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九罭
南河进了自个儿屋内,宫人在屋里点了小炉,然后又在门窗外挂了毛毡,屋里还算暖和。她把外头那件披风脱下来,递给辛翳“谢谢你借我披风了。喏,还你罢。”
辛翳“别。你拿着。”
南河“你的披风我穿着就有些长了。”
辛翳直接盘腿往地上一坐,翻开她桌案上的竹简,好似回了自己屋里似的。
辛翳抬头看了她一眼“可这才年关,谁知道还会不会更冷,总不能让你就天天穿成这样。重做新衣怕是来不及了,我回头让他们给改短点,你拿走穿就是了。你喜欢么”
南河“喜欢什么”
辛翳“还能什么披风啊。”
南河犹豫“有点花哨。”
辛翳瞪大眼睛“这还花哨,我已经挑了最素净的给你了”
南河望着手里的披风,笑了笑“反正是你的衣裳,你自己喜欢不就好了。”
她将披风搭在架子上,搓着手走过来,辛翳连忙将小炉拖到桌岸边靠近她,道“先生离我近一点就暖和了。我也让他们多加点炭火。”
南河坐到桌案前“你倒是,就这么赖在这儿,占着我的桌子”
辛翳笑了笑“我是为了给先生暖一暖,先生离了我,屋里要少了多少热度。”他和她肩膀靠肩膀坐着,南河虽然不想承认,却也觉得从南河那里传来了一丝丝热度。
他今天好好把头发拢起来,露出后颈,南河差点想伸出手试探一下,会不会他后颈也很烫,能给她暖暖手。但也只是随便一想,她道“我还想问呢,那府宅什么时候能修建好”
辛翳僵硬了一下,转过头去“先生想搬出去”
南河笑了笑“从几年前成了令尹,我就应该做个外臣,而不是内宫的先生,出宫居住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了,搬出去你就没法大半夜拿什么政务来骚扰我了罢。”
辛翳脸上神情半真半假似的伤心“原来先生觉得大楚的政务是骚扰,那要是告老还乡,倒是彻底可以摆脱我的骚扰了。”
南河又吃惊又好笑“你说我是告老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么气人,我才比你大几岁,就老了么”
辛翳“你要是觉得我气人,就该多管管我。你要是搬出去了还能管得着么而且到时候我们会不会除了朝会,就没什么能见面的时候了”
南河“不会。而且,关于我搬出去的事情,我们之前不早就讨论商议过了,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你别像个小孩子似的反悔。”
辛翳“我没反悔。其实快修建好了,有几间屋子都已经在布置了。可,这个冬天,你会在宫里吧等春祭之后再搬出去吧”
南河转脸看向他,辛翳神情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她忍不住伸出手,手指在他眉毛上摁了两下,笑道“好。”
辛翳勉强的笑了笑。
南河是这一两年才觉出不对的。
因为以前辛翳对她的态度虽然逐渐软化,但有时候还经常会说些不太好听的话故意来刺她,南河就自然觉得这小子是个小刺猬,小刺猬偶尔露出肚皮,却也不代表没了身上的刺。然而辛翳对她的态度,却在三年前章华台出事后的那个夜晚,好像改变了许多。
南河以为他亲政之后,人会更锋利难接近,她都做好多年苦心喂了狗,看着刺头小子长成狠绝铁腕的楚王的打算了。谁能料到,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做到了狠绝铁腕,在她面前说话的态度却越来越亲昵,越来越粘人了。
小孩儿粘人也罢了,如今都长手长脚这么大的人了,再粘起来南河可能就有点受不住了。
再加上去年的时候申子微也在朝堂上提过说她还住在宫内,或许不是太妥当,南河也考虑过,她性格本来就有些独,被辛翳粘的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私人空间,就考虑了要搬出去住的事情。
辛翳当时反应还是很大的,南河也觉得有些疑惑了,但辛翳最终似乎还是退缩了半步,同意了这件事。
而修建府邸的事情却不太顺利,一直花了这么长时间,南河也都快忘了自己要搬出去住的事情了,直到前些日子,系统的声音竟然时隔几年在她耳边响起
她当时在屋内对着空气,发了好大一阵子的火。
其实也不只是因为领导言辞中的嘲讽挑衅,而是她时隔多年,猛地想起自己还在做任务,自己身边这些或许都是假的她内心一时慌了,也对这种不能把控命运的境况愤怒了。
但南河想了想,自己任务不成的原因,或许也跟辛翳某些方面还很像个孩子有关吧。
或许自己搬出去住会好些
南河这才又跟辛翳提起了这件事。
南河往砚中添了些水,一边沾笔一边道“又不是说我出去住了,你便不能去找我。再说了,我也以后可能会离开啊。”
辛翳突然转过脸来“离开你要去哪儿”
那日听到了南河在这居室内不知道与谁的一番关于“任务”的争吵,已经让他最近这些日子心惊肉跳,他却不敢表现也不敢问出口,只能在心里乱猜乱想。
