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八荒六合>书库>都市青春>帝师系统> 第123章 车邻

第123章 车邻

    负黍君很仔细,若不是这次成周被破的方式太出乎意料,他自认绝不会沦落到这个位置。
    他不比舞阳君。舞阳君讨喜不单是因为女儿,更是继后所出,继后异常受宠,闺女就跟着水涨船高,从小就不是站在一个台阶上的。
    他是夫人所出的,真正的公子,但由于在外一直战功累累,在境内又能替老魏王分忧。其他儿子闺女都是膝下长大的,反而因受宠而硬气,老魏王还对他们发不得火。但对于这种他这种公子,也就比奴婢好点,生气踹两脚,不生气的时候让他去干活,他还要念着慈孝,连一点多余的表情都不敢有。
    不过负黍君已经这个年纪,宫廷倾轧贯穿了他的童年,但等二三十岁成家立业之后,还是要看个人造化本事了。
    他要承认,太子与舞阳君,在本事上可还一点也都不比他差。
    这会儿他仔仔细细的更换了自己和宫奴的衣裳。宫奴稍瘦小一些,但宽袖的深绿长衣,那点身形的区别也瞧不出来。他把自己的佩剑和衣服都留在了宫奴身上,把宫奴放在床榻上。短绒地毯已经浸饱了水,踩在上头噗叽乱响,负黍君弓下腰去学着宫奴平日的样子,缩着身子,一边称喏,一边踩着水快速朝侧门而去。
    他却看到守门的卫军已经不安起来,甚至用恨恼的目光看向屏风后的床榻,而外头也传来外头士兵砸门的声音。负黍君扶好宫奴的黑帽,连忙从侧门溜出去,走到外头的时候,才发现水已经漫过了白石台阶,站在回廊下的士兵已经不安起来,他们或许也想爬上房梁,便想要冲进宫室内。
    负黍君连忙低头踏水朝西南角楼走去。走到西南角楼的回廊早就被水淹了,他淌着水,扒着回廊柱子,艰难的才踏到角楼上去。这边角楼位置比较偏僻,竟没有几个人,他爬过角楼,才看见背阴处的一团黑暗里,一艘小船支在那儿,船上有三个人立着,瞧见他一惊。
    负黍君走近了,瞧见那三个人穿着胡服披军甲,都还算年轻,他并不认得。
    但对方一见他,却道“负黍君,您终于来了。”
    负黍君摘下黑帽,道“你们认得我。”
    这三人是见刚刚宫奴去了,回来的时候,明显是同一套衣裳,却换了个人,自然猜出了是怎么回事儿。
    三个人笑起来,为首的男子脑子伶俐,道“公子确实不太可能记得臣了。臣多是跑路递信的,平日若是有事情递到宫里或您手上,也都是找人另传话。公子叫臣卜子便是。”
    卜子只称了自己的姓,没说自己的名字。
    但卜氏在魏国算是个很广泛的姓氏了,负黍君手底下确实有几个附庸的卜氏宗族,他看见对方一下子认出他来,又自称卜氏,也放下心来。
    毕竟若是敌人,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负黍君上船,道“你们怎么摸进来的。”
    卜子道“臣几个送信过来,从远处就见到黄河、洛水决堤了。这成周如此高的城墙,本来就是因为以前总决堤被淹才修建的,之所以建城这么大,也是因为能圈一片地,就算外头水淹了,里头的地也够养活不少人。”
    负黍君心态稳下来,他也转脸把自己刚刚以为要被困的不安狼狈压下去,坐在船上又恢复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竟然还有心情转头,道“你是成周的旧民”
    卜子也是人精,笑道“我这个年纪,早就是家里那支卜氏迁到大梁才生的人。都是听家里老人说的。”
    负黍君点了点头“你是从大梁送消息来的”
