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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十亩之间

    南河心头烟花乱炸似的懵了,辛翳却似轻松起来,笑道“外头雨下的很大,这架大车你也坐过,高度也够,车内什么都有,夏日有冰鉴冬日有暖炉,你就在这儿坐着就是了,什么也不需要下车。”
    南河看他神态自如的看着车外行进的军队,道“我以为你会下车骑马。”
    他回头,很自然的抿了抿嘴,似撒娇似的道“先生不愿跟我坐在一起想让我下去淋雨”
    南河连忙道“没有。我只是吃惊。”
    辛翳知道她吃惊什么。
    自从他那天直说喜欢她之后,南河的态度都有些微妙。说她躲着也不算,但说她完全没听进去当耳旁风也不算,但她又想与他保持距离,又难以与他保持距离。
    辛翳忍不住幻想,南河的心态会不会像往日的他一样胶着。
    但这种幻想,使他觉得她连犹豫的沉默,等待的间隙都是甜蜜的,都是得意的。
    他心底在得意洋洋笑道你看看你,还不是要像我一样。
    但这种心情不是笃定的,就算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他总是开心的。
    甚至有种摊手摊脚的无所谓反正他该说的都说了,再有什么他也不怕了,他对得起自己的内心。
    他甚至自顾自的想,天底下没有比单恋更快乐的事情了,没人能知道他现在脑袋里有多少想法,没人知道他在自己胡思乱想的世界里到底有多开心。
    但南河凑上来了,他呼吸一下子紧了。
    她侧头道“不过,我们怎么在马车上”
    辛翳微微偏头“你白天说的话,就忘了不是说魏国可能知晓楚军扎营的地点,我就临时更改扎营的地点,不过还不能告诉你。”
    南河睁大眼睛“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辛翳忍不住想笑“万一你告密了呢”
    南河瞪眼“你觉得我会”
    辛翳摇头叹气笑道“你真是不懂开玩笑。我们在往崤山的西部走,这样方便未来我们的计划。不过我不会亲自上战场,我建议你也不要亲力亲为。如今不过是面对一个成周,就是未来打他魏国真正的国都大梁的时候,我都不会亲自露面。”
    南河“我不露面,是因为我不会打仗。”
    辛翳“那也挺好的,至少安全。”
    南河抱膝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奇怪,显然多想了“那这赶路要一夜么”
    辛翳尽量压着自己的嘴角,让自己不笑,淡定道“路途不近,下起雨来又不好走,我也总要歇息,坐车也不行了或者先生想要去坐低矮的小车,也不愿意在这儿”
    南河看外头雨下的急,而且周围的马队走的也不像能挺的样子,她总不能叫停车队让自己去别的车上去住,而且一时半会也未必能空出来一架她能住的马车。
    南河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有,在这儿也挺好的。”
    辛翳姿态放松的斜靠在软垫上,转过头来,道“我白日看到先生的小指了,小指是怎么回事儿看伤口不像是陈年旧伤。”
    南河跟他没什么秘密,叹口气“自己砍断的。”
    她没料到辛翳一下子坐起来了“什么”
    南河“没,只是舒被人砍断的小指,那截小指被人捡到了。我要想伪装成她,不照着做不行。”
    辛翳真的愣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
    南河以前身上虽然有些细小的伤口,可是大的伤害一次都没有过,忽然断了一截小指,还是这种理由。他陡然拧眉“你何必如此你完全可以不帮他你回来就好,你回我楚国就好还、还把自己手指给至于么那个什么太子舒怎么值得你这么做你”
    辛翳陡然想起来,南河以前也曾想过替他挡刀,甚至胳膊差点被人卸了,她也毫无犹豫。
    然而那时候他们已经相识许多年了。
    她却肯为了那个相识没多久的太子舒做这样的事
    辛翳心底翻江倒海似的怒起来,他伸手拽住南河的手指,道“你总是摸小指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么你自己都适应不了十指连心我受过那么多伤却也没断过手指那有多疼我心里有数,你少要在这里说什么不疼没事儿你怎么就肯对自己这么狠”
    南河手指被握在他手里。
    南河垂眼,想抽手却没能抽出来,她叹气“并不是为了谁,是为了我自己活命。如果我不伪装成太子,那个场面下我自己也没活路。小指又算什么。不过事情过去了,也不重要了,对吧。”
    辛翳急了“谁说不重要”
    南河“你不说不喜欢那张脸也不喜欢晋王么。那个身子断了根小指也没什么吧”
    辛翳“可我想到那是你在疼,我就而且你还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受了这种伤那个舒又算什么玩意儿,他怕是还不知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吧先生为我做的事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南河笑了笑“断手指的事儿我甘愿,给你做的事儿我更甘愿,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别在意这些。”
