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西凉派遣使者入京所为何事,沈青黛可是比谁都清楚。
西凉岂止是狼子野心,其更有侵吞大夏之叵测居心。
在书中,西凉此次前来大夏,名为求娶公主、缔结盟约,实为摸清大夏国内民生、军队战力、吏治赋税等诸多情况。
他们派遣了多名探子,深入大夏境内各州、郡、县,将探得的情况秘密传回西凉国内。
但其求娶之意,也不为虚。
九十年前,突厥三大部落之一的乌斯部落首领仆固横空出世,其人勇武善战,先后兼并了西域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势力逐渐壮大,随后仆固建国西凉,定都木杨城。
但此人野心勃勃,一统西域并不能满足他对于权力征伐的欲望。
之后,他将弯刀对准了大夏,对准了大夏西北的第一关城——漠北城。
不过,结果可想而知,傅家世代镇守西境,傅家军乃百战浴血之师,仆固多次入侵皆惨败而还。
最后一次,仆固在与当时的镇国公傅萦交战时,被其一箭射中肩头,后因伤口感染,得了破伤风而死。
仆固死后,西凉因为穷兵黩武连年征战,国内元气大伤,再也无力进攻中原,而不得不对大夏纳贡称臣,乞求苟安。
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西凉国力得到了大大提升,二十年前,西凉故态复萌。
只是对于大夏镇国公,对于傅家军,其仍是深为忌惮。
在书中,西凉使者此次入京,求娶公主、缔结盟约后,当真与大夏相安了几年。
不过这都是表象,实际上,大夏建国二百年,傅家就镇守了西北两百年,对于西北的百姓而言,傅家就是西北的保护神,甚至有人只知有镇国公,而不知有大夏皇帝。
傅家在西北的威望甚于朝廷十倍。
自古帝王多怕臣子功高震主,因此历史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不胜枚举。
事实上,天兴帝早有削蕃之意,只是碍于西凉这一大外患,而不得不将其意作罢。
而西凉主动求和,两国相安之下,傅家军就越发显得碍眼了。
所以西凉此行,其意不言自明。
“啪——”
“站直了!气沉丹田,收心敛志,勿要急燥。”
这道声音,将沈青黛发散到天际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头看向练武场中一高一矮,一动一静的两个人。
傅云峥穿着件苍青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手拿着一节枯枝,打在他身前一个扎着马步的瘦弱少年身上,时不时地转几圈,将枯枝点在少年的腰、背、腿、腕等处,语气严厉。
少年的脸上覆着一张墨色暗云纹面具,露出的额头、下颌处细汗密布,他原本有些颤抖弯曲的身形在被枯枝点打后,立刻直了起来。
天上太阳热辣,晒的场中绿草枯黄,天气更是燥热不堪,沈青黛在凉亭中摇着团扇不停地扇风。
她看着楚瑜脸上的汗水划过下颌,一滴一滴的落在他身前的砖石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顿时心疼了起来。
起身出了凉亭,她走到傅云峥地身边,看了眼楚瑜,扭头道:“林公子,这马步都扎了快一个时辰了,楚瑜的伤还没好,能否让他先歇息一会儿?”
傅云峥淡定地看了一眼她,继续指点楚瑜的动作,不过语气却缓和了下来,他道:“就这点程度,你就想让他歇息了?我六岁时就能结结实实地扎上一个时辰。他本来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此时若不严厉些,将这底子打好补救回来,在之后的习武之道上他绝对走不了多远。”
“可是他的伤还没好全呢。”
傅云峥嗤笑道:“就是因为看他这身伤,所以才让他多扎几刻钟的。”
一个男人整天浑身是伤,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强。
“林公子,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他可还……”沈青黛还想再替楚瑜求求情。
楚瑜却突然抬头,对她坚定道:“小姐,我可以的,您不用再为我担忧了。您说过,君子立世当如水,危难不俱,一往无前。我想要变强,也想要变得更强。林公子是为了我好,如果我现在连一个小小的马步都坚持不下来,以后还如何……还如何立于不败之地呢。”
这几天楚瑜像是一下子就长大了,不再黏着她,不再患得患失,就算受了很重的伤,也没有吭一声。
就算当她歉意地告诉楚瑜,他要离开,他不能再待在相府了,他也只是眸光黯了黯,就立刻仰起头笑着告诉她,没关系,他可以的,只要她能经常来看他,他什么都可以的。
而现在,楚瑜仰起头,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从未看过的神色,像是迷失在黑暗中的孩童,乍见看见前方的光亮,神色坚定,执着,一步一步的朝着那光亮处迈进。
沈青黛内心突然有些复杂,长大了啊!
