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宝剑

    陈道静从市委大楼下来,驱车赶回局里,一路上思绪纷杂,黄北市太复杂,而她竟然也变得不那么简单了。以前遇到案子,脑子里往往只有一根弦,那就是破案,而现在,却总要考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东西让陈道静很疲惫,也很烦躁。
    当车停在了公安局院里的时候,陈道静打定了主意,化繁为简,既然猜不透摸不清,那就老老实实地做该做的事,其他的一概不管了,否则照这样下去,可能两边都很被动。
    刚来到二楼,就看到徐慕枫站在办公室门口,徐慕枫胳膊的绷带不见了,低头一脸羞愧。
    陈道静心里微微有些烦闷,便快步走了过去,掏出钥匙将门打开,沉着脸说道:“进来!”
    徐慕枫一脸羞愧,低头跟了进去站了那里。
    “说说,怎么回事!”陈道静一边问着,一边摸起电话:“让厉胜男过来一趟!”
    徐慕枫一脸羞愧地说着发生的事情,其间厉胜男推门进来坐在了沙发上。
    等徐慕枫说完,陈道静的脸色更加不好看,皱着眉头望着徐慕枫,半响有些失望地说道:“慕枫,你心细机敏,事前的种种反常你就一点也没有觉察?”
    徐慕枫脸微微一红,低下头说道:“陈局长,是我大意了,请求局里对我处分……”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陈道静不悦地打断了徐慕枫:“再说,给你处分,那别人怎么办?难道都开除?”说完突然想起了邵雄侠,问道:“雄侠呢?他伤的重不重?没事吧?”
    “应该没什么事了,他现在所里调查那几件事呢。”徐慕枫低声说道。
    话音还未落,门一开,邵雄侠头上扎着绷带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没有徐慕枫羞愧的神色,反而像个功臣一样,轻抚着头上的绷带昂首走了进来:“局座!”
    “怎么了?我说慕枫胳膊上的绷带怎么没有了,原来跑你头上了!”
    邵雄侠脸色一变,扭头望向了徐慕枫,看清他胳膊上果然没有绷带,不由急道:“你神经了?!!不是让你先去医院的吗?!!!”
    “我没事……”徐慕枫给邵雄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件事。
    “没事个屁!”邵雄侠火了,走过去想拉徐慕枫,却又怕弄到他的伤处,一脸焦急地说道:“赶紧去,别磨蹭了!没点数了!”
    “先说正事,不差这一会。”徐慕枫狠狠地瞪了邵雄侠一眼,仿佛怪他多嘴。
    “调查的怎么样了?!!”陈道静见邵雄侠只顾关心徐慕枫,却把案情放在了后来,心中微微有些不悦,便冷冷地问道。
    “唉!”邵雄侠看看徐慕枫一脸的坚决,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等转过头望着陈道静时,脸上就浮现出一股激愤:“局座,看守所必须得整顿了,我强烈建议你派工作组进行调查!”
    “先说情况!”陈道静不悦地打断了邵雄侠。
    邵雄侠又把情况大体说了一遍,只是,他将困难说的大了一点,将事情的发生说的更突然了一些,当然,在说到徐慕枫的英勇时,更是用了很多发自肺腑的责备。
    厉胜男微微有些吃惊地望着徐慕枫,她没想到徐慕枫在一根胳膊几乎不能动的情况下,居然还敢做出跳楼追人的举动,目光里不由散发出一丝钦佩和平时几乎从没有过的柔情。
    陈道静望着徐慕枫,心里也微微有些内疚和心疼,不过她并没有说些夸奖和体恤的话,蹙着双眉说道:“看来他们不但丧心病狂,而且是有精密的计划的。”
    “绝对是有预谋的!”邵雄侠怒气冲冲地说道:“墙角的那个凳子查清楚了,是电工修电路时放那的,电路停电事前没有通知,是临时的。更可气的,厕所里的木棍和绳子,他们居然一问三不知,说傍晚上厕所时还没有,难道**地是我们带进去的?还是**地从从天上掉到厕所里去的?”
    陈道静心里清楚,这些人但凡敢这样做,后果及应对措施包括串供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要靠一时半会就查清楚是不可能的,便问道:“光头和兔子有没有下落?”
    “没有确切地消息,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逃往了道州。”邵雄侠皱着眉头说道:“从看守所的摄像头一路查过去,最后在小王庄发现了那两辆摩托车,在摩托车驶入后出来的车中,有一辆无牌的面包车最可疑,因为他是两个小时前就停进去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出来,可就在光头和兔子的摩托车进去不到三分钟,它就向西驶去了。”
    “车牌有没有?”陈道静问道。
    “没有,我拍几个人去云青高速路口调查了,这个面包车是长安牌的,有个明显的特点,左边的后视镜没有,应该好查。”邵雄侠说道。
    正在说着话,邵雄侠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看了一眼,便连忙接通问道:“怎么样了?”
