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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羔裘

    南河提着衣裙,合上门,放轻脚步走进屋内,屋内昏暗的如深夜,唯有一盏铜灯照亮她温润细腻的半张侧脸。她似乎熟知他的作息,知道如今还不是他醒来的时候,便全心全意的盯着烛火,眉眼低垂,走路小心,生怕灭了光。
    他又想那让她过来的人,倒是真懂得来事儿。
    辛翳躺在那儿没动,看她去慢慢点燃屋内角落的灯烛,竟莫名觉得她小心轻巧的举动,他心都要化了。
    辛翳没说过,小时候他极其喜欢听南河临走时候的关门。
    特别是在她以为他睡着之后离开时,脚步放轻,走到门边,把控着细小的力气,生怕让门框合上的时候发出声响。但这总是无法避免的,但他就是爱听她缓缓合上门的时候,那声被控制的极其细微的关门声。
    这事儿如此之小,不值一提。
    但她从来不会忘,从来都会花一点心思,小心翼翼的合上门。
    虽然长大后,辛翳明白她性格天生如此,大概是旁人,她也会这样做。但这不妨碍辛翳总会竖长了耳朵,想象着她在门外轻手轻脚的样子,等到听到了那一声轻响,才能安心入睡。
    南河点了几盏灯,才看向他床榻的方向,辛翳连忙闭上眼睛。她似乎也没有靠近过来,而是拎着铜灯,被别的事情吸引过去了目光。
    辛翳微微睁开眼,看见南河端着灯,看向房间另一侧木架上挂着的冕服外衣。
    哦,那是定做的衣裳,昨日拿来让他试穿了,加冠礼这就要举行了,便将衣服放在屋内。旁边的案几上,摆放着届时要用的蔽膝、腰带、组玉环佩和冠冕。南河走过去靠近看,又怕灯烛的热度毁了衣服上的绣线,将灯烛放在一旁,伸手在微光里轻轻抚摸了一下。
    辛翳侧躺在床上,躲在纱帐里,看她手指抚过去,真想蹦起来,喊道先生,我穿给你看
    但他还是没有动,只想先远远看着她一会儿。
    南河抬手,摸了摸衣领的刺绣,衣袖滑下来,不止是哪个宫人给她做的打扮,竟然给她带了个玉镯。因她手腕细窄,那玉镯也滑下来几分,落在小臂稍微圆润的弧度上。
    辛翳忍不住心道这也太娘了吧。她不适合带这些。
    但又因为跟她不合适,这有几分女性化的玉镯,反而有几分让他忍不住乱想的奇妙。仿佛一点不合适的装饰,就打破了她身上微妙的禁欲感。
    南河性子就是不太在乎打扮,以前也是,他让宫里给她做些衣服,她就老老实实穿,要是忘了制新衣,她就继续穿着旧衣裳,来来回回也就那没新意的几套。梳头的铁簪也是可以多年不换,连用惯的蒲团软垫磨破了都不会想换新的。今日怕也是让宫人给套上了个镯子,她就也没多挣扎,等到这会儿,她才觉得带着不舒服了,忍不住伸手去转了转镯子,似乎想把它摘下来。
    但就在她摸镯子的时候,她似乎摸到了自己的小指,猛地一惊,低下头去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又去抚摸了一下右手的小指,捏了捏指根。
    辛翳微微一愣。
    被自己的手指吓到了
    确实,他最近已经几次看到南河低头抚摸手指了。
    以前她没有这个习惯的
    他偏头看过去,南河已经松开手指,伸手拿起了桌案上的旒冕,她似乎笑了笑,伸手抚摸了一把垂旒。这是新制的旒冕,以前的虽也有九旒,但毕竟他尚未成年,没过几年都要重新制,所以用的玉石都不算最好,但此次选用的都是珊瑚与白玉做成串珠,又有青玉充耳悬挂两侧,这是他今后都要佩戴的正式的王冕了。
    南河似乎还很新奇,放在手里摆弄。
    她举起来瞧了瞧里面的构造,又将那冕冠贴在脸边,侧对着他,好似心下有些感慨似的手指抚过綖板。
    南河放下冕冠,手指依依不舍,半晌才用极低的声音道“对不起。”
    他这才猛地明白南河的意思。
    之前几年,他说过多少回自己要及冠的事情
    说要南河给他戴上冕冠。
    如今以她的身份和只有晚上出现的时间,显然都做不到了
    她她真的是一直惦记着。
    辛翳竟心头一抖,忍不住启唇道“先生。”
    南河一愣,身子僵住。
    辛翳他、他竟然忘了啊啊啊啊
    辛翳连忙闭眼装死,急中生智的装作梦话呢喃,用他自己都觉得假的不行的迷糊语气低声道“唔、先生。”
    他紧接着就听见南河放轻的脚步声靠过来了,她似乎就站在床边紧张的望着他。
    辛翳这盯着人演戏,也难度太高了吧
