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华裳猛地坐正。
她在外征战时一向有军师替她谋划,所以她甚少思虑详尽,可如今听楚江仙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几分巧合。
华裳面色不变,细长的手指抚摸了几下下巴。
见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楚江仙一直绷紧神经稍微松快了些。
“某也只是这么一说,还望见谅,毕竟某比不得魏郎与你的关系,实在交浅言深了。”
这话倒是有些像边关小镇酒家里与老兵打情骂俏的娘子,对了,当时老兵们怎么回复的来着?
华裳眉毛动了动,手臂搭在楚江仙的肩膀上。
楚江仙望向她。
她侧了侧头,头枕着自己的臂膀微微一笑,懒洋洋问:“醋了?”
楚江仙的神色越发深沉了。
华裳立刻收回手,嬉皮笑脸地道歉:“抱歉抱歉,我忘了你是开不得这种玩笑的。”
“不。”他轻轻咬字,“与其说楚某开不得这种玩笑,倒不如说,某对开这种玩笑之人很讲究。”
华裳立刻举起右手,笑呵呵道:“明白,以后我会注意的。”
你什么也不明白。
楚江仙攥紧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又忍不住松开。
“等!停车!”华裳突然站了起来,因为车棚低矮,她差点一头撞了上去,幸好李娴扯了她一下。
也不知道她感觉到了什么,在马车还没有停稳的时候,她就“跐溜”一下蹿了下去。
李娴立刻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一上午看了无数场好戏的李岚实在不想再动了,他坐在座位上,看着一贯清绝冷漠的楚江仙不断望向窗外,神情越来越焦躁。
李岚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挪了挪屁股,挪到距离楚江仙很近,又不会真的接触到他的位置上,轻声问:“楚御史,那个……你是认真的吗?”
楚江仙慢了半拍才望向他,他好看的眉眼中微微透着一丝疑惑,像是没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过了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薄而白的耳垂突然红的滴血。
那一刻,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楚江仙抿紧唇,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变成了坚定,他抬起头,看着李岚。
李岚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瞬间缩回了原来的位置,“不不不,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楚江仙身姿笔直,衣衫整齐,唯有肩膀处有些许被华裳胳膊压出来的折痕。
这一道明显的折痕却像是冰山一角,所有未知都掩藏在水下。
见李岚退缩,楚江仙便也没了跟这个毛头小子袒露心意的想法。
可是,久久不见华裳两人归来,闲极无聊的李岚又忍不住将视线投向楚江仙。
他真是好奇死了。
应汲,魏玄,楚江仙,还有他的小叔叔,这里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为何就吊死在华裳这棵歪脖子树上,她究竟有什么好?
到底是为什么啊?
“楚某也不清楚。”
李岚猛然回过神,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将问题问了出来。
楚江仙双手搭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近乎冷漠,可是他微微垂下的眼睫,还是泄露了稍许不安的心思。
李岚抱着胳膊:“真奇怪,她有什么好,不过是武力高了些,守卫边疆多年又立下赫赫功劳,为人也不像一般贵女那般拘谨,她洒脱大气,有时候男子都不如她,虽然说她成了两次亲,可比之其他贵女成亲之后偷养面首,或者假装出家,实则在观里与众多男子偷情,已经好上太多……”
楚江仙的目光太过锐利,李岚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要讨厌华裳的嘛,怎么又夸奖起来了?
楚江仙微微一笑,“你看你这不是很明了吗?”
“什么明了?”车帘被猛地掀开,华裳蜜糖似的脸蛋出现在天光下。
李岚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背过身子大声咳嗽起来。
楚江仙淡淡道:“在谈论李小郎君的心事。”
华裳闻言爽朗的笑了起来,还递给李岚一个“没想到你也到了这个年纪”的眼神。
李岚的咳嗽声更大了。
华裳要上马车,楚江仙挪到车门边,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华裳端详了一下他修长白皙宛如美玉的手掌,小心握住了,只不过不敢用太大力气。
楚江仙面露疑惑。
华裳傻笑道:“总感觉会一不小心握坏,这双手该好好保护。”
李岚捂着嘴盯着楚江仙的眉眼,一瞬间他竟产生一种错觉——楚江仙的眸子变成了琉璃,流转着七彩光华。
待重新坐好后,楚江仙问她为何下车。
华裳惊诧道:“难道你们没有闻到吗?”
