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雨无正
南河还没来得及清清嗓子,对自己刚刚发出的那声难听的叫唤死不承认,就先被宫人的嗓门吓得手一软,摔回了床上。
那宫人倒是还有点理智,没把手里炭盆扔了,而是搁下东西想要靠近两步看一眼。
这宫中虽然有宫人偶尔进出,但谁都没能靠近她几步过。她刚刚又倒下去,宫人也有点怕是自己看错了。
他战战兢兢,两腿打颤,弓着身靠过来,也看到那位楚王后确实睁着眼睛躺着,艰难的翻过来一点身子,两眼如点墨似的直勾勾的看着他。
说可怕也算不上可怕,但谁都知道这王后是楚王跟晋王交兵之后,从晋国抢来的。说是死了却又仍有呼吸,说是活着却从来没见她睁开过眼楚王又从不许旁人靠近,谁也不知道她的样貌,外头自然各种各样的传言都冒了出来。
那宫人对视上她,惊惶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外头几个廊下的宫人听见他的叫唤,也忙跑进屋内,一群人瞧见睁眼后艰难的想爬起来的王后,竟然每一个人敢搭把手。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呼吸都不敢,不知谁先道“去,找司宫去说王后醒了”
外头雪大,风却还不算重,楚国身处如此南方,几十年前的楚人几乎一年都不见雪,而如今却是年年冬季都风雪连天了。
辛翳靠着凭几,身上裹了件有些厚重的皮毛披衣,这几年更明显的下颌骨线条埋进毛领里,他手里拿着根拨炭火用的青铜细钎子,一边听桌对面的人说话,一边百无聊赖似的用细钎子拨弄桌子上几个牍板卷轴。
幸而对面的都是熟人,对他的行为也都习惯了。
原箴看着他用那细钎子跟钓鱼似的,勾着竹简的绳带,将竹简勾起来甩来甩去玩,也满脸无奈忍下一口气,没说什么。
但这也不代表辛翳走了神,他玩着,忽然开口对说话说到一半的商牟道“越国如今愈来愈庞大,你却与我说对越国出征不是好事。这两年我们吃亏少过么申子微都在越国做了相邦,墨家在越国集结的势力越来越庞大”
商牟“我只是认为越国境内地形复杂,河流湖泊众多,语言又不通,我们几次打仗吃亏都在对越国和墨家的不了解上。与其这时候天寒地冻的出征,不如说等一等,毕竟我们越进攻他们越团结,当我们暂时搁置控制,说不定内部的矛盾也会更明显。而且卜子也带人潜进去了,申子微虽然对楚国朝廷很了解,但卜子一直是从来不露面的人。等他回报消息,我们再做打算也来得及。”
辛翳冷笑“唯有对于国土,决不能采取消极的态度,失去的城池如果不迅速夺取回来,以楚国的广袤国土,朝野上下与官兵都会立刻觉得九牛一毛似的安逸退守,不会对城池分毫必争了。”
他刚要再说,忽然听到外头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辛翳本来没打算停顿,但只听到外头那跑来的人,竟似乎摔了一跤,嗑的一声巨响,连外头廊下的宫人都吓坏了,连忙去扶。外头一声声叫唤着“司宫”,辛翳皱了皱眉“范季菩,你去看看,是不是景斯摔着了。他又年纪不小了,回廊上说不定落雪结冰的,他要是摔断腿了怎么办。”
范季菩还没起身要去开门,就听见景斯焦急叫唤了两声“大君大君”
他在外头挣扎的站起来,一片喧哗之中,景斯一把拉开了门,甩开几个想要扶他的宫人,挤进屋里。
他捂着鼻子,嘴上下巴上全是血,估计是刚刚磕着鼻子了。
原箴吓一跳,连忙起来要去看他,景斯面上神情却是狂喜,他连行礼都顾不上,捂着鼻子喊道“大君大君先生荀君醒了她醒了”
他捏着鼻子,屋内几个人一时都没听清楚。
景斯急了,都快蹦起来“醒了醒了还能是谁啊”
屋内静了一秒,原箴一把拽住景斯的衣袖,又惊喜的转过脸来看向辛翳“大君是先生”
辛翳脸上没什么神色,看着景斯,好一会儿道“是她”
景斯急的都快扑到辛翳桌子边去“还能是谁您这宫里还有哪个是常年睡不醒的我刚刚被人叫过去的时候,她都坐不起来,话也说不出来,人倒是很精神,一直在打量屋里”
商牟都站起来想要跑过去看,辛翳却坐在桌子后头一动不动,手里的细钎子也扔了,两只手并在袖子里“那具皮囊醒了,未必是她回来了。”
景斯“您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么她肯定也想见您”
原箴抚着胸口,神情都有点触动”天呐今年这么多事儿,唯有先生能回来是让人高兴的好事儿。先生都能回来,往后还有什么过不去的。走,咱们几个都过去看看”
辛翳却忽然道“我不去了。”
商牟愣了“什么叫你不去了这两年你把她藏在宫里,连带着自己都寸步不离,好像是生怕她哪天醒了,你自己不在身边似的。这会儿人真的醒了,你却不去见”
辛翳忽然起身,踢开凭几,转身朝另一边门走去“你们想见就去见。”
说着,他头也不回,推开门从走廊那头大步走出去。
范季菩“什么毛病啊他先生肯定也想见他的啊这会儿还闹这种没必要的别扭,我真是搞不懂”
