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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鸡既鸣矣

    狐逑急的跳脚“已经没有火油了都让北边城墙上拿去用了你们东西两侧又没有那么多人在打,能不能就把火油让给人家北边箭矢倒是还有,但你们不能拔了人家的箭矢再用么又不是过了今天就不打仗了”
    他掌管的一大片军备的油篷库房,挤满了各个城墙下来运输军备的士兵。
    这会儿连计数笔录都来不及了,所有人都恨不得把箭矢火油一并搬空,在各个城墙上往下倒,来谋得几分喘息的机会。
    狐逑正忙的团团转的时候,忽然看到钟仑的副官前来,他挤过人群,急的脸色发青,却又憋得腮帮子紧紧缩着,想说什么却不能喊出来。他好不容易挤过来,一把抓住狐逑的手臂“之前楚国从南部调过来的那上百条多艘小船,不是说没停在岸口,放在靠西侧的河滩上了么”
    狐逑惊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忽然问了这个“对,因为那些船只为了方便运输,在底下安了木架和轮子,还需要拆卸才能下水。因为修城任务紧急,那些小船只拆卸了一半,想等着等一并卸下之后再下水,就目前锁在了靠江的库房。而且加在一起也就一百多条小船,除却棹工领船就要近八人,一艘船上还能再载的将士不过八人十人,顶多能运个千人左右,这个人数如果想出城偷袭魏军后方,也没用啊”
    那副官着急“钥匙在你手里为什么要把船锁起来大将要看船,现在就去”
    狐逑钥匙挂满腰间,他对这一大把钥匙简直熟的不能更熟,拆下来一把,就道“你确定是大将真的要,那钥匙给你”
    他说着将系绳的钥匙递给副官,那副官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其实你还没多大的吧。之前是不是商君也提过你,让你来主管上阳的事务。”
    狐逑还要忙着给别人算箭矢,急的一头汗,不知道这副官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但毕竟对方也是楚国老将手底下的人,他也只好道“确实,没见过商君,但确实是商君提拔上来的。”
    副官眼神闪了闪,道“那你跟我一起走,我位置不够,接不了库房的钥匙,你过去给我们开门。”
    狐逑“可我这儿根本走不开啊”
    副官“你在这儿也算不过来军备数量,让你走,就跟我们一起走快点”
    说罢那副官转身就走。狐逑望了一眼周边一片混乱,咬了咬牙,不得不跟上那副官。那副官是带人骑马过来的,也给了他一匹马,让他骑马跟上。
    然而就在狐逑骑马往江岸角落的库房去的时候,却看向周围,隐隐觉出什么不对了。
    他已经能听见了南侧城墙的混乱,看到有大批士兵呼喝着什么,向没头苍蝇似的四散奔逃,甚至往北跑而且再奔出去不远,他竟然看到了南侧岸口处,那远远的无数船只和灯火,还有朝城内进发的敌军
    是魏国进来了怎么能让这些船停靠呢要是在城墙上射箭,在城南做好防御,就算魏国有船,也不容易这样攻进来啊
    到底有多少敌军已经进城了这是要上阳覆灭了么
    怎么可能,楚军的能耐,上阳的防御,他这段时间已经见识过,怎么可能局势变得这样快
    副官策马在前,吼道“这边来不要再看了,快走”
    狐逑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去找船,哪里是为了反击南岸停靠的那么多斗舰宝船,他们上百条艨艟小船,那就是以卵击石。除非他们并不是想要反击,而是想要逃
    狐逑忽然感觉喉咙被按住,他也瞬间意识到,刚刚副官的犹豫,其实是想要给他一条生路,只要是他也过去给开锁拖船出来,他们要逃走,怎么不会带上他
    可是他并不想逃啊
    狐逑一边策马,一边看向了城南处不断发射的箭矢,还有列队持盾步步坚定朝城内挤压来的敌军。
    可是他要是不逃,也未必有活路啊
    来人就算不屠城,不杀俘,但他虽然没有具体官职,但管的事务之多,在上阳也算是个中级以上的官吏了,到时候就算不杀俘虏,也会把他这样的军官拎出来杀了以儆效尤
    狐逑只听见耳边什么声音都有,脑袋里也一片混乱,登时什么样的想法都有了
    早知道他就自己跑去,拖一条船,看看能不能划出去,逃出上阳,一路往北,回旧虞去
    等他到了河岸的库房,此处紧邻浅滩,离那些停靠在河岸的大船距离十分近了,人却很少,因为大船上下来的将士都已经攻进了城内,这里就像是风暴中心般安静。
    他甚至能仰头看到一些高大斗舰的船舱处伸出来的一排排棹桨,河水拍打岸边,大小船只随着浪高高低低,相互倾斜挤压在一起,发出令人觉得恐惧的连绵一片的嘎吱声音。