    辛翳还是眉眼垂下去,毕竟先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除了当时章华台避难,让她受了很多苦,他就没让她受过苦。他也发誓过,不要让千里迢迢来到他身边的先生再受苦了。
    却没想到
    辛翳似乎生起闷气来,低头没说话。
    南河喜欢他平日里兴奋多话手舞足蹈的样子,看他神情有些消沉,也连忙哄他道“白日里我哪里没有跟你笑,再说我又不是你,我平时习惯绷着脸,也不可能没头没脑的就在那儿傻笑。不过我就怕原箴他们瞧出来,所以以后白日如果见面,还是低调些吧。”
    辛翳微微偏过头“你是说我傻笑了”
    南河抬起手,戳了一下他的脸颊“本来就是傻笑。”
    辛翳有些发愣,大概没想到南河会做这种动作。
    但南河真是说收就收,她手才刚撤回来,脸上还笑盈盈的,话题就扯到正事儿上去了“不过你说的魏国要派兵攻打晋国的事情,怕是极有可能了。我这里收到信报,说是魏国确实在魏晋交接的边境有集结部队。而从魏晋边境,到曲沃的距离可并不远。”
    辛翳也收了心思,微微皱眉道“可我这边从境内调拨的军队,没法很快赶到黄河沿岸。就算赶过去,在晋国境内行军,也可能遇见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魏国短时间攻打云台,你是不是要回撤一定的晋军”
    南河“不,我不打算。一是云台没有那么好打,二是回撤不但耽误时间,更可能什么结果也没有。曲沃毕竟曾经被血洗过,在复国后,曲沃便被加固,屯有一年半的粮食,内中驻兵又很多。魏国就算打曲沃,怕是三个月也打不下来。如果危急真的到那种地步,我就拼一把,集结所有的兵力,顺黄河而下,看看魏国都城大梁的城池坚不坚固。”
    辛翳生长在地域辽阔的楚国,郢都作为楚国的王城,顶多是被自家地方的县公兵临城下过,他不能理解王城都被人围攻的状况,总觉得不至于此。
    但真正的战国历史上,国家被拦腰斩断、王城被轮番围攻甚至占下的战争从来不少过。
    往往一场战争就能让鼎盛强国变成二三流附庸小国。
    楚国这种坐卧南方数百年的老大哥,自然不会理解中原国家的活法。
    辛翳“这也太不至于此吧。”
    南河摇头道“像晋国这种国家,都是年年月月活在刀尖上的,每一场战争,每一次决策都是国家上下震荡,所以在如今极其紧张的局势下,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存活。幸好跟楚国结盟了,否则赵、魏、楚三国围攻,晋国会死的比一百多年前还惨。”
    辛翳皱眉“赵国不是意欲与晋国结盟么我记得赵国向晋国提交国书,请求会盟了不是么”
    南河瞪大眼睛“楚国的手到底伸的有多长了,你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能知道。”
    辛翳自然不会说,当年南河构建的军探的体系,早在这些年她关注内政之后,由他和范季菩开始进行了完善。
    辛翳笑了笑,南河道“赵国明显只是做个样子,如果我晋国容易被赵国表现出来的和善样子利诱,懦弱的选择了和赵国这样的强国站在一起,那么当赵国开始攻打秦国的时候,晋国因为依赖与胆怯,就不好与赵国为敌,赵国再嫁个公主来,可能又安抚了晋国。到时候赵国面对没有晋国帮助的秦国,就会容易很多。”
    南河又道“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可靠,而且赵国和晋国的联盟在地理位置上也不如和楚国结盟占优势。而且如果赵国用结盟离间了秦晋,等他们攻打下秦国,晋国还不是他们囊中之物。”
    辛翳看她说话时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叹气“我以为先生决意让晋楚结盟,是因为觉得楚国是你的故国,又信任我。结果你还是把各国都考虑一遍,从理智上觉得和楚国结盟最好如果从理论上来说和魏国结盟最好,那先生是不是都不会考虑我了。”
    南河认真道“怎么会和魏国结盟最好呢,这从地理位置和国境上来说就不可能。”
    她真是压根没抓住重点,有理有据,讲事实摆道理的和辛翳说了一大堆为什么魏国不可以结盟的理由,听得辛翳如同上英语课上开小差的学生,眼睛都开始数车内软垫上绣了几只。
    不过她讲了一大堆不解风情的理论,最终的总结倒是有点让他觉得爱听。
    南河“再说,跟你很了解,跟楚国也很了解,也是要与楚国结盟的一大原因。别人说不定会坑我,但我想,大不了我就把身份告诉你,你就应该不会坑我了。”
    辛翳托腮,勾唇笑道“我说不定也会坑你。”
    南河又展露出她那份不懂开玩笑的傻气,认真道“不。你不会的。”
    明明是玩笑话,她这么认真笃定的跟他回应,他脸上都有点烧,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话,真想赶紧糊弄过去“好吧。我不会的。”
    南河点点头,展露一点笑意“对呀,我对你还是很放心的。”
    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这么较真的样子到底有多可爱,辛翳真想四脚朝天求饶。
    南河道“不过,虽然知道战争不可避免,但我希望如果能和平的统一就好了。至少是能让晋楚这样的国家,和平的统一。”
    辛翳“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你的家乡,有个人叫马子,他的理论就再说人越来越多,战争就不能避免么”
