地方了。”凌玉无奈地回答。
    “大嫂,你便行行好吧……”程绍安不死心。
    金巧蓉脸色几经变化,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却说程绍安好不容易磨到了凌玉答应再在留芳堂给他挪出些空地,也好让他扩大经营。
    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屋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子。
    不料金巧蓉听后却是神色淡淡,丝毫不理他,继续穿针引线。
    程绍安挠挠耳根,还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小石头在屋外唤着‘小叔叔’,当即笑着高声应下,随即大步出了门。
    看着重又合上了的房门,金巧蓉紧紧咬着唇瓣,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将绣屏砸到了地上。
    一直到夜里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的男人念叨借着留芳堂这股东风又可以多进多少货,每月会多多少进项,她随然翻身坐了起来。
    “你这是……怎的了?”程绍安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脸色相当难看,愕然地问。
    “难不成我们便不能自己开家店铺自己作主,一定要这般低三下四地求人家施舍点地方?”她铁青着脸,气愤地质问。
    “这不是因为咱们存的钱还不够么?”程绍安回答。
    “钱不够可以先向娘借一些,凑合一起也就差不多了,何至于还需要窝在她们留芳堂!”
    “留芳堂有什么不好?那里人来人往,便是客人都是冲着留芳堂的东西去,可也会顺道着瞧瞧咱们的布料成衣,你难道便不曾发现,咱们的生意从来不曾差过么?”程绍安有些得意。
    “生意不差那是因为咱们的料子、款式、做工样样不俗,与它留芳堂何干!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的东西好,便是在地段再一般的地方,生意也不会比窝在留芳堂要差!”金巧蓉越说越气。
    同样是程家的媳妇,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钱,凭什么她就要看着大房的脸色?
    “你说的倒也没错,好好好,莫恼莫恼,我过些日子便会找店铺。”程绍安连忙安慰。
    金巧蓉还是气不过:“你只说咱们沾了留芳堂多少光,却怎也不说说咱们被它连累了多少回?”
    有好几回有人上门找留芳堂的麻烦,虽然最终都没能得到多少好,可还不是连累了自己?
    “就这样还敢收咱们租金?还说是一家人,我瞧她分明是掉到了钱眼子里去!”说到这里,她更生气了。
    程绍安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连忙道:“你误会了,大嫂并没有收什么租金,只是娘说留芳堂到底不是她一个人的,不好让她难做人,这才意思着给几个钱当作租金,也是表明咱们并非那种不知好歹之人。”
    殊不知他这番话刚说完,金巧蓉脸色更是大变,连声音也跟着尖锐了:“不知好歹?我凭自己本事挣钱,倒全成了她的恩典不成?!”
    “娘何尝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程绍安一时倒不知该如何解释,急得脸都涨红了。
    可金巧蓉正是气头上,哪里能听得进他的话,一边哭一边骂:“我就知道你们母子是觉得我事事不如她,可都是一个家里的人,谁又比谁高贵,凭什么我就得事事低她一头。”
    见她掉泪,程绍安更急了,左哄右哄,好话说了一箩筐,可金巧蓉的眼泪却越掉越凶,还根本不愿听他说。
    程绍安也是个被宠惯了的主,低声下气地哄了这般久,不但分毫不见效,到后来反倒连自己也被牵连进去,被她指着鼻子骂‘没出息,不是男人’,登时便怒了,一转身,连外衣也没有披便走了出去。
    金巧蓉见他甩门而去,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西屋里的二房夫妻吵架,东屋的程绍禟与凌玉自然也听到动静,只是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直到最后程绍安气冲冲地甩门而出,凌玉才碰碰程绍禟的手:“还不去瞧瞧,这大夜里的,绍安这样跑出去,若让娘知道了还不担心死。”
    程绍禟摇摇头,一边穿衣一边叹道:“我还道他成家后便长进了呢!如今看来还是老样子,这才成婚几个月便与娘子吵架,还敢甩门跑出去,这日子长了,新鲜劲过去了,那还不得闹翻天?”
    凌玉帮他整理着衣裳,听到他这话没好气地嗔他:“原来我对你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怪道上回你要与我吵呢!”
    程绍禟哑然失笑,摇摇头出了门,以为凌玉没听见,嘀咕着:“妇道人家就是爱记仇,这都过去多久了,还记着呢!”
    凌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错,她就是爱记仇,还一笔一笔地在心里的小本本记着呢!待将来寻个机会统统再与他算一遍。
    只隔得小半个时辰,对面西屋便传来了开门声,随即程绍禟便也回屋了。
    凌玉知道他这必是把程绍安劝回去了,也没有多问。
    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以程绍安如今对娘子的稀罕劲,必然恼不了多久。
    果然,次日一早便见那对夫妻如同往常一般,不见半分异样。
    金巧蓉虽然脸上带着笑,可看着对面正与儿子说着话的凌玉,见她发髻上插着一根款式独特的梅花簪,那簪子她曾经在县城里的珍宝阁见过,要二两银子。
    她的眼神幽深。二两银子……明明一样都是程家的媳妇,可长房这位却明晃晃地插着一根价值二两银子的簪子,每日便是什么也不用做,都有一大笔进项。
    而她,更要靠着她施舍的地方才能把她的成衣铺子开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紧紧地绞着袖口。
    德容言功,她样样不逊于她,可为什么……
    “婶婶,看!”孩童清脆软糯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低下头一看,一条软软肥肥的青虫便出现在眼前。
    “啊!”她尖叫一声,用力拍开身前的小手。
    小石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也惊动了屋里的凌玉等人。
    “这是怎么了,这手怎的红了一片?阿奶揉揉,乖,莫哭莫哭。”王氏首先冲过来,抱起跌坐在地上的小石头直哄。
    凌玉看了一眼地上那条糯动着的菜虫子,又看看脸色发白的金巧蓉,心中了然,歉意地道:“抱歉,这孩子并非存心吓唬你,只是看到新奇之物便会与人‘分享’,便是我也冷不丁地被他吓了不知多少回。”
    “你也真是的,不过是一条虫子,怎会怕成这般模样,连个孩子都不如。”程绍安见小侄儿被娘子打了,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故意板着脸道。
    金巧蓉见他不但不安慰自己,反倒还责怪,心里更委屈了,只是婆母与大伯一家都在,不好说什么。
    小石头是个很容易哄的性子,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止了哭声,乖巧地依偎着阿奶。
    金巧蓉到底也有几分歉疚,拿着桂花糖哄他,小石头却还记得她方才打得自己很疼疼,一头扎进王氏怀中不看她。
    金巧蓉拿着糖尴尬地站在一旁。
    凌玉没好气地拉过儿子,在那肉屁股上拍了一记,教训道:“你拿虫子吓唬婶婶在前,这不好,婶婶都不恼你,你怎好反恼她?”
    小家伙最怕娘亲生气,一见她板下了脸,委屈地撇撇嘴。
    “大嫂,不要紧的,我不怪他。”金巧蓉轻声说着,又拉着小石头,把那桂花糖放在他手里。
    小石头这回倒没有推开她。chaptere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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