    库房外,站了上百人,有的是卫兵,大半是上阳的将领官吏,不少人都受了伤,钟仑肩上中了一箭,勉力强撑着身子站着。这些人,都是有可能知道这儿有船的人,但其他的小兵,怕是也想逃,却根本不知道能往哪里逃。
    狐逑被他们目送着去开库房大门,拿青铜锁的手都在发抖。
    他们就这么逃了剩下的人呢是会被俘虏还是被杀
    但这些疑问其实他心里自己都有答案。城外有兵,城内又被人奇袭突破,已经几乎毫无胜算,留在这儿也是等死。除了这些船只,其他也根本没有能逃出去的办法,他们肯定会尽力让自己先走。
    而且就算有这些船只,他们也相当于是从敌军的船队里浑水摸鱼,从人家眼皮子底下而逃,一个搞不好,他们也都要丢命。
    狐逑打开库房的木头大门,哑着嗓子道“船只都在里头,有的虽然有木架轮子,但其实也可以下水的,可以勉强划船。”
    钟仑对他点了点头“你也跟着上船吧,虽然你是晋人,但你留在这儿,怕是没等到有人来问你出身,就有兵把你砍死了。现在一片混乱,你跟我们走才更好。”
    这话说的很奇怪,仿佛觉得他不想走,再劝他。
    狐逑还以为来的敌军是魏军。但就是这样,他心里也是不想跟他们走的,他和舒递出消息后,其实估计旧虞已经收到消息了。旧虞如果有人关心他,怕是应该能猜出来他身在上阳。他也想要想办法回旧虞和家中团聚
    他看着一条条小船被拖出来下水,也伸手帮着拖船,给那些受伤的将领帮帮忙。
    但就在他脚也踏入浅滩江水,打算返回帮他们再拖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不远的呼喝
    几艘不太远的大船上的将士似乎看见了他们,在甲板上吼了些什么。
    显然这些大船上没有位置靠岸,所以还留了不少水兵在上,他们发现有人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而逃,也大喝了一声,一群人举弓靠近了甲板边沿,朝他们放箭过来
    钟仑吼了一句“上船”
    眼见着箭矢兜头而下,狐逑毕竟不是个练武的人,只感觉随时天上都能掉下个钎子也把他插成串,吓得两脚都有些发软。后头有个武将还算心好,推了他一把,把他拽上了有船篷的船只,后头有人一推,船入了水。这艘船上有几个人他都数不清,只听见船篷被一连串箭矢扎的像是雨天薄瓦,头顶令人肝颤的一阵噼里啪啦。
    有人吼道“拿桨,划船走啊”
    狐逑也连忙拿起脚边的桨,拼命往前划船
    他们也在大船的缝隙之间动起来,然而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竟也有艨艟从大船缝隙里划动,朝他们冲来狐逑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后头有一架小船被从侧面冲来的艨艟拦截,几乎撞翻,船上的人抓不住,一个个掉下船来
    而头顶上的箭矢几乎不停,船篷两边的空隙里,还不断有箭矢飞进来,几次差点扎住他的脚
    他们就像是在巨大堡垒建筑里疯跑的孩子,划着船艰难的在大船的缝隙之间辨别位置,尽量往对岸而去。
    而狐逑也越来越心慌,这再划下去就到河中了,他就离旧虞更远了而且到了河中水流就更湍急,他还不一定能不能游出去不如现在跳船,趁乱游走上岸,找个树上躲一躲也行,等仗打完了,他就走回旧虞去
    而且,等他离开这里,他就也可以告诉其他人舒的方位
    一时间,归家的想法冲破了所有的胆怯,就在他们躲在一艘大船后前进,少了不少箭矢来攻击他们的时候,狐逑一不做二不休,扔下船桨,翻身跳入河水中
    然而河水比想象中湍急,他水性虽然不差,但是怕是很难朝某个方向游动。
    耳边传来了刚刚他身在的那艘小船上的惊呼,甚至还有人喊着让他抓住船桨,要拉他回来。
    狐逑想着,要不然就放弃往上游,先顺水往下漂走,远离战场,然后再找地方一鼓作气游上北岸。
    狐逑并不知道自己蹬水的姿势,看起来多像个溺水的胖子,他这还没转身看看自己的位置,忽然一只手,一把从水里揪住了他的后衣领,道“你怎么落水了走快点划船走,我拽不动他,万一一会儿再放箭,他非被扎死不可”
    狐逑猛地回过头去,竟然看到是钟仑探出半个身子拽住了他。
    钟仑白胡子上沾了不少血迹,脖子青筋爆鼓,喊道“小子,别动老夫受伤了,要拽不住你了。你们先别拽他上来,咱们先再游远一点”
    狐逑差点喊出口你放我走啊我不要跟你们去南岸我不要去找其他楚军汇合
    钟仑道“你们也帮忙拽他一把,拉住他。年纪这么小小的,别让他死了。快到了,我们这就快到了”
    狐逑还没来得及挣扎,几双手热心的抓住了他胳膊衣服,狐逑整个人就像是被网兜住的草鱼,牢牢扣在船边,拖着他这条大鱼往对岸飞速而去。
    狐逑被钟仑拽住衣领,勒的脖子都要喘不过气,他这会儿竟能体会出舒当时被他热心的胸怀给闷到昏过去的心情
    钟仑似乎肩膀受伤确实太重,看其他人拽住了他,也痛苦松开了狐逑的衣领,指挥着船队往前快些走。
