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罪人
“哦,好,好。”丁大成喏喏地应着,眼睛却不时扫向孟如海,他很想改善一下在新局长眼中的形象,可又担心孟如海又会按老办法处理。
陈道静与袁华融下楼走了,孟如海也跟着要走,却被丁大成从后面轻轻一扯衣角。
“干什么?”孟如海停下脚步,不悦地看了丁大成一眼。
丁大成犹豫了一会,不自然地笑笑说道:“孟局,怎么办?”
孟如海一愣,随口问道:“什么怎么办?”
丁大成一皱眉,轻声说道:“陈局长安排的事啊!”
“哦!这事啊!”孟如海仿佛恍然大悟,不过随即有些不悦地说道:“还能怎么办?继续冷办!你是刑侦大队长,难道这点事也要我教你?”
“嗯,好。”丁大成嚅嚅地说道,心里却好大不开心,孟如海做事从来都是以维护许静为出发点,从来不顾自己的利益,甚至还要常常让自己做出牺牲。
再说陈道静,和袁华融说着话下得楼来,抬手看看表,九点五十,到市政府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便想回办公室看一下丁大成的总结材料。
就在这时,办公室内勤小蔡拿着几分报纸匆匆地跑了过来:“陈局长,袁政委,不好了,报纸登了咱们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袁华融笑呵呵地接过报纸一边看一边笑道:“咱们没给报社送礼啊,他们一般不会……啊?!!”
陈道静本来正一脸微笑,却见袁华融脸色突变,不由有些迷惑,也从小蔡手里拿过报纸看起来,才看了两眼,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报纸刊登的那张大照片陈道静很熟悉,正是那天吃甏肉的时候,地摊老板给他指的那小半栋没拆迁结束的楼,这张照片的取景极好,一看就是高手,灯火闪动,人影绰约,仿佛能听到里面吆五喝六的声音,下面还有几段采访的谈话,其中有几个是当地住户的,语气不同,有深恶痛绝咬牙切齿的,也有轻松幽默讽刺调侃的,还有见多不怪麻木不仁的。
陈道静的脸微微有些发热,可看到最后一条,一片红霞不由从耳根飞起,最后一段是暗访的组织者,一个接近五十岁年纪的妇女,虽然做了技术处理,但依然能听出原话中的粗俗,如果还原一下,恐怕就是人都是从比里钻出来的,警察也一样,她的那地方大的很,全派出所的人来了都能装下,当记者问黄北刚来了一位新局长时,这妇女居然说要比比谁的大,如果比她的大,那就她服气。
“混蛋!”陈道静气得将报纸摔在了地上,虽然早就预料昨晚宋子平喊来的那帮记者会有所动作,但还是没有料到会来得这么快,来的这么肮脏和龌龊!这是一个省会城市的报纸该用的词语吗?已经变成**裸的侮辱了!
“陈局,别生气,这也是惯例。”袁华融见陈道静生这么大气,不由有些奇怪,弯腰从地上捡起来看了两眼,不由惊异地“咦”了一声:“怎么还不一样啊!”
小蔡在一旁低低地说道:“每份都不一样。”
陈道静吃了一惊,忙拿过袁华融手中的东州时报,却见上面是刊登的黄北城管办事处的几处赌博场所,有游戏机厅,有台球室,还有棋牌室。在进行暗访时,业主无不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这里最安全,已经给派出所交了保护费了,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小蔡又轻轻递给陈道静一份东州商报,这上面刊登地是一条僻静小街,小街的一边是一条污水河,另一边则是一大长溜小平房,说一到晚上这里的小屋便都亮起一盏盏的红色或者粉色小灯,将这条街打扮的分外妖娆,暧昧的氛围也随之将这条夜幕下的小街笼罩,人们进进出出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在采访当地居民时,有个老大妈气愤地说道:“这里已经成了鸡窝了,可公安局就是不闻不问,弄的这里一天到晚飘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刮大风的时候,那些男女用品随风飘扬到处飞舞,吓得她们都不敢开窗户,有次一个邻居正在下睡觉,却突然一个破碎的避孕套碎片从窗子里飞进来正好落到锅里,气得这个邻居把锅直接从二楼扔了出去,包好的水饺,全家人没有一个人有胃口吃,都被恶心到了!”而进入洗头房暗访,当记者对安全表达忧虑的时候,小姐们的说法跟赌场的人说法一致,已经交过保护费了,绝对安全!