    “查到了,那辆长安面包确实上了青云高速,我们已经跟道州联系了,他们帮忙查了一下,那辆车确实是在道州下的高速。”
    “好!你们抓紧联系一下道州,让他们协助查一下!”邵雄侠两眼兴奋得两眼冒光,放下电话对陈道静有些急切地说道:“局座,你让霍天泰局长联系下道州公安局,或者让省厅出面协调一下,帮忙查查光头几个的落脚点,这次一定不能让他们跑了!”
    陈道静做事不愧是干净利落,简单问了一下邵雄侠有关的情况,立刻摸起电话分别给霍天泰局长和方明清厅长打了电话,请他们出面协调道州公安局。
    放下电话,陈道静又给雷剑打了过去,将事情简单地一说,让他具体负责联系道州方面,毕竟是请求协助,如果让邵雄侠和徐慕枫出面显得不尊重。
    “你一会给雷局具体说一说。”陈道静放下电话,对邵雄侠说道。
    邵雄侠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他越来越喜欢陈道静的工作作风了,雷厉风行,说办就办,一点不拖泥带水。
    “这件事就先到这里,”陈道静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放下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工作重点转移到宾馆纵火案上来,半个月内,必须给我查清!”
    “道静姐,有点难。”厉胜男此时插话道:“我和丁大成,还有徐天浩仔细查遍了宾馆的周围,没有发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现在可以说是毫无头绪,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这次市纪委是来查丁大集团的,我们就从丁大集团下手。”陈道静目光炯炯地望着徐慕枫和邵雄侠:“你们不是说丁爱辉罪行累累吗?那就给我搜集证据,从他开刀!”
    “从丁爱辉开刀?”邵雄侠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的光芒,但却微微有些怀疑地说道:“真的假的?”
    “以后少说这些屁话!”陈道静不悦地将眼一瞪,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说脏话了,这次是守着三个人,脸上不禁微微有些不自然。
    邵雄侠倒没在意,徐慕枫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吃惊,厉胜男也微微愣了一愣。
    “好了,都去吧!”陈道静掩饰般地不耐烦地挥挥手:“三天之内,我要丁爱辉关进看守所!明白吗?!!!”
    “明白!”邵雄侠兴奋地蹭的蹦了起来:“迟来的正义啊!”
    与邵雄侠的兴奋不同,徐慕枫却有些犹豫,或许是陈道静在他的心中越来越完美,所以他不希望陈道静受到一点伤害。
    “慕枫,你还有事?”陈道静看徐慕枫一脸雨说还休的样子,便问道。
    “陈局长,如果要抓丁爱辉,必须上面有人说话才行,否则,单靠我们公安局,根本是顶不住的。”徐慕枫担心地望着陈道静说道。
    陈道静明白徐慕枫的意思是让她找个大的挡箭牌,以免被乱箭射到,便淡淡地笑了笑:“你们只管抓人,剩下的不是你们要考虑的!”
    “局座!你来能黄北当公安局长,我邵雄侠这辈子死而无憾了!”邵雄侠一脸夸张地说道。
    “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下次别让人打的挂彩给我丢人就行!”陈道静板起脸冷冷地说道。
    “嘿嘿……”邵雄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起来。
    “慕枫,先去医院!”陈道静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温暖:“局里需要你,需要赶紧养好伤的你,明白吗?”
    徐慕枫一脸的感动:“我明白,陈局长,你放心吧,慕枫绝不会再让你失望!”
    “嗯,去吧。”陈道静淡淡地笑着摆了摆手。
    望着陈道静端庄温暖近乎完美的笑容,徐慕枫的目光又是一呆,竟然半响没反应过来。
    “慕枫,走了。”邵雄侠轻轻一扯徐慕枫的衣角说道。
    “哦?哦。”徐慕枫的脸一红,赶紧转身向外走去。
    “怪了!怎么还学会脸红了?”邵雄侠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有些奇怪地摇摇头,跟着出门了。
    厉胜男却又有不一样的感觉,英气的男人偶尔脸红一下,也蛮可爱的,却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报道第一天在市政府大门口遇到云飞扬的情景,他的脸红得才厉害,就像红布一样。
    三个人走了,陈道静在心里反复掂量着徐慕枫的话,或许他是对的,如果没有一位市领导出面顶着,恐怕这案子就绝不会顺利。
    想给段文胜书记打个电话请个尚方宝剑,可想想又不妥,听段文胜书记话里的意思,他仿佛不愿暴露自己的意图,起码暂时不希望暴露。
    思来想去,陈道静决定去找孙艾静探探口风,如果段书记不愿意,让纪委杜国成书记做个挡箭牌也未尝不可。
    主意打定,陈道静摸出了电话,可一看表,已经十点多钟了,心里不禁有点犹豫。
    可就在这时,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显示的正是孙艾静,陈道静不由一阵惊喜,连忙接了起来笑道:“孙检,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指示,睡不着啊,能聊聊吗?”孙艾静说完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以前都习惯了,可自从见了你,有些话就在心里憋得难受,总想找你聊一聊。”
    “呵呵,别在电话里聊了,找个地方吧。”陈道静笑着说道。
    “哦?好啊!”孙艾静显然有些喜出望外,笑道:“道静,知道你是好姐妹,可还是没想到你这么够意思!”
