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痛苦

    晚上,白小天坐在桌前,将台灯的光线调得很暗,仿佛这样有助于让他静下心来却反复回味、消化刘省长和陆天宇厅长的话,刘省长贵为副省级干部,而且是省委常委,既然收了自己的礼物,恐怕说出的话就不会是仅仅说说而已,而陆厅长,长久以来对自己关爱有加,也不会乱点路。
    思来想去,白小天还是决定要抓紧时间将黄钢的事情做好,四千万就四千万吧,快刀斩乱麻,尽快让这件事走上正轨。
    主意一定,白小天的心情就渐渐平静了下来,洗了个澡,回到坐在电脑前有意无意地搜索着有关企业收购和土地转让金的网页,自从黄钢陷入被动,他每天都要点点看看,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点着点着,他突然想起了刘省长口中的“金农”,这个名字对他来说还真是有点陌生,便在百度上打上“金农”两个字。
    随手点开一条,白小天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扬州八怪,又称扬州八家,究竟是哪八个人,说法有些不一,但不管哪一种版本,几乎都承认金农是扬州八怪之首,他的画虽然没有同属扬州八怪的郑板桥出名,但却是个全才,画的好,书法也好,而且诗和文章也极好,还是当时“浙西三高士”之一。
    白小天心里一惊,急忙再往下看,不由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副楷书卖到二百万左右,一副《丝纶图》更是到了五百万以上,而且据说还有继续走高的趋势。
    一个上任半年的县级市长,一出手就是百万以上,这会让刘省长怎么想?白小天觉得背心微微有些发凉,怪不得直到最后刘省长也没说收下,只是说带回去观赏几天,他是爱这个的人,自然一打眼便知道价格。
    这个丁建国,出手也太大了!白小天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走了一会,还是心烦意乱,便翻抽屉找橱子,好不容易找到一盒也不知放了多久的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年轻干部,尤其是处在上升曲线中的年轻干部,大多数往往还是很珍惜自己的政治生命的,白小天也送过礼,也收过礼,但他很有节制,尤其是收礼,数额都控制得异常得低,倒不是完全担心出事,而是给自己划一条警戒线,他心里很明白,各种监督都是形同虚设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内心的这个关卡,在物欲横流的时代,想守住底线是不容易的,所以必须把底线设得很低,即便哪天突破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想了许久,白小天渐渐冷静了下来,这东西自己毕竟只是过过手而已,而刘建国才是真正的收物人,作为省委常委这一级的干部,如果不犯政治性错误,在经济上是不容易出事的。
    这样一想,白小天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又开始往好的方面想,陆厅长也快到退休年龄了,影响力正在渐渐消退,如果刘建国真的收下了这幅画,那自己就算靠上这条线了。
    想到这里,他看看墙上的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但他却有些按捺不住的冲动,摸起电话给陈玉麒打了过去:“玉麒,今天我反复考虑了一下,黄钢的事迫在眉睫不容耽误,我看如果能让步,咱们就让点步吧,毕竟总是一件利远远大于弊的事。”
    “白市长,我正在拢资金,看看到底还能拿出多少。”陈玉麒说完顿了顿:“既然要快,那政府就下决议吧。”
    “嗯,我知道。”白小天放下电话,想了想,又给林秀峰打了过去:“林书记,这么晚了还打搅你。”
    “呵呵,不晚,人老了,觉少,白市长有事请说吧。”林秀峰笑着说道。
    “林书记,最近谈判陷入了僵局,丁大集团突然提出了四千万的转让金。”白小天说完顿了顿,苦笑着说道:“咱们市的财政情况林书记也是知道的,咱们一下哪能拿出那么多钱。”
    “呵呵。”林秀峰笑笑,心里却想,黄北市摊上你们这两个一把手,能有钱才怪!刚合并时的黄北,财政收入还没有现在的四分之一,周市长照样花得富裕,而现在,为了搞那个劳什子的烟雨湖仙姑,段文胜一年就预支了黄北几乎三年的财政收入,再加上白小天,虽然来了没几个月,却也恐怕已经浪费了不少,单单一个黄钢的剥离债务,就凭空扔出去了一亿多。
    不过这些话林秀峰只是在心里想想,嘴上却不会说出来,笑了笑问道:“白市长有什么打算?”
    “我觉得还是双方各让一步吧,两千万怎么样?”白小天笑着说道。
    “呵呵,这事你该和建国商量啊。”林秀峰笑了笑,心里却有些满意,白小天开始有些依靠他了。
    “呵呵,林书记,谁不知道你在黄北的威信,这种事,还是你开口的好啊。”白小天带些奉承地说道。
    “唉,那我就试试吧,不一定能成。”林秀峰嘴上留了余地,但内心里还是信心满满的,当初没有征地补偿款的时候丁建国也是愿意的,现在凭白多了两千万,他没有理由拒绝。
    可谁知他才刚一开口,丁建国就打断了他:“我说秀峰啊,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向里揍呢!这四千万马上就到手,煮熟的鸭子你给我飞走了一半,这哪行!”
    林秀峰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复杂,情势变了,丁建国的胃口也有些大了,就有些不悦地说道:“白市长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我刚满口答应了,你现在来这一套,让我的脸往哪搁?以后还怎么管你的事?!!!”
    丁建国见林秀峰有些不悦,便笑了起来:“那好吧,三千万,林大书记,你这张老脸值一千万,这也就是在我老丁这里,要不你就去问问,在哪还能值这个价?”
    林秀峰想了想,自己一开口就省了一千万,丁建国给的这面子也确实不小了,更何况如果一口就答应了两千万,说不定白小天更会胡思乱想,便点点头说道:“好吧,那我就这样给白市长回复!”