原箴缓缓启唇道“也没什么不懂的。要是你等了两年,心里又恨又悔两年,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走罢,我们赶紧去看看先生。只希望先生的身子别出了什么问题。”
南河半坐在床边,几个宫女跪在她旁边,替她揉捏腿脚手臂,两年卧床,南河几乎难以动弹,在这样的揉捏下也疼的她额头都隐隐冒汗。有一宫女用小勺盛着温热的蜂蜜水,一点点喂给她喝。
南河尝试了一下,还是只能发出几个沙哑的字节,嗓子或许还要一会儿才能好。
但她身上除了肌肉酸痛,却并没有别的不适。一头长发甚至依旧顺滑,指甲修的圆润整齐,手指洁净的像是从出生后就没碰过脏污。
显然他那样的照顾,一直持续,从未有不耐。
南河注意到宫人穿的衣裳都很厚,屋里仍有炭盆,她昏迷时是冬天,上次醒来是冬天,如今还是冬天,那说明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啊。只是就算是昏倒几天,也够让他担惊受怕的了。
宫人想扶着她,让她尝试着站起来,她觉得身上没劲儿,刚要摆摆手,就听见了几声齐齐的呼唤“先生”
南河抬起头来,只看见门被拉开一道门缝,三个脑袋抵在门边,朝她看来。
南河见到他们,自然也是惊喜。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三个人看着她的笑容,一时间神色各异,范季菩眼睛都红了竟然还挤眉弄眼,商牟直直看着她扫了一遍才缓缓松懈神情,原箴竟然转过头去抬袖掩面,似乎在偷偷擦眼睛。
南河吃力的抬起手来,对他们招手。
三个人像是犯了错不敢见老师似的,背着手排成排走进来,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南河指了指嗓子,摇摇头。
范季菩神情大变“先生先生难道成了哑巴先生”
原箴还算理智,他擦了擦眼角,声音里还有几分哽,道“大概是先生躺的太久了,这么长时间没说话,自然是嗓子会发痛。”他走过来,提起衣摆,坐在脚踏上,抬头望着南河,将手心递给她“先生想说什么,在我手里写就是了。”
南河也微微一愣,她在那边接受了那么多讯息,甚至被告知自己都不存在更不能回家,但回到这里,只要一个眼神,她身边熟悉的人都知道她在想什么都会主动地靠近围绕到她周边来。
南河心头发软,她拽住了原箴的手,却扫视了一圈。
三个人都在,该来的却没来。
一看南河环顾的神情,三个人心头一滞,都知道她在找谁。
原箴勉力笑了笑,道“大君恰好不在宫内。景斯派人去通知他了,他若知道了,必定会第一时间回来见先生的。”
南河点了点头。
但原箴也知道,这话骗不了南河。
他们三个都聚在宫里,辛翳怎么可能不在。
南河对他温和一笑,也没有问,手指在他掌心里划了几个字,问道“现在是在郢都宫内么”
原箴点头“对。这间屋子您可能没见过,前几年没做过暖阁,只是这两年冷的厉害,不得不隔出几间暖阁来。”
南河敏锐的注意到他说“这两年”,她连忙写道“距离我昏过去,过了多久”
原箴有些艰难道“再过一两个月,就正好到两年了。大君都已二十有二了。”
南河张了张嘴,有些恍惚。
两年
对她来说,两年或三年四年,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毕竟她没有经过这么久的感觉。
但对于每一天都不可逃避的人而说,两年,却实在不算短了。
从荀南河病故到她进入晋国,直到最后舒归国,她再度昏迷,这么多事也就过了一年若是对某些人来说,两年,七百多天,岂不是极其难熬了。
南河呆呆的看着炭盆,好一会儿,才在他掌心写道“最近各国局势如何,能不能与我说来听听”
原箴却没回答,他笑着拢住了南河的手,道“先生刚醒,还是不要忧思过重,要不先生尝试着起来走走”
南河想了想,写道“我想出去转转。很久没回郢都了。”
商牟赶紧也到一边搀扶,两个大高个,差点把她架起来走,南河腿脚还是有些难走动,她也有些艰难,但就算是打开门缝瞧一眼庭院,呼吸一口郢都的风也好。
商牟都伴着她的步伐,走出几分夹着腿小碎步的娘炮劲儿。
范季菩赶紧在后头拿着大氅要给她裹上,却没料到刚走到门口,门推开一条缝,就看着从回廊那头,走来一队宫内卫军,分开两边,紧靠着回廊站在了屋外两侧,为首者开口道“大君有令,王后身体抱恙,不可随意走动。三位若是想出来,就让人把王后扶回去。”
商牟皱眉“只是在院内看一眼罢了。”
卫兵反倒往前一步“大君之命,其他人等皆可出入,唯有王后不可踏出门一步。”(https://)《帝师系统》仅代表作者马桶上的小孩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s://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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