南河被他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我只是这么一说,谁都有可能离开啊,可能未来我也会毫无理由就离开了。”
辛翳神情怔忪又惊惶“毫无理由会不跟我一声么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可以做一辈子君臣,只要你想,令尹之位永远都是你的,那怎么会走呢我绝不会像那些气量狭窄的王一样不容人,或者逼走你让你去他国的”
南河也没料到辛翳是这个神情,她连忙伸出手去,抚了抚他后背,笑道“我只是说,可能。有的时候,我们身边的人就是可能会离开啊。”
辛翳“可是也可以不离开啊世界上几十年的朋友,君臣,夫妻不是多得是么”
南河“那自然也是有的。”
辛翳抓住了她手臂“那你为什么非要假设你会离开呢。我就不这么假设,我不这么认为”
南河笑着拍了拍他手背“好。那就不这么假设了。”
南河一面心底又暗暗觉得,辛翳是否太依赖她了,但她却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有他幼时那样的经历,会不会也容易依赖某个人。但如果这种依赖是无害的呢
他作为楚王,虽然性格有点臭,但行事几乎让人挑不出错来,既有铁腕也有宽容,既能低头去了解他不知道的事情,也能明白什么时候他应该自己做主自己决意。
除了会过分依赖她以外,他真的都做得非常好了,如果她还想要连他从里到外每一点都纠正的像个跳不出错的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但南河唯一纠结的就是。如果她就生活在这里,她不介意自己一直做令尹,一直陪伴他,一直被他依赖。但问题就是,她迟早都要走的,或许就一两年内,那会不会对辛翳影响很大会不会让他慌了神。
南河担心的也只是他。
南河还是伸出手去,摸了摸他后颈,辛翳刚刚的焦急就在他手指下被安慰下来,他半眯了眯眼睛,稍微定神,吸气道“先生的手好凉。”
南河“要是我真的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到哪儿都找不到我了,你会不会挺伤心的。”
辛翳转过脸来瞧她“消失”
南河笑了笑“会不会伤心死了。”
辛翳半晌道“不会死。可能会残废。”
南河一怔“什么”
辛翳吃力的笑一笑,似乎希望这话被他自己说成玩笑“就跟缺胳膊少腿似的,每天走路吃饭睡觉,不论什么时候都在提醒我,有什么东西不在了。”
南河张了张嘴,望着他,似乎也有些震惊于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辛翳“哎呀。我在玩笑,先生手太凉了,别再冰我了。”
他抬手挣扎几下,又闹了几番,南河被他戳了肋下几下,笑着缩了缩身子,脸上那份怔忪的神色被好气又好笑的神情盖过去,他才松了口气。
以前辛翳也总觉得不至于,他可毕竟是大楚克星,谁离开他也不会觉得接受不了,谁死了他怕是也不会再多掉眼泪。
但自他亲政以后,楚国要开始了和中原各国断绝数年之后的再联系,南河自然是出使各国的最佳人选。南河先去的就是晋国,一走几个月,只有几封信报送回来,其中也几乎都是谈政事的,几乎没怎么过问过他的事情。
辛翳本来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当山鬼少年们都在亲政后被他派往各地,宫中一下子空空荡荡,他才开始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闲下的时间该怎么度过。他只知道莲宫变得像父亲刚死之后那一两年一样像个鬼宫。
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少无聊的小事儿,闲来的打发都是去麻烦荀南河的。
而荀南河又多么有耐性,忍受他动不动烦躁起来的脾气,忍受他无知到极点的提问。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夜里闷着头,一边走神,一边在竹简上写了好多遍“南河”二字,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却又觉得很傻,全用小刀把竹简上的字刮掉了
那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几乎要让他有点迁怒荀南河了
绝对是因为她想要在外面玩绝对是因为她不想再见他或者是不想回楚国了绝对是
而南河本意是到了晋国之后,直接从晋国出发再去魏国,但因为辛翳说朝中又有要事,她不得不中途返回。
辛翳自己的诸多想法,都在南河回郢都之后,有些兴奋却又事无巨细的跟他讲路上的所见所闻,甚至还给他画图,跟他聊了好多天关于这一路的事情,不论辛翳问什么她都细心回答。辛翳自认为心里受伤的伤口,连个药膏都不需要,就她几句话,轻轻松松就抹平了。
