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痛打落水狗
大雨漂泼如注,马车在泥路上行走本就艰难,又还是如此又闷又热的七月。
恒国公刘鹤伴驾于车旁,气呼呼说道“旱灾之后又是强降雨,又还瘟疫横生,太后娘娘万金之躯,送药方这种事情,何须您亲自前来”
黄玉洛坐于车中,淡淡回道“无论贫富贵贱,皆我大明的百姓与臣子,哀家受点子苦没什么,只要百姓安乐就好。”
事实上她如此辛苦的来一趟,还是想向陈淮安证明,自己和黄爱莲,甚至是和皇帝也不一样。
她待这万里江山,以及天下所有的子民们是虔诚的,如他一般。
不出她所料的话,太后不远百里,冒雨赠药,陈淮安当很感动吧。
总算离开了泥泞之地,但两旁高山耸立,如此漂泼大雨,山上时有危石滚落,所有的侍卫们俱皆紧紧簇拥着太后娘娘的车驾,生怕有巨石滚落,要砸中太后娘娘的车驾。
偏偏就在这时,左侧山头上哗啦啦滚下来一块巨大的石头。
若非侍卫们躲避及时,必得有人要被这石头砸死。
披着雨蓑的刘鹤于是高声喊道“护驾护驾,护好太后娘娘的车驾,敢有退缩着,本使斩无赦。”
黄玉洛坐于车中,也是暗暗叫着阿弥陀佛。
而就在这时,右边一处灌草从中仿佛有人在跑来跑去,间或还会有人沉声喊上两句,听起来竟是鞑子的声音。
刘鹤于是又吼道“分一队人去右边查看,若有人埋伏,立刻杀之。”
立刻有一队人分出来,往右侧而去。
队伍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左边又有一处丛林中出现了异动,刘鹤拨剑在手,再派一队人出去。
但此时,两旁山上时时有碎石滚落,就仿佛山上有人盘踞,一直在暗中尾随一般。
本来雨就大,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前后左右,仿佛处处皆有埋伏,但等侍卫们追过去看时,又处处无人。
黄玉洛时时出宫,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情,吓的在车中攥紧了佛珠,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
恒国公刘鹤也越来越怕,总觉得有人布下天罗地网,正在步步逼近。
无赖之下,他道“娘娘,您披上一件雨蓑,弃车吧,臣护着您逃出去。”
于是,黄玉洛弃了车,于雨中换趁了匹马,跟刘鹤两个作普通侍卫打扮,将车放在前,俩人却是跟于队伍的后面,继续往前走着。
谁知,再往前走不过百步有余,忽而后面射来几支冷箭,直冲黄玉洛的马屁而来。
黄玉洛此时已经吓坏了,大叫“刺客,有刺客。就在哀家身后。”
她座下的马着了箭,扬天一声长嘶,还不及刘国公来拉,黄玉洛已重重摔到了马下。
地上全是泥泞水浆,啪的一声砸入其中,闷到黄玉洛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
侍卫们于是重重围了过来,将摔倒在地的黄玉洛给扶了起来。
我明敌暗,刘鹤索性与黄玉洛共趁一骑,叫侍卫们紧紧簇拥着,缓缓往前,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谁知偏偏就在这时,侍卫队中忽而有人一声高喊“你是谁,为何会混在咱们骁骑卫的营中”
昏天黑地的,火把都打不着的夜晚,刘鹤仔细去看,果真是个蒙着面,身材五短的黑衣人,此时混水摸鱼,居然眼看就要靠近太后了。
可以想象,若是叫他靠近,暗中偷手,只怕黄玉洛的命都要没了。
就在被人发现的那一刻,于高处忽而飞来一支冷箭,奔着刘鹤而来。
刘鹤避箭的同时带着黄玉洛从马上坠下,脚下恰是一汪子的污水,俩人砸入水中,呛了个唏哩哗啦,而队伍中那蒙面的矮子仿如一支陀骡一般,长刀挥着,转眼之中杀出队伍,已不知去向。