楚瑜嘴角微微上扬,他对着沈青黛笑道:“烈阳高照,小姐还是快些去凉亭内避避暑吧。”
见楚瑜都如此说了,沈青黛也不再多言,她朝他扬起笑脸,道:“好。”
她才刚坐下,碧云就从后方游廊处走了过来,“小姐,马车已备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今日东阳王妃在东阳王府举行赏花会,广发请帖,邀请了众多京城贵女前去观赏,沈青黛作为相府嫡女,自然也在其中。
因此她今日早早出门,特意来至问剑阁看一看楚瑜,现下看天色也不早了,是时候该走了。
她远远地冲傅云峥和楚瑜两人道别完后,便转身缓步离开了。
当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什锦洞门之后时,楚瑜才收回了视线,他垂下眼睑,看着地上水洼里映出的面具上的云纹,呢喃着。
“如果我连这都坚持不下来,以后还如何保护您呢。”
这段时日沈青黛在相府、问剑阁、禅化寺三处连轴转,因为要查梁信遇刺、及宫中贤妃之事,她才发现,她在京中所能用的助力,实在是少的可怜。
真是一筹莫展,唉!
“不知小姐有何烦忧之事,可否说出来,让在下替小姐分忧一二。”一道浑厚的声音在沈青黛的前方响起。
她抬起头,看见梁信正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淡黄竹纸。
碧云见到他,立即上前,略带点娇斥道,“你去哪了,我和小姐等候你多时了,还以为你跑了呢。”
梁信被碧云斥得怔愣了一会儿,然后立刻朝碧云作揖躬身道:“不知姑娘与小姐大驾光临,劳烦久候,是在下的不是。只是在下还没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又岂敢轻易离去,梁信虽不才,但也做不出这等知恩不报之事,还请姑娘勿要如此看待在下。”
他突然行此大礼,倒把碧云吓了一跳,她忙上前扶起梁信,道:“我和你说笑呢,你倒还当真了,快起来快起来,你行如此大礼岂不是折煞我了,真是个呆子。”
沈青黛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的举动,一不小心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把两人闹了一个大红脸。
“小姐,你还取笑奴婢!”碧云听到她的笑声,回头又羞又气地跺脚道。
那头梁信直起身后,摸了摸后脑勺,古铜色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尴尬之色。
不过很快,梁信就镇定了下来,他先将手中的竹纸放在了桌上,然后对沈青黛道:“不知小姐此来所为何事?”
见他问起此事,沈青黛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不知你对当朝丞相沈灵均有何看法?”
不知道沈青黛为何要问此,但梁信还是老老实实道,“沈相为人高风亮节,风骨不凡。所出之政无不利国利民,其身居高位,上报君王下恤百姓,秉公直谏肃正国纲,如此作风,实乃天下我辈儒生之表率。”
沈青黛听他如此说,放心了下来,“既然如此,那你可愿做沈相门客?”
听他话里的口气,应是对沈灵均极为推崇,所以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梁信怔道,“沈相门客?小姐,你,难道你是……”语气略有迟疑。
果然不愧是注定留名青史的一代名臣,反应就是快。
沈青黛干脆承认道,“不错,我正是沈相之嫡女。”
她这次前来禅化寺,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说服梁信投身相府,成为沈相的门客。
自那日遇刺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梁信便没再继续去城内酒楼做事,平日里只在寺庙里抄写些经文讲义,散发给众香客们。
她不忍见梁信一身才华不得施展,就想让他先做个相府门客,沈灵均此人极为惜才,若知梁信能力,必定会举荐其出任官职。
如此一来,她也算多了个助力,况且承恩侯之事未了,他若在京也好暗中查访,岂不两得。
“阁下可愿?”
“多谢小姐,某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