    狐逑咳了咳,终于缓过一口气,虽然知道钟仑确实是好心,但也有些气恼,喊道“你都能想着救我,怎么就不能想着救一把留在上阳城内的将士他们有的人年纪不也就跟我一般大
    几十条小船已经驶过了河中心,晋国船队中的小船虽然也想追击,但也被落了好一段距离。
    他说完这话之后,钟仑所在的小船上,一片寂静无声。
    钟仑半晌沙哑道“因为我没办法。打仗就是这样。但至少你,我伸伸手还能救。”
    狐逑被拖在水里,半低下头,下巴沾水,道“虚伪。”
    钟仑还没开口,船上另一个小将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我看你才是虚伪只要打仗就有输赢,若是我们赢了,你是不是也要觉得是我们杀了敌军的将士有本事你就让列国别打仗否则只要打仗,就要有当将领的人,就要有人来承担人命你要是没本事让天下太平,就更没资格指责尽力了的将士要是想,谁不愿意守住城,让人都好好活着”
    狐逑吃力的转过头去,只看到那小将竟眼里噙着泪水,愤怒且悔恨的望着他。
    他什么也没多说,但狐逑一时间竟觉得,或许他也有兄弟友人被留在了上阳。
    钟仑这等年纪的老将,遭遇的战败与职责太多了,他早已不在乎狐逑这样的说法,心中摒弃一切多余的想法,眼前只有下一步的计划。他道“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我这把年纪,还出来了还活着。一会儿上岸,直奔富颉在南岸的军营吧,那里应该还有不少民兵。他的部队应该已经被俘虏了,我们尽快往南赶,收拢余兵,找地方停顿,等待大君的指令。”
    而另一边,南河也在船只上,看见了数条小船驶向了对岸,只是他们晋国船队已经编队,再派遣小船去追,不但会打乱阵型,还十有*追不上。
    她看着远处,深蓝色的天空已经被稀释成灰蓝色,也抬手道“让他们别追了。”
    守上阳的应该是钟仑,他也是一把年纪的老将了,俘虏了既没有什么用处,她也不想让一代老将晚年落入敌营。
    她转过身来,看向上阳城内。
    上阳城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投降了。毕竟攻城战中忽然被人大批从后方攻进,这就是摧毁军心,怎么都不可能再守住了。只是这次的打法,也是出奇制胜罢了。城外的秦璧和乐莜根本不是在系统化的攻城,而是用猛攻来威胁城内,让上阳城内紧绷到了极点,各个方向的将士都吸引火力,才能让南城的将士迫不及待的迎接芮城的船队,迎接“胜利”,急急忙忙的就让他们上岸了。
    在城中军队开始俘虏后,各个方向的城门也陆续打开,城外的晋军这时候才迎风立起军旗,收起了刚刚攻城时堪称丧心病狂的凶狠,一个个列队,进入了上阳。
    南河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但她听到晋国的船只上,爆发了一阵阵的欢呼,忽然觉得夺下这座城,对于晋国将士来说实在太重要。被占据不过小半年就拿了回来,晋人又再度守住了黄河一线。
    南河也忍不住在想,就算他们能够俘虏楚军,但其中怕是也有不少士兵因此伤亡。
    而且,晋楚两方各有伤亡,简直如同手心手背。
    她之前也想过,非要如此不可么
    可这天底下就已经容不得和平共处了,她若是当时身为荀南河就那么病死了,晋国被灭怕也是迟早的事情,在未来楚国对外征战抵御的过程中,更要死不知道多少将士。
    但她早已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结束这一切的唯一办法,就是一统。
    一统南北怎么都要有人死,有人伤,有人背井离乡。唯有尽快让晋国能够和楚国谈判、结盟,才至少能让她在乎的两个国家不会再彼此激烈争端,也能让她在乎到人,能在未来愈来愈白热化的列国争端中活下去。
    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方向,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就不能再自责于一些无可避免的事情,更不能阻止自己的计划。而南河也明白,只有自己强大起来,她的仁慈,才是有价值的仁慈。
    南河望着远处的天色,紧了紧衣衫,道“走吧,我们也下船。回上阳了。”(https://)《帝师系统》仅代表作者马桶上的小孩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s://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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