    他刚刚都觉得自己那一声先生叫的都粘的诡异,甚至有撒娇嫌疑这会儿南河竟然过来了,他还听见她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她半跪在了床边
    这也太让人紧张了吧不要盯着他啊
    他到底还要不要再装一声梦话
    辛翳只觉得自己冷汗都下来了,面上一副乖巧睡颜,心里憋得两腿都隐隐在软被下打颤,半晌听不见南河动作的声音,他才声音压低,又似梦话似的唤了她一声。
    他以为自己这一声应该是睡梦中微微带点磁性的沙哑,成熟中带点示弱的乖巧
    却没想到他自己叫出一声“先生”之后,自己都被那两个字骚的腿肚子差点抽筋
    辛翳都想猛地弹起来,一脸惊恐的挥手,表示收回刚刚那骚气又撒娇,娘炮又恶心的声音先生没听清才好啊啊啊他不是故意的啊
    他真的不是
    就在辛翳汗如雨下的时候,竟然听见南河声音带了点笑意,半跪在他床头,道“嗯。我在。”
    那声音离得如此之近,透露着如此熟稔的语气,他几乎要能感受到她气息了。
    紧接着,他就听见南河微微掀开了纱帘,似乎手靠近了他脸颊。
    南河不会一巴掌下去,说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再装睡么”吧
    但南河果然不会这么做,她手掌轻轻放在他脸颊上,竟然小声笑道“梦里是不是又犯错求我了刚刚那声叫的简直像是求饶似的”
    她说道一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猛地一顿,低声骂了一句“靠荀南河你别想那个梦了”
    辛翳什么梦
    辛翳激动地感觉自己面部表情都要绷不下去了,他一只手悄悄的拧了自己大腿一把。
    坚持住啊坚持下去就能被占便宜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事儿啊
    南河望着他,却忍不住走了神。
    其实她这些日子没见到辛翳,心里也在琢磨事儿。他若是真的对寐夫人有好感,她或许该早点表露身份,否则事情会越拖越麻烦
    然而南河没想到自己在楚国醒来,辛翳也没见她,她歇了几个小时,不到天亮就醒来了,却听见宫人说,大巫早就来了,已经在屋檐下坐了一两个时辰了。
    她披好衣服走出去,只看着重皎抱着膝盖光着脚,披散着一头的银白长发,简直就跟熬夜三天补习似的神色呆滞的坐在那儿。
    南河从宫人手中接过装着粟浆的陶鬶和小碗,走过去放在屋檐下的地板上,坐到他对面,一边给他倒热粟浆,一边道“他不知道你来么”
    重皎猛地回过神来,脚有些冷,往回缩了缩,磕磕绊绊的说出了他早想好的说辞“唔你今日醒来晚了些,大君要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南河轻笑“他问我了”
    重皎“大致问了问。”
    南河垂眼“他很担心寐夫人啊。”
    重皎“其实我是想来告诉你今日、与大君说过几句话,我觉得大君或许瞧出了什么端倪。”
    南河立刻抬眼。
    重皎在她的眼神下,舌头打结“呃、我只是这样感觉你说大君也见先生几次了,你们二人那么相熟,其实他很可能就看出来了。”
    南河低头思索“我想过。但我以为我如果举动上有些以前的痕迹,他还是会以为是申氏女在申子微的培养下,故意在模仿我自己”
    重皎“可是您在他面前,和在申子微面前毕竟还是不一样。或许有些举动,有些神情打个比方,若是有一天大君换了副皮囊,到了您的身边,可能没有几句话,您就能感觉到熟悉吧。”
    南河让他这样一说,也心底一慌。
    她扪心自问,就是辛翳的灵魂被装进个街边讨饭小屁孩的身子里,但要是到了她身边,或许不用说话,只要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她就能感受到熟悉
    南河“他是否说了什么”
    重皎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神,才把话说的利落“没有。只是我觉得,以大君的性子,不会这样关心一个申氏送来的女人。”
    南河“万一,我只是说万一,他是真的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呢”
    重皎低着头,差点把自己舌头都咬了。他竟然能体会到一点辛翳的绝望了。
    先生啊,还用到这个年纪,他早就情窦初开了啊