    “呵呵。”丁建国又说道,对于钱的事,他早就有所打算,其实他当初提出要四千万的时候本来就是留了余地的,虽然也知道如果坚持住,四千万也能到手,但他毕竟不是一般的小商小贩,除了经济利益,还要考虑政治利益,四千万到手,得罪了林秀峰,得罪了白小天,这帐总算起来,还是有些得不偿失的。
    “哦,我让白市长打个电话。”林秀峰沉吟了一下说道。
    “好,我等你消息!”丁建国放下了电话。
    林秀峰把丁建国让步一千万的事情一说,白小天很高兴,连连称赞道:“还是老书记你出马厉害啊!”
    “呵呵,白市长过誉了。”林秀峰笑笑,换了种为难的口气说道:“白市长,不过丁建国还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他的儿子……”
    白小天一听,头顿时有些大,为了给丁建国一点情分,他已经或明或暗给陈道静说了好几次,但陈道静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沉默不语,他清楚陈道静的性格,如果硬逼,恐怕她就会反感了,对别的领导她或许不敢发火,但对自己,她应该能做得出来。
    “林书记,不是我不帮这个忙……”白小天的声音里充满了为难和无奈:“我这个市长有点指挥不动这个公安局长啊,我看,还是你老将再出马一次吧。”
    作为市长,与部门一把手之间有矛盾,一般都放在心里,嘴上一般是避讳的,可现在白小天却说了出来,既显得没有城府,同时也显示出了一种不设防的信任。
    林秀峰点点头:“好吧,我打个电话试试,就说是咱们两个的意思。”
    “嗯。”白小天立刻同意了下来,但心里却有些没底,知道林秀峰的面子,陈道静也未必买账。
    果然,林秀峰一个电话过去,就被陈道静婉言拒绝了。不过,林秀峰毕竟是三把手,陈道静说的比较婉转,说对这个案子还不太了解,等她了解一下再说。
    尽管知道是推脱之词,但林秀峰也无可奈何,放下电话,立刻给白小天打了过去:“白市长,我的面子太小,公安局长的架子太大,你还是找段文胜书记吧。”
    “哦,”白小天见林秀峰不高兴,便笑着劝道:“林书记,道静就是这个性格,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林秀峰一听,立刻就明白了远近,便没有再说陈道静的不是,说道:“那我等你的消息吧。”
    白小天放下手机,想给陈道静打一个电话,可是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给段文胜书记汇报,说完后,加重语气说了一句:“段书记,省里的两位领导马上就要来黄北了,如果收购黄钢的事泡了汤,谁负这个责任?”
    这算什么混账话!段文胜明白白小天的意思,谁不同意放人,谁就是不支持黄钢的改制,就要担负省领导不高兴的后果。
    “段书记,你说呢?”白小天来问道。
    段文胜书记沉吟了半响,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白市长,如果是因为这件事而致使黄钢的事情泡汤,我以为省长不会怪我们的,毕竟法大于天,像咱们这些人的觉悟,都懂得依法执法的道理,更何况省领导呢?呵呵,你说是吧?”
    白小天愣了一下,半响才回过神来,叹口气说道:“段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责任是次要的,主要是几万工人的饭碗。两位省领导来黄北,也算是我们黄北十年不遇的事情,咱们在任上碰到了,就应该好好把握啊,接这个机会把黄北推出去,也算不辜负在任一方。”
    白小天这样说,段文胜就比较舒服了,而且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他是书记,黄北市的所有成绩,首先是他这个书记的成绩。只是这件事他不能提,更不能做,他需要被动地,甚至是有些勉强地接受。他沉吟了一下,说道:“白市长,这好像是个刑事案件吧?我看你不如找青云书记问一问。”
    “那行吧,我找他,你给他打个招呼吧。”白小天见段文胜对这事有些冷淡,便有些无奈地说道。
    “呵呵,不用,你直接找他就可以。”段文胜微笑着说道,虽然语气柔和,但却否定地很坚决。
    挂了电话,白小天打给李青云,而段文胜书记,静静地坐了一会,摸起电话给杜国成打了过去:“国成,丁建国儿子的事情,你点一下陈道静吧,别说的太透。另外,也给青云和何吏说说这个意思。”
    “嗯,我明白。”其实杜国成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他们也在着急,只是硬硬地压住在等白小天来提。
    杜国成给李青云和萧何吏分别打了电话,当然语气口吻差别很多,跟李青云说的时候口气淡淡的,有些轻描淡写,但跟萧何吏讲的时候,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语气,为黄钢的几万工人忧心如焚。
    尽管萧何吏到最后也没有明确地答应,但杜国成心里已经有数,他了解萧何吏的弱点,只要把黄钢的工人抬出来,就一定能压住他。
    一切准备就绪后,陈道静的电话便开始此起彼伏,而她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所有的常委中,只有段文胜书记和萧何吏副市长没有给她打电话,而杜国成的暗示,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代表段书记的。
    一个人的力量,如何跟一个最高权力的集体抗衡,陈道静知道纵然如何抗争,也免不了放丁爱辉的结局,也正因为这样,她最终才艰难地拿起电话给徐慕枫下达了放人的命令。可是,正如邵雄侠说的,丁爱辉一放,受害人的家属、公安民警和黄北市群众会怎么看待她,又会怎么看待公安局?
    从岑文灿那里回来,陈道静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还有一个人与陈道静一样,心情也是异常的痛苦,那就是萧何吏副市长,他静静地站在阳台,身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二十多个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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