    卜子道“是,消息紧急。说是大君最近很不好,意识都不大清醒,听说太子手下将领虽然还在拔营往晋国去,但是太子本人却好像在驱车往大梁赶的路上。成周若是不被困住,我们昨日清晨便能来找您,那您从成周往大梁赶路,肯定比太子要早到,但现在却说不准了。”
    负黍君紧紧握拳,低声道“咸池若是先回去,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要君父一崩,他怕是连大梁都封了,要把战败又丢了成周的我驱逐出去”
    卜子仿佛看不见他们小船游动时所撞到的尸体,更丝毫不因成周整个被水淹了而吃惊,他只惊讶道“您怎么就战败了,这可是天灾*。难道不是两岸泄洪才把成周城墙冲垮了这城墙是十几年前上大夫惠烹督促修建的,城墙根都是百年前的都还没倒,惠烹派人修建的上半城墙这才十几年就倒了,这算怎么个事嘛”
    负黍君一下子抬眼看向卜子。
    是了。除了他,没人会离开成周,剩下的人都怕是要被晋楚所俘虏。
    也就没人能把此次作战的细节传回魏国。
    但晋楚等到俘虏之后,可能还会对外说如何大败魏军,但他如果动作快,就可以在晋楚散播传言之前,甚至在成周被淹没的消息到魏都之前,先潜回大梁,回到宫内,把局面控制住
    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否则等太子回去,成周覆灭的消息又再传出来。
    他一身骨头怕是要让人踩进泥里踏碎了不可
    负黍君越想越觉得这个卜子很机灵,而且很了解魏国境内。如果他真的回宫掌握住权柄,成周的事情就可以推给惠烹修城不利,惠烹又是太子党,到时候太子也就被抹黑,他也可以从朝堂上被铲除出去。
    负黍君问道“你家世也算不错,怎么就当了个跑腿的传令兵。”
    卜子笑了“我们家世不错,那是要与平民百姓比。但您是王族,是公子,我们在您眼前能干个传令兵的活,就算是您信任重用了。”
    他说话口气很稀松平常,捧话说的又让人不觉得刻意,果然负黍君笑了,但提及身份,负黍君语气上却仍然有股让人难堪的刻薄“我是个公子,哪比的了太子。”
    卜子在黑暗中撑着船篙,半晌道“还需我说么,您看太子身边用的住谁大概是高位上坐久了的人,总觉得一切来得都理所当然,愈发不珍惜。勾践复国后,范蠡说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您真觉得是因为越王的相貌,所以范蠡才会撒手去泛舟五湖那是因为勾践曾亲近小人不敬大臣,后又只记仇不记恩,他自然就能看透。臣们地位低贱,却也不是瞎的。”
    这话说得,负黍君是通体舒坦透了,连他们泛舟尸海的难闻都忘了,一时间拂袖竟有几分洒脱。
    这洒脱还没洒出去半分,就忽然听见王宫房顶上一声呼喝“哪儿是不是有条船我是不是看错了有船”
    负黍君猛地一惊,卜子也暗骂一句,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对后头两个摇棹的“快点快点走”
    月影下,小船飞速撞开飘在水里的皮甲箩筐尸体,朝外划去。
    困在主宫房顶上的士兵喊道“他们要走他们找到船了他们打算要走”
    绝望下愤怒与焦急的嘶吼,几乎响彻星河夜空下一片凄惨的成周城,竟让负黍君都觉得肝颤。
    卜子再次催促道“快走”
    那边却有人扑通一下从房顶上跳进水里,朝他们船的方向游过来。
    卜子一下子取下背后的弓,抓了一把箭矢在手,飞速的拉弓射箭,抬手之间三四枚箭矢射出去,几个游向他们的士兵,被箭矢击中,哀嚎连声。