    他都对您这样了您就一点没往自己身份暴露上想么这简直就是康庄大道不走,死命往死胡同里挤啊都这么明显了您就看不出来半分
    重皎实在是忍不住了“先生真的觉得如此大君看起来荒诞不经,但做事既不冲动,也不感情用事他以前的事儿,您比我们要了解您觉得可能是这样么”
    南河愣了一下。
    她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回想自己的举动。
    她好像都没怎么看过他眼睛说话。
    但重要的是南河也有点察觉到了不对。若是辛翳举动奇怪,她难道不应该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么怎么会、怎么会先去想是不是他喜欢寐夫人。
    她那时候的想法仿佛是失去了一点平日的理智,而是偏要往自己最不愿成真的可能性上想。
    重皎往前撑着身子“先生一直说不想让他知道您回来了,可若他真的知道了,您是不是就要走了”
    南河端着陶碗微微一愣,她半晌微微笑起来“你怕我走了便找不着了”
    重皎“自然是怕”
    重皎忽然想到,大君应该比他更怕。但大君却仿佛没办法像他一样直接跟荀南河说“我怕你走了就不回来了”这样的话。
    南河低头,指腹蹭了蹭陶碗外沿的鱼纹,笑道“我最近,也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不会说走就走。”
    重皎猛地抬起头来“真的那先生什么时候告诉大君,什么时候跟原箴范季菩他们讲”
    重皎激动地都要膝行过来挤到她眼前来了,南河连忙抬手,无奈笑道“你着急什么。怕是很难瞒得住了,或许我会找个时机跟大君说。”
    重皎还找什么时机啊他早就知道了啊
    他这双面间谍当的实在是屁都不敢乱放,憋了半天,道“先生不去看看他最近郢都好像有一堆事儿要处理,大君是连夜策马来的章华台,好像累坏了。现在天都没亮,离您再度昏睡过去还要有一两个时辰吧,您不去见见他。”
    南河“他一向戒心很重,身边怎么可能随意让人出入。”
    重皎“要不您问问宫人去,更何况您都住在离主宫这样近的地方,和能随意出入大君身边还有什么区别。”
    南河看了看天色,确实离他醒来应该还有好些时间。
    重皎总觉得南河性子还是冷的,辛翳喜欢先生的事儿虽然令人震惊却也情理之中,但若是先生知道了,怕是会愤怒甚至失望,自此之后再对辛翳没什么好脸色看。
    重皎虽然说让南河去见见大君,但并没觉得她真的会去。毕竟也只十几日没见罢了。
    南河放下粟浆“那我去问一句吧。确实有些担心”也想去见见他。
    重皎一愣。
    在重皎印象里有些性格疏离的南河竟然真的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心里挂念大君了
    南河“对了,加冠礼的用物都准备好了么,我记得冕服的交领外衣从去年就开始让人做了,当时他在外头打仗,我还挑过袂上的华虫图样。”
    算来,那应该是南河缠绵病榻的时候给他冕服的十二纹章挑的绣样。
    重皎“后日就是加冠礼,这些必定早就备好了。”
    南河笑“可惜我还没见过。你是不是也没睡好,早点回去歇下吧。今日醒来晚了一个时辰不过是事出有因,我不会不打声招呼就走的。”
    南河没想到自己进到辛翳居住的主宫那么容易,一路上都由他身边宫人引着,甚至直接让她等大君醒来,照料大君洗漱。
    她这会儿蹲在床头,忍不住回想,自己确实大多只在辛翳睡醒之后来找过他。只有这个小子单方面公私不分,就像个要求员工二十四小时接电话的老板似的,动不动就来骚扰她。
    她以为辛翳睡眠会很浅,但她竟然听见了他的呓语,在她转身靠近他之后,他似乎也沉睡在梦里,一点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南河干脆跪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将胳膊压在床沿上,低头瞧着他。(https://)《帝师系统》仅代表作者马桶上的小孩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s://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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