    南河愣了一下,大笑“我那时候是这么跟你讲的啊。为了教你,也不容易。马尔萨斯改名叫马子,以后要是跟你讲马基亚维利怎么办,岂不是两个马子要成一家人了。”
    辛翳一愣“马集雅什么怎么名字这么长你们那边人都这么起名字么,你不会也叫什么荀找一条南边的河,简称荀南河。”
    南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早就与你说过,我旧家高唐南边有条小水沟。就你总说什么星宿南河。好好好,不说我,就说我跟你讲的马子,我当时怎么讲的。”
    辛翳陷入回忆,显然那时候南河最早与他讲这些的时候,他心头很是震撼。
    “你说,天底下人数都不是一点点增加的,而是两个人生好几个娃,每个孩子长大了又生好几孩子,就是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增加的越来越快。但是种地可不是这样,虽然能开垦新地,但是开垦的速度肯定没有那么快,一块地能种的粮食又很难成倍增加。所以如果不打仗,人就越来越多,粮食就越来越不够吃,就会有人饿肚子,就会有矛盾产生。”
    南河点了点头“对,再加上人数增加,土地变成稀缺资源。越是稀缺,上层贵族的垄断就会越严重,导致分配更不均,内部矛盾就更严重。”
    辛翳“你说,如果境内有那么多矛盾,身为王也不能让天上下粮食,没有办法,就只能打仗。因为打仗既可以掠夺其他国家的粮食和土地,而且自己的人口也可能因此减少,人少了,境内人和粮食之前的矛盾就减缓一些。打仗就是为了把自己的矛盾,转化到战争本身和其他国家上。就是因为所有的国家都不太缺人,而是缺粮食和土地,所以这也就是现在各个国家打仗之后都会屠城的原因。”
    南河“是,你记得很清楚,我确实是这样说过。”
    辛翳垂眼“其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你那个时候,你的表情非常无望。你说其实历史本身,就是这一行为的循环。粮食余量增加导致人数上升,人多起来是很难控制住的,一旦开始增加就会迅速导致人数过多,粮食不够吃,然后就会引发荒灾、动乱或战争,就会有大规模的死亡,然后人数就会降下来,人少了自然又会有余量,就会再循环一次。这个循环有的快有的慢,但就在不停地进行。”
    南河往后倚了倚,轻轻叹气。
    辛翳神情有些触动“我那时候可能还幼稚,还听不太懂,但现在我开始努力一点点理解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情。不过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跟我说,现在天下,就到了这个循环中战争前一刻的节点了,就是东君太一,也没法阻止战争的爆发。是武王伐纣时,天下才有多少个城池,朝歌当年才有多少人生活,而如今每个国家都坐落着大大小小数座城池,乡野之间到处都是炊烟与村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辛翳“如果战争是无法避免的,如果你我也是这个循环中不可挣扎的一环,如果避不开,我就下定决心,要成为最终留下的那个胜利者。”
    马尔萨斯的这个理论,是她曾经回忆战争,有感而发,才跟辛翳提起的。
    这个学说的影响十分广泛,人口学至今还称其为“死亡推动”。
    再加上遍观中国历史,朝代更迭,战争频发,皇土改姓带来的战争和死亡,更像是对这一理论的印证,也让中国不少学者、普通人,都成了这个诞生于十八世纪的经济理论的拥戴者。
    确实,它听起来那么绝望,却又那么容易理解,简单易懂。
    历史的车轮这一比喻,又与这个理论不谋而合。
    但南河毕竟是学者出身,她自己知道这个理论之后,引发了多少关注和争议,一直到她的时代,关于传统农业和人口关系的理论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止,学派之间的纷争极其对立。甚至连诺贝尔经济学奖也在这一问题上保持中立的态度,尽量将奖项颁给一些更中间派的学者。
    但她不能说自己是身处这个时代,实践出真知,但当她脱离了书本与课堂,成为政策的制定者,成为管理国家的一份子时,她心里诞生了模糊却不同的理论。
    历史真的是车轮么这个看起来如此笼统的循环理论,真的能适应如此厚重复杂的中国历史么
    认为中国的历史是原地打转的人,是否因为不了解历史脚印的纹路与细节,所以太武断了呢
    南河的声音,过了许久才在雨声闷闷的马车里响起,她身子微微前倾,那张温润如玉雕的脸被油灯映照出柔和的虚光,她用很质朴也很坚定的声音轻轻道“但我一直在思考,战争真的完全无法避免么真的非要死那么多人才能度过这一关口么你知道我后来几年,一直不太涉及外政,一直在忙着楚国的内政,我就是在考量或许阻止这一切不用东皇太一。”
    她抬起眼来,看向辛翳“如果,战争只是因为人们的偷懒呢因为人们在懒惰面前,对于死亡漠不关心。明明也有路子可走,但因为以战争为名的抢夺不被律法制裁,所以人们宁愿偷抢,也不愿意自己努力。统一是必须的,但屠杀却不是必须的。辛翳,或许你会说我幼稚,但我一直在想,或许我有法子,避免未来眼前数年的生灵涂炭。”(https://)《帝师系统》仅代表作者马桶上的小孩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s://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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