那时候他还忍不住抱怨过,南河为什么不私下寄消息给他。
南河那时也怔了“我没想到。我也没想过。确实,早知道直接写点什么在牍板上托人寄给你就是了,在路上的时候我还总觉得天黑了之后没事情做。一个人读书,又总觉得身边太安静了。”
之后,她就也有些意识了,再出使他国的时候,随着公文信报寄回来的往往还有布囊装着的牍板。她说的话都很干,很短,基本就说说最近见到了什么人,对各国的大臣、民风或君主有几句评价,问他也顶多问一句最近有没有长高之类的。
但这也对他来说很重要了。
也是这些小事,让辛翳有时候都不能蒙蔽,不得不一点点去审视自己的内心,只是越审视,越惶恐了。
这会儿,回廊下小炉边,辛翳裹着大氅半躺在回廊的软垫上,两杯黄酒下肚,胃里暖起来。商牟酒量还是不错的,青铜鐎下头热着火,他一个人喝了大半,俩人刚刚闲聊了什么,辛翳已经记不清了,他刚刚琢磨南河的事儿,走神了。
不过确实也没少喝,宫人都来添了几次酒了,他脑袋都有几分昏沉了。
商牟虽然跟他闲聊,但俩人依然是一副针锋相对的口气“你知道我从南方一路过来,听到了多少关于你与荀君的传言,你是真傻假傻,这些事儿都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你就不管管”
辛翳“哪些传言”
商牟“说的很过分。”他都有点张不开嘴“是说你跟荀君的事儿。说的多难听的都有,说荀君赖在宫中不肯走的也有,说荀君令尹之位得来的很荒唐。大概是因为不敢说你吧,所以很多脏事儿都安排在荀君头上”
辛翳“我之前听说郢都内有人说了,我找到了传话的人,派人拔了他们的舌头。后来还要处死那些传话的刁民,可先生拦住了,要我别杀太多人,别把事情闹大。我要是早知道到了那么远的地方还敢胡说八道,我非要”
商牟“跟先生没离开宫内也有关系吧。而且你也太粘他了,至于么,你是不是还不会走路要跟在他屁股后头牙牙学语呢”
辛翳转过头来,冷笑“呵,你不也挺粘他的么他说让你来宫里住,你还真拉的下脸,宫里是你该住的的地方么而且上次你回来的时候,大半夜找他说什么事儿”
商牟瞪大眼“我哪里是粘她,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我跟他不熟也不是总叫他先生那时候不过是有些军中事务处理不来,想问问他会怎么做我一共才去找过他一两次,再说了,你以前不是恨不得就在他那儿住,咱俩谁更过分”
辛翳“我过分他是我的先生,我跟他认识多少年了,这有什么过分的你反正也是外人,就还是离他远点。但凡要脸,就别老往宫里跑,这是我跟先生的家,不欢迎你。”
商牟拧眉“你跟先生的家这什么说辞就因为你这种态度,先生才会被人污蔑传言才会变成这样。你要是喜欢男人,也别膈应先生,离他远点吧。”
辛翳又惊又怒“膈应先生离他远点这话你有什么立场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你凭什么说我喜欢男人”
商牟跟他相互怒骂惯了,刚刚那话就是他故意激辛翳的“是,你不喜欢先生,你粘他干什么”
辛翳“我喜欢先生对,我就是要粘着他,那又怎样”
商牟“那你还说”他猛地一惊,坐起身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辛翳把酒斝猛地一扔,也不知道是不是喝的上了头“我喜欢先生又怎么了你凭什么说我是喜欢那人”
商牟“那你的意思是说先生不是男人么你喜欢先生,那不就是喜欢男人么”
辛翳懵了一下。
好像有点道理。
却见到商牟竟然气得脸都涨红了“你说喜欢是什么意思辛翳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你不会想要染指先生吧”
辛翳被他一把抓住衣领,差点从地上拎起来。
染指
“楚人献鼋於郑灵公,子公怒,染指于鼎”的染指
那就是用手碰,沾一沾她
那确实也想。
辛翳忽然记起有底气的推了商牟一下,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是又怎样我不但想染指,我还想抱他摸他呢”
商牟打小混迹底层,有些字儿说来对辛翳而言没什么别的意味,但在军中开黄腔的时候,很多本来很正常的动词都能指代多重含义。
他被辛翳的话刺激,喝醉的脑袋嗡的一响。
商牟瞪大了眼睛,他猛地挥拳,辛翳就算是喝醉了也能察觉到危险,猛地偏头,堪堪躲开,那拳头擦过他颧骨,还是撞了他半下,辛翳猛地朝后倒去,他用手背蹭了蹭颧骨,吼道“你在干什么”(https://)《帝师系统》仅代表作者马桶上的小孩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s://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