    “正好也有事要找你聊,哈哈……”陈道静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好吧,我定地方。”孙艾静笑着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一个幽静的茶楼单间,两个漂亮而又庄严的女人面对面坐在了沙发上。
    “你还有空**,我这边都忙得头大了!”陈道静笑着说道。
    “你怎么也学得这样了!”孙艾静白了陈道静一眼,笑道:“你以为我们检查机关容易啊!告诉你,比你们公安机关难上百倍!”
    “呵呵,开什么玩笑,你们就是东厂,就是锦衣卫啊!”陈道静开玩笑地说道:“哪个当官的见了检察院都吓得发抖,你们比纪委都威风!”
    “你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揍啊!”孙艾静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不比你们公安局,强制措施那么多,也不比纪委,抓错了可以再放,抓对了也可以根据态度不同而大事化小,我们检察院只要一立案,那就正式进入了司法程序,什么事想改都很费劲,你们抓个小偷小摸的也就算了,可我们不行啊,一弄就是领导,那种压力,你是体会不到的。”
    “算了吧!”陈道静不以为然地笑笑,微微带些苦涩地说道:“现在老百姓说起公安局,没有不竖小指的,可你们没抓一个大贪官,百姓没有不拍手叫好的,不说别的,就说这民心和舆情就是天上地下啊!”
    “谁难受谁知道,”孙艾静轻轻叹口气:“我们的环境比你们恶劣得多。每办一个案子,总有这样那样的风言风语。”
    “你们能有能什么风言风语?!”陈道静笑着说道。
    “我给你随便列举一下,”孙艾静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道:“第一种,老百姓不认为我们是在反复,而是领导之间的狗咬狗,认为检察院就是政治斗争的一种变相的工具,你贪污受贿多少都没关系,但是你别得罪人,你得罪了人,就要整你,你就算没事,检察院也能给你造出事来。”孙艾静说完看看陈道静,无奈地苦笑道:“这种说法有吧?”
    “呵呵,你别说,我还真听说过。”陈道静笑着点点头。
    “这是典型的转移焦点,把很正义的事说的污秽不堪,唉。”孙艾静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还有的人对我们办案的对象充满了同情,认为他们是弱者,是可怜的人,是上面没人,关系不硬的结果,如果真有背景的,检察院根本不敢动。有的说的更难听,说检察院就是只欺软怕硬的狗。”
    陈道静笑了笑:“呵呵,看来谁都有谁的难处啊。”
    “还有呢!”孙艾静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还有一些人,甚至是一些学者,居然认为适度的腐*败是润滑剂,那些有能力的官员在发展了经济,做出了贡献后,适当的那点好处也是理所当然的,有益于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泰丘的市委书记乔天英你知道吧?他被判入狱后,省委组织部亲自精心选派的新市委书记竟然被整个泰丘的老百姓骂,说宁要大贪官,也不要大笨蛋,说检察院昧了良心瞎了眼,把他们的好书记给抓了。”
    “呵呵,好了好了,你也难,我知道了。”陈道静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起了孙艾静这么一大篇感慨,便笑着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其实,我们办案跟你们真的不同,你们那些罪犯,大多是罪行累累,有的初犯,还可以从轻,但我们不同,都是要人命,甚至是要人家破人亡的。”孙艾静叹了口气:“与从政相比,科学家是最简单的,因为他们可以失败一千次一万次,只有一次成功就是成功了,但从政正相反,你成功一千次一万次,只要你翻了一次船,那就永世不得翻身了,起码在仕途上。而那些翻船的干部不乏一些优秀的分子,他们大多出身贫寒,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所追求,有所奉献,有些被抓的时候正是年富力强,不但国家受损失,而且他们更是全家甚至整个家族的自豪和骄傲,他一倒,老人、孩子那种心情,你不面对,是很难体会的,他们的父母甚至宁愿死也不愿相信自己出息、孝顺的孩子会犯罪,总是怀着仇恨的心情面对我们。”
    陈道静轻轻点点头,脑海中却又闪过了萧何吏副市长和段文胜书记的影子,他们不就是这类人吗?
    “除此之外,还有肥猪论、大肠论,正常论,总之林林总总,可不像你说那样民心所向都支持!”孙艾静叹口气,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呵呵,不说这些了。”陈道静趁孙艾静停口,赶紧转移了话题,将晚上的事情大略说了一边,然后问道:“艾静,你说我跟段书记要个尚方宝剑,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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