    负黍君刚刚的气定神闲又在这一秒的恐慌中破了相,他站起来,在摇摇晃晃的船上,拿起卜子的竹篙,一边低声骂,一边向朝他游来的士兵打去。
    “你把我们几万人留在这儿等死,你却想一个人逃你想得美”
    “你这他妈也算主将”
    “救救我,让我也上船让我也,就我一个人,船不会沉的”
    一时间各个方向响起咒骂求情来。
    后头两个把船桨摇的飞快,在无数像鳄鱼般游来靠近的士兵环绕下,听着他们的哀嚎叫骂,小船冷漠且轻巧的,飞一般的离开了王宫。
    若是月下小舟,今夜也算浪漫极了,可他们抛下满城狼藉尸骸,和无数愤怨绝望的士兵,自然没有赏月的心情了。负黍君就算想要强装,把刚刚的惊恐不快都忘记也似乎做不到了。
    卜子几人很快从城墙几处缺口划船离开,飞速朝没被水淹没的高地而去。
    高地上有几匹马停着,卜子道“我们哥仨是递消息来的,自然也没多的马匹。这样,请公子乘一匹,我和兄弟同乘一匹。”
    负黍君自然没意见,他却道“把你的衣裳脱下来给我。”
    卜子一愣,连忙明白,负黍君为了面子,也不可能一直穿着宫奴的衣裳。
    他连忙道“马上行囊里有臣的一件换洗的单衣,还干净,公子穿上之后,再把臣的皮甲穿上。”
    负黍君点头,他抬手站在那里,几人连忙替他更换衣物。负黍君还算满意,道“此次回大梁,暂不回府,直奔王宫。你们几个,与我同行。”
    卜子连忙作揖“喏”
    宋国国都睢阳。
    王城内外陷入一片大火之中,照的这座商贸闻名的大城像平原地上烈烈燃烧的火盆。
    舒骑在马上,身穿薄甲,看向王宫两侧大门的冲车,在楚国士兵奋力推动下,又一次撞向了宋国的宫门。
    睢阳的宋国王宫,也有个极为好听的名字,叫朱鹮塔。
    说是塔,就是因为宋国喜欢建设高塔楼阁,又喜白墙朱漆,廊柱与回廊所用的木材,都被漆上朱砂,三年一补,在朱砂算上奢侈的年代,宋国王宫的角楼高塔的廊柱,常年维持着血一般的红。
    特别是在夕阳下,像极了羽白丹顶,翼下粉红的朱鹮。
    她没见过夕阳时候的睢阳王宫,但在冲天火光下,白墙被熏黑,朱红廊柱刺眼,让她想起了幼时围猎时,被箭刺中的朱鹮,像只家禽似的狼狈的扑腾着翅膀,摔进河岸的泥里,红爪乱蹬,满身脏痕。
    她君父说“飞翔的鹮鹭,奔跑的豺豹,活着的时候才像样,才值得尊敬,死了之后,那都是一块块肉罢了,都要放进鼎里煮的。”
    是,甭管天鹅、黄鹂和大雁活着的时候成了有情人诗中的寄托比喻,死了拔毛放进一个大鼎里煮肉,都要称赞一句汤好味美。
    冲车很快撞开了那宫门,舒抬手喝令,无数楚军闯入了层台累榭的朱鹮塔。
    亭台秀致,高堂邃宇,马蹄踏过宋国精心摆设的花草奇石,楚国士兵下马挥刀劈开翡翠珠被,拂壁罗帱,驱赶抱头尖叫的宫人。舒目不斜视,带着人闯进内宫去。
    兰膏明烛映照下的主宫内,宋王被按在地上扭动叫喊的姿态倒显得有些可笑了。
    舒踏步进去时,宋王听见与旁边士兵不太相同的脚步声,扭着头起来,死死看向舒,道“你就是商牟”
    舒脸色微微泛白,人却极其冷静,她掖了掖袖子,道“商君不愿进王宫,派我来了。”
    宋王哪里想到,连将军都不肯露面,请了个副将来捉他。
    舒偏头,问身边人“太子与诸公子呢”
    身边人道“太子跳井了,千将正在派人捞,诸公子没抓全,有人逃去了倪侯住所,还有的好像驱车北逃了。”
    舒背着手站在一群要比她健壮高大的士兵中,稍显质弱,但所有人却都将目光汇聚在她身上。自打狐子临时改订计划,却也使得宋国回援部队全部落入伏击之中,商君便毫不犹豫再给她加官升爵,如今俨然是楚军中的人物。