“怎么回事啊?不该啊!”袁华融仿佛有些紧张,又连续翻了四五张报纸,全是东州的市级报纸,有大报,也有小报,但无一例外不是宣传部下属的。
陈道静心里雪亮,这是宋子平还给公安局的颜色,只是这颜色来的太快了一点,也太猛烈了一点,而且很显然地是直接针对她,因为每篇报道的最后,都会跟上一句会继续跟进关注后续发展,而更重地,是每篇报道中都无一例外地提到了新任局长。
袁华融也看出了蹊跷,皱着眉头小声问道:“陈局长,昨天说情的是不是有市委宣传部的领导啊?”
“呵呵,先不管这些。”陈道静定定神,把手中的报纸扬了扬,说道:“既然媒体的朋友帮咱们查到了问题,我们就应该端正态度,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好,”袁华融抬手看看表:“你去开会吧,我调查一下情况,回头给你汇报。”
“行,袁政委,那你就多辛苦了。”陈道静感激地笑笑,本想去看下刑侦大队的总结,但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便改变了主意,向着院中的现代越野走去。
厉胜男正在拿着一个小拖把擦着锃明瓦亮的车前玻璃,见陈道静过来,连忙将小拖把扔进后备箱,上车点火启动。
“市政府。”陈道静说完便倚在了靠背上,闭上眼思索着事件后续的发酵和采取的应对措施。
厉胜男见陈道静这副摸样,心里有些奇怪,早上的时候气色还不错啊,怎么去了一趟刑侦大队变的有气无力的了,不过虽然好奇,却没敢多问,启动了车子缓缓出门向市政府驶去。
到了市政府,还没等下车,陈道静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一看是霍天泰局长打来的,忙接通苦笑道:“霍局,您看报纸了?”
“是啊,怎么回事啊道静?得罪人了?”霍天泰的语气里有些焦急:“现在舆论的力量很大,你可千万必要大意,很多有有能力、有品行的人都是倒在这上面!”
“好的,霍局,我会处理好的。”陈道静嘴里说着,心中却如一团乱麻。
“道静,刚才政法委李富白书记打来电话,很不高兴的样子,说要成立市政法委和公安局联合调查小组去黄北进行调查,我给拦住了,下午督察处的人可能会过去,你尽量在上午处理好这些事,市局就不派人了。”
“好的!”陈道静觉得压力陡增,忙点点头:“霍局放心吧,我马上安排。”
放下电话,陈道静立刻给袁华融打了过去,先问了一下情况,袁华融说他刚了解了一下,这三个地方分别是城关派出所、凤凰街派出所和青妍路派出所,也给这三个所的所长打过电话了,凤凰街派出所叫苦连天,说也去查处过,但那老太婆太凶悍,敢脱了衣服拿刀跟人拼命,所以最后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另外两处呢?”陈道静眉头紧皱,那晚甏肉滩老板就跟她说过“南狼北羊”的话,看来这个凤凰街派出所确实够“面”的!
“另外两个所我都打过电话了,两个所长都承认确实收了治安费。”袁华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都收了?怎么胆子这么大?”陈道静眉头不由又紧了一层,不过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两个所长还挺敢作敢为的,一问就承认了下来。
袁华融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陈局,这倒不是他们乱收,是咱们黄北的老规矩了。基层的经费一直很紧张,收点治安服务费补贴所里经费的现象也很普遍,几乎公开的秘密了,每个所或多或少都这么干!”说完重重叹了口气:“现在就盼着他们把钱都用在了所里,如果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那可就麻烦了,属于违纪了!”
陈道静听着有些刺耳,便笑着问了一句:“属于违纪?那没装到自己口袋里是不是就不算违纪了?”
袁华融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道:“这怎么说呢,收这些费肯定是不对,不过呢,也有个现实的情况在这里摆着。陈局,你以前在省厅,经费充足,后来在下面挂职,又主要分管刑侦,办些大案子,经费自然也有保障,但基层所里不一样,工作那么多,不干不行,经费却又没有保障。所以,我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谁叫咱们穷呢?只要不装自己口袋里,性质就不算违纪吧?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如果必要的话,咱们可以开党委会讨论。”
陈道静耐着性子听着,没想到袁华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抬手看看表,说道:“袁政委,我先去开会,你给他们开个会,先让他们把报道的事情解决好,至于怎么处理,等我回去咱们碰碰头再说。”
“好吧。”袁华融见陈道静不松口,知道自己这思想工作有些难做,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
来到二楼中厅会议室,白小天、李青云还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已经就坐了,陈道静便找了个侧面位置坐了下来。
“道静来了。”白小天笑着打招呼道。
“呵呵,白市长好,李书记。”陈道静刚悄悄坐下,被白小天一喊,连忙站起身打了个招呼,又冲李青云点点头,见众人都望着她,便微笑着一一点头示意。
“这位是咱们新来的公安局长,陈道静!省厅的刑侦尖刀,女中英杰……”白小天对陈道静自然不会吝啬赞誉之词,滔滔不绝介绍了半天,然后这才指着在座的人说道:“道静,这是咱们国土资源局王局长,这是发改委刘主任,这是辛庄乡冯乡长……”
一一介绍完毕,白小天清了清嗓子:“好了,人都到齐了,咱们现在开始开会,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确保将黄钢的闲置土地卖出去,促进资金回笼,以期更快的盘活这个老企业,老大难……公安负责维持卖地前后的秩序稳定,制定应急方案,准备随之扑灭可能发生的大规模工人聚集上访……发改委负责约谈企业的老工人,老干部,讲明政策,晓以利害,让他们尽量多地给工人做通思想工作……按照属地管理的原则,辛庄乡做好一切……”
等白小天一讲完,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发改委的刘主任先说道:“白市长,这工作,发改委还真有难度,以前这些企业都是归经委管的,发改委跟那些人不熟啊!”