“啊?”李岚茫然。
华裳摸了摸鼻子,蹙眉道:“林间有浓厚的血腥味。”
李娴淡淡道:“不是人家没闻到,而是将军的鼻子太灵敏了。”
华裳不在意地挥挥手,“毕竟尸山血海里过来的嘛。”
“发现了什么?”
华裳蜜色的手掌一翻,指尖夹着一块吸足的血的黑布,她眯着眼睛道:“林中有好多血迹,还有残留的衣服碎片,似乎有人在此地大战了一场。”
就是不知道大战一场的黑衣人是哪一波了。
华裳盯着手中布片出神,楚江仙却心有灵犀道:“这里是通往隠山寺和白玉观的必经之路。”
华裳没有说话,一旁仔细听的李娴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你个楚江仙,你这心思分明路人皆知,合着非要将将军的两位前夫拉一个下马不可吗?
李娴紧紧盯着楚江仙,想不到长得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竟有一番这样谋划,果然文人都是要敬而远之的。
然而,楚御史人家又没撒谎,这就是明白的阳谋。
李娴嘴里发苦。
军师啊军师,你到底在哪里,没有你,将军可玩不过这帮子文人。
“这件事我会上报圣人。”楚江仙说道。
华裳立刻出了一口气,直接将手里的破碎布片扔进了他手里,“既然你要接手了这个烂摊子,那可再好不过了,圣人那里能调动的人肯定比我这个光杆侯爷要多。”
她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凑到楚江仙近前,软着声音道:“到时候楚御史好好替我美言几句,让陛下早些抓到害我之人。”
她歪头微笑,额发滑落到一边,露出她眼角一颗灼艳小痣,像是甜汤里漂浮的一小瓣桃花。
楚江仙怔住了,那一瞬,他的五感一下子变得敏锐非凡,他能闻到她身上青草阳光的香气,也能听到她的碎发划过他衣衫的沙沙声响,更能看到她嘴角被阳光刷成金色的细小绒毛。
那绒毛蹭了一下他的心,一触即离。
“嗯?”华裳目露不解。
楚江仙面色不动,他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办妥。”
于是,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像一只毛皮上好、身姿矫健,却在午后阳光下懒洋洋打盹的猎豹。
楚江仙不动神色地将右手指尖儿搭在左手手腕上,他能感受到青色的血管一下一下踢弹着他的手指。
华裳撩了撩头发,无意道:“你常去隠山寺?”
楚江仙一边感受着自己欢脱的脉搏,一边道:“是。”
“那里清幽人少,我常在后山弹琴。”
“弹琴是要焚香的吧?”
她想要套话的套路太过浅薄,饶是楚江仙在走神,也立刻领悟到她的心思。
楚江仙想了想,谨慎回答:“是。”
华裳:“应汲很会调香,他就没有送你一些吗?”
楚江仙:“隠山寺的香是很好,可我自己也会调。”
哦,对了,他们这些喜欢附庸风雅的文人有哪个不会调香的。
华裳歪在一旁,不再多话。
楚江仙轻声道:“应汲的香也不是谁都给了,毕竟世上闻香识趣者太少,多是附庸风雅之人。”
华裳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刚刚想的事情,好像被他觉察到了一样。
她随口道:“那去隠山寺的香客你都认识吗?”
楚江仙摇头,“多不认得,不过,有一回倒是碰见一位熟人。”
“谁?”
楚江仙抱起竖在一旁的瑶琴,口中道:“魏家女郎。”
魏篁!
这倒是奇怪了,魏篁可是连她和应汲一同记恨的,怎么会去有应汲所在的寺庙呢?
车子很快在冠军侯府门口停下了。
抱琴疑惑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这是谁啊,怎么堵在侯府门口?”
华裳若有所感,下意识撩开帘幔,视线所及,洁白的台阶上,一道青色张狂身影几乎羽化登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