    再加上楚国一向缺名将,商君若有宽广心胸,怕是会将她带到楚王面前引荐,说不定再过几年,她可能成了楚国独当一面的大将。如今谁也不可能去得罪她。
    舒没什么表情“跑就跑吧,如今这情境,就算是太子跑了,怕也不会有人帮忙复国了。再说祭台已经控制了,大巫也尽数诛杀,祭祀已经中断。”
    直到宋王惊恐的眼神看向她,她才微微笑道“您也别在这蹬腿了,大鼎已经被搬走,铭文都要被人熔铸了。正好楚王说要做套新编钟,您家的鼎熔了刚合适。”
    熔铸大鼎,那便是要将祭天的告文、祖辈的功绩、鬼神的叮嘱全都一并熔进火里
    这已经不是灭国,而是要毁掉历史,毁掉踪迹啊
    但也不怪楚国这样做,楚国与中原文化圈,确实有很深的矛盾。宋国也算是当年尊王攘夷的发起者之一。而楚国之所以被论为夷,就因为楚国不认为自己的祖先来自于尧舜禹夏商周的脉系。
    像宋国,便不是周朝分封后人,而是当年周朝新立,封前代三王朝的子孙,给以王侯名号,称三恪,以示敬重,这就是陈、杞、宋三国的由来。而宋国就是纣王之兄微子启后人。
    虽然商周之间有灭国的干系,但宋国还是夏商周脉系中的一员。
    可在楚国眼里,夏朝都是非我族类的外地,他们是颛顼之后。
    颛顼生子穷蝉是舜的天祖。
    楚国的先祖一下就比尧舜还要早多了。
    后来尊王攘夷的联合下,魏齐这等中原腹地之国,气不过,为了证明自己的历史更悠久,便开始的父权追根溯源算长辈的穷途之路,主张在颛顼之前有黄帝的存在,喊出“我们是黄帝之子”的口号。
    在魏齐的体系下,黄帝是楚国祖先颛顼的爷爷。魏齐又凭借强权与祭祀宗庙的大权,开始说黄帝是华夏民族之祖,是五帝之首。
    楚国那真是无语了。
    这还争么,那时候黄帝他爹伏羲氏的传说还没登上历史舞台。
    再说就是再编出个黄帝的爷爷又有什么用,这么斗下去没完没了,还不如靠实力说话。
    也难怪逗捧哏之间“我是你爸爸”之争持续上百年。
    这都是有历史渊源的。
    总之,楚国压根跟中原各国不是一个文化圈,灭周朝各个诸侯国的时候,楚国压根不屑于熔鼎,但宋国好歹也算根系更早一点,熔鼎也是威慑。
    舒道“我们这是也麻烦的很,您被我们掳走,也是差不多结局,不是路上饿死,就是牢里关个三年,屎尿都在半间大的地方最后熏死自己。商君仁慈,也想省点押送您的人力物力,您要不自己了断吧。”
    宋王激愤,刚喊出一句“你楚这等蛮夷”
    压住他的一个将士毫不犹豫一脚踢向宋王两腿之间,之间宋王脸色青白,眼如铜铃,慢慢又泛上紫来,竟这么昏过去。
    那将士怪叫道“妈的踹一脚,他都失禁了。”
    舒叹气“你踹他干什么,都说了要吊在楼上的,人死了,你还弄成个这样。罢了,快让人拖走吧,他和太子、诸公子一起,吊在宫门两侧朱楼上就好,若公子有挣扎的厉害的,就先拧了脖子再吊。”
    她瞧着几个将士拖着宋王走了,还留下一道可疑的水痕。
    军中将士都年轻,跟着舒的几个看事情差不多都完了,缴获的珠宝绫罗他们也不能拿,便撺掇道“军候,你瞧那宋国的王座,那凭几还都是镶玉的,屏风上头还有鬼神呢咱拿不走,还不上去坐坐你说一个小国,还搞得这样的架势”
    舒脸色更冷淡,似乎不愿在这里多待,道“亡国之君的位置,有什么好坐的,你们去玩吧。”
    说着,她压着刀从宫室转身离开了。(https://)《帝师系统》仅代表作者马桶上的小孩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s://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