黄玉洛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与泥浆相搏,与雨水相斗。
一群侍卫们,恒国公刘鹤,所有人都在水里捞她,她叫年轻的侍卫们踩了一脚又一脚,蹬着头踹着肩,一口口污水往肚子里灌着,直到最后晕过去,也不知是谁把她从污水泥潭之中给拖了出来。
仿如一只被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黄玉洛惶惶然一路,悬提着一颗心,等看到京城那高高的城阙时,仿如死过一回又活过来,简直是奔命一般的,奔回了京城。
这一回河北之行,是黄玉洛有生以来的最后一回出京,从此之后,说起京城之外的地界儿她都两腿发软,遂再也没有出过京城。
陈淮安为御史,不比别的御史们只是督办,调兵遣将。
他留着葛青章镇守正定都司,自己每日亲自率着官员,差役们四处巡逻,开堰塞湖,疏泥石流,解救被困的百姓,烦有灾情,总是冲在最前面。
这才是一番载入史册的暴乱能够消弥,百姓能够存活,历史最终被改写的原因。
暴雨如注,他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都司大堂中再无旁人,就唯独葛青章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角落里,正在翻着本子书。
“嘉雨怎么样了”陈淮安冲了进来,径直就问葛青章。
他最疼爱的三弟,小嘉雨不幸也染上了瘟疫,此时还在高热昏迷之中,陈淮安自己烧的唇皮焦青,走路都颠三倒四的,三更半夜赶回来,还得来照看嘉雨。
葛青章自来注重清洁,见陈淮安这就要往里冲,连忙道“先把药吃了再进去,否则
你们俩交叉感染,他死,你也好不了。“
陈淮安一口灌了药汤,这才冲到后院。
如今这种时疫,最主要的是混身肢节作痛,发高热,人渐渐糊涂,昏言澹语,持续高热褪不下来,就会于梦中死去。
陈嘉雨已经连着烧了将近七八天了。
这时候他已经唤不醒了,混身烫的就跟焦炭似的,嘴唇干裂,面色蜡黄,牙关紧咬水都喂不进去。
陈淮安掰碎了天宫牛黄丸,掰开这孩子的牙关,缓缓儿的拿水顺了下去,这才拿着药方出门,请来如今正定都司的官员们,叫他们连夜配药,制丸,并分发给染了瘟疫的灾民们。
上辈子这个时候,流民们已经四处起义,战火纷飞了。
陈淮安身在大理寺,简直要急白了头,四处灭火救灾,而林钦能够将兵权总揽,一大部分的基础,就是从这一回叛乱而累筑起来的。
他这辈子别的没干,光抢林钦的先机,就不知道抢了有多少。
天宫牛黄丸果真有效,嘉雨服过之后,到次日一早,烧就褪了。
只是这孩子似乎被烧傻了,目光呆滞,便醒来之后,也虚弱的几乎坐不起来。
陈淮安将他扶了起来,哄着就要给嘉雨喂粥吃。
他一个大男人,搧着炉子熬了两个时辰,也知道嘉雨七八日滴米未进,此时肠胃极弱,只能给他喝点儿清汤,米是不能下肚的。
嘉雨不肯喝粥,没力气推碗,只是拒不肯张嘴。
陈淮安于是劝道“嘉雨,如今你可是翰林院最年青的庶吉士,皇上都说了,此番回去,往后你就在御前行走,他要亲点你做六科给事中,快好好儿喝了汤,把身子养起来,好不好”
嘉雨瘦脱了相,脸只有巴掌大,唯独两只小鹿似的眸子格外的大,嗫嚅了半天的唇,道“回家。”
陈淮安以为他是想要回渭河县,柔声道“待我和你嫂子作主替你娶了亲,等到明年春节,咱们风风光光,一家人一起回乡,此时回去真不是时候,快吃吧。”
嘉雨再摇头“木塔巷”
淮安这才算明白,出来半年多,他是想回京城了。
他们出京眼看整半年,确实,陈淮安也想回家,回到木塔巷,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生活。
尤其想念锦棠,每每夏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总踢被子,他不在,她定然贪凉,也不知吃了多少冰凉的东西入胃中。