白小天看了一眼刘主任,不悦地说道:“现在经委并到你们发改委了,你们不管谁管?”
“唉。”刘主任无奈地摇摇头,半响说道:“我建议由商务局出面比较好,以前的经委领导现在都在商务局。”
冯乡长这时插话道:“白市长,乡里可以积极配合各部门的,不过,要说独当一面,恐怕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平时对那些工人,哄还哄不好,如果得罪了,恐怕我们乡政府就别干其他工作了,他们部门处理完,不管后果咋样,都能抽身,可我们乡里不一样,哪个部门给留下的后遗症都要我们来擦**。”
白小天脸色有些难看,刚要说话,国土局王局长又说道:“白市长,这个会最好让萧市长来一下,他给我打过招呼,说这块地一定要卡住的!”
这话也正是陈道静想说的,萧何吏毕竟给工人做出了郑重的承诺,如果卖了地,面对那些信任他尊敬他的工人,将情何以堪!
白小天本想绕过萧何吏,可看看会议桌上的气氛,看看这些一脸难色推三阻四的部门负责人,知道自己的想法也很难贯彻下去,便点点头,转身对郝主任说道:“给萧市长打个电话,让他马上赶到会议室。”
“嗯,”郝主任点点头,却又仿佛解释一般地说了一句:“萧市长一早就去牧羊乡了”,这才拿着手机出了会议室。
不一会,郝主任推门进来,萧市长刚处理完牧羊乡的事,大约二十多分钟就能赶到。
“嗯。”白小天点点头,脸色有些阴沉,作为一个堂堂的市长,自己的思路总是那么难贯彻下去,这让他脸上很不好看,尤其是当着陈道静的面。
会议气氛渐渐放松了起来,大家海阔天空的聊着,似乎忘了这个会议的目的和卖地后的严重后果。
二十多分钟后,萧何吏急匆匆地走进了会议室,仿佛心情极好,一脸的笑容,坐在白小天身边,冲众人点点头笑道:“对不起,来晚了!”
陈道静自从来到黄北,几次见到萧何吏副市长,总是见他一脸淡淡的疲惫和愁容,这是见他脸上满上灿烂的笑容,心里竟莫名地一阵开心。
众人忙都起身笑笑,陈道静也站起来笑着点头示意,虽然萧何吏副市长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但她还是觉察了那目光在自己脸上的略作停留以及瞬间而逝的那抹关怀和慰问,这让她心里感觉到一丝暖暖的舒服。白小天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缓缓地说道:“萧市长,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讨论如果能顺利地转让黄钢的部分闲置地皮……”
“白市长,你是要逼我下岗啊。”萧何吏摸出支烟点上,笑着说道:“我前天才跟工人做了保证,你今天就要卖地,是不是特快了点?”
白小天望望萧何吏,嘴角闪过一丝冷笑:“谁让你瞎表态!”说完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道:“不过也没事,这种表态只是在特点环境下的权宜之计,也做不得数。”
“同志们的意见呢?”萧何吏的表情有些生动,似笑非笑,却又一脸认真,眼睛睁得大大的,将在座的人一个个地看过去。
陈道静的眼中浮起一丝笑意,她虽然不善于调侃嬉闹,却喜欢有幽默感的人,尤其是张弛有度并不过火的幽默。
当萧何吏的目光碰到陈道静的目光时,认真的神色没有绷住,微微一笑,将目光收了回去。
陈道静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将头低下去的瞬间,嘴角也微微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
“不瞒大家说,丁辅仁董事长已经决定对黄钢进行一场脱胎换骨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要卖了这三块地,企业的资金就立刻能回笼,企业盘活后蒸蒸日上也指日可待,大好的前景就在面前,同志们,我们可不能错失良机,成为历史的罪人,黄北的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