而黄爱莲才是最诡异的。
她那个遗腹子,陈淮安掐指算的话,恰好能对得上上辈子她生陈濯缨的时间。
那么,她生的孩子还在人世吗,是谁的,会不会是陈濯缨
徜若那样的话,陈濯缨压根就不是他的孩子。
陈淮安恨不能立刻回京城,弄明白这一切,但显然,天灾,瘟疫,这些事情更重要。
抱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嘉雨,脑海中一团迷雾,陈淮安依旧柔声劝道“嘉雨,带着你出京的时候,你嫂子是不愿意的。你如今病成这个样子,我要把你送回去,她定然得恨死我。
你好好吃饭,养伤,等你伤好了,河北的瘟灾也结束了,二哥带你回去,好吗”
嘉雨咬唇半晌,才张开嘴,吃了一口粥。
河北大旱之后又大涝,但京城此时才迎来最厌热的盛暑。
一整天,唯独黎明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子清凉气息,等到太阳一出来,整座城池热的就跟蒸笼似的。
这时候,京里的达官贵人们都跑到密云、怀柔等地避暑去了,坚持在京里的人们也热的受不了,便公务缠身,各部的侍郎尚书们也把办公地点改到了云绘楼,无它,只因这地方是皇家林苑,满京城最凉爽的地方了。
清早起来,锦棠收拾罢了,提上两坛子酒,带上自己锦堂香酒这两年来,于民间各种酒品大会,商堂大会中所取得的荣誉,以及京城各处文人仕子们为锦堂香而提的诗一并儿的带上,便准备要到云绘楼,去见新任的礼部侍郎了。
她虽如今也是个五品官家眷属,但就好比上辈子锦棠未从陈淮安的官职上谋过一份利益一般,便如今生意难做,她也从来没有说是借过陈淮安,或者说陈澈一府的名头。
递了拜贴之后等了半晌,云绘楼里传话的小厮跑了出来,说道“陈侍郎并不在楼中,他说,叫您在楼外临水照月处等着,他大概马上就会到了。”
锦棠到如今,还不知道新任的礼部侍郎是谁呢,听说姓陈,短暂的犹豫了片刻,回想着哪部有姓陈的主事或者侍郎调到了礼部。
临水照月是一处观景台,台子建在黑龙潭上,对面是参天的银杏,银杏掩映之中,便是京城最大的尼寺,慈悲庵。
而陈澈家的老宅,就在这临水照月台的对面。
锦棠站着等了半晌,眼看天将近午了,都未等到任何一个官员的经过,反而是站了片刻,就见一个男子气喘嘘嘘的跑了过来,而他身后,还有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在追,边追边喊“抓贼啦,抓贼啦,这偷东西的贼,快来人,抓住他。”
齐高高就在锦棠身边站着,眼看着贼朝他而来,伸脚一绊,就给绊倒在了地上。
锦棠过凑过去也是一脚,问道“贼,你偷了谁,又是偷了甚东西”
那贼趴在地上,也不挣扎,埋头闷了半晌,转过身来,赖呵呵笑道“老子贱命一条,不就是偷个荷包儿,还你们就是了,你们还想怎地”
锦棠道“怎地,抓你去见官,偷人你还有理了你”
那人呸了一声,叫齐高高踩着,仰躺在地上闭起眼睛,就开始装死了。
急匆匆赶来的小丫环从齐高高手里接过荷包,欠腰对着锦棠福了一福,道“小姐,我代我家姑娘谢谢你,但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改日,我叫我家姑娘上门谢你”
却原来,这贼偷的还是个大家闺秀。
齐高高最是怜香惜玉的,松了这贼,迈步过去,对着小丫环说道“这是咱们锦堂香的东家,罗锦棠,于这京城之中可谓大名鼎鼎,你家姑娘要谢,记得谢我就好,我叫齐高高,是咱们锦堂香的掌柜,锦堂香”
锦棠想要抓手阻止齐高高再说下去的时候,贼爬起来,跑了,而齐高高不管不顾,继续往外倒篓子的卖着。
而锦棠,她识得这小姑娘。
她是她上辈子的挚友,袁俏身边的小丫环,名叫常随。
那这小贼偷的,肯定就是袁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