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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转眼又过两日,到了四月初九,明日便是樊玉莲的大喜之日。
    那樊家的小院子里来了不少人帮忙装饰院子,换上了新对联,横批是“百年好合”,门上、窗上贴上了红双喜,正堂里、闺房里挂满了红绸,一派喜气洋洋。
    院子边上架上了大灶台,一旁堆满了柴火,一头被绑住腿架起来准备被宰的大肥猪正扯着嗓子嗷嗷叫,此外还有几笼鸡鸭,在笼子里局促地叫着。
    这些都是陈家送过来的,陈家怕樊家是农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明日接亲的时候太过寒碜,掉脸面。
    等到晌午的时候,陈家又派人拉来了许多瓜果蔬菜、米面油盐,甚至连摆酒席用的八仙桌、菜碟碗筷都一并送了过来。
    平日里连口白面馍馍都吃不上的村民,看着一车车的食材运过来,真是看花了眼,无不羡慕,皆道樊家女儿真是好命,喜事办得这么气派,这樊家是要发达了。
    村里有不少替张氏母子打抱不平的族人,他们不齿樊明仁的行为,但更多的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谁富谁贵跟谁好。
    比较起来,大多数村里人自然是愿意讨好樊明义一家。至于樊凡母子,一个没了男人的孕妇,独自带着半大的孩子,能养活就不错了,谈何富贵,自然许多人不以为然。
    老太太拄着拐杖指挥众人忙这忙那,咧着嘴笑,露出几颗黄牙……她可从来没有使唤过这么多人干活,如今过了一把瘾,很是受用,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富贵人家的主母。
    黄氏穿上了准女婿送来的新衣服,是当下贵妇人时兴的桂花色,她便涂上胭脂,学着官妇们一步三扭的步子,在院子里晃悠,来道喜的族亲变着花样奉承她,黄氏听得好不开心。
    ……
    ……
    话两边说,豆腐坊经过张氏这两日的修整,已经有了小家的样子。
    屋前用栅栏围了个小院子,买了几只小鸡在院子里放养,屋后还开辟了一小块菜地,樊凡正好借此机会,把原本种在樊家院子后坡的八株红薯苗移回了自家菜地,还掐了好几根长势好的红薯藤分种。
    樊凡算计着,若是顺利,再分种一次,等到秋收的时候,兴许就能吃上红薯了,若是卖了钱,多少能替娘亲分担一些。
    张氏仍是靡靡,心里算着,自己男人是初三那日上的山,若真的不幸葬身虎口,算下来,今日便是头七,夜里“他”是要回家的。
    她怕“樊明义”不知道分家了,不懂回家的路……那边办喜事,一片红晃晃的,若是自己“男人”走错路了,回了那边,只怕那些红物会折煞他吧。
    张氏可不愿意再让“樊明义”受苦了,她听村里的老人说,夜里在家门口挂一盏白灯笼,用他以前穿过的衣物来点燃,他就能闻着味道,顺着白光,顺利地回家。
    于是张氏紧忙糊了一盏白灯笼,思索片刻后,怕是出差错,于是又糊了两盏,在院子外、大门上还有豆腐坊里分别挂上了一盏,只等夜里点亮。
    樊凡也帮着娘亲一起挂白灯笼,兴许这个世上未必真有鬼怪灵魂,但他明白,这不单纯是迷信,这还是一份念想。
    ……
    夜里,樊家那边还在为明日的大喜做准备,杀猪杀鸡,喧闹不已,张氏并不理会,取出樊明义穿过的一件旧大褂,扯了块布条做引子,点燃了三盏白灯笼。
    而后又在屋里支起了一张小桌,点了几炷香,摆上几张饼子,几个野果子,张氏跪在桌前自言自语道:“明义,今夜送你最后一程,本该给你准备些好的吃食,只是凡儿还小,肚子又还怀了一个,以后还有大把要用银子的地方,如今我手里只有不到五两银,不敢乱花钱,你便将就着点,把饼子吃了,填填肚子好上路吧……”
    说完,两行清泪流下,滴在烧纸钱的瓦盆里,发出嗞嗞的声响。
    樊凡也在一旁帮忙着烧纸钱,虽与这个便宜爹爹相处不过数月,他却从这个憨厚的农家汉子身上感受到了真切的父爱,于是也道:“爹爹,你若是能听到,便保佑娘亲平平安安,孩儿定好好念书,考取功名报答娘亲。”
    夜渐渐深了,樊家那边也渐渐安静下来,熄了灯火,漆黑像浓墨一般盖住了整个牛头村,独独留下豆腐坊亮着灯火,白晃晃的灯笼挂在门口,与天上弯月对照。
    屋里的桌子没有撤下,张氏又点了几炷新香,她要在这守上一夜。
    樊凡许是因为这几天折腾累了,或是小孩子的身板熬不住,跪着跪着便倒在张氏怀里睡着了。
    夜深人静,张氏心里默想着,明义,你若是回来了,便出来与我见上一见面,见了最后一面,我就死心了。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村外时不时的几声狗吠。
    ……
    夜过三更,只见一道黑影从牛头山的灌木林里窜出来,被田埂绊倒,跌在山脚下湿漉漉的水田里,滚得一身泥。
    那身影踉跄着爬起来,也顾不得收拾,只擦了把脸,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了一下方向,紧接着大口喘着气,拖着虚弱的身躯,踉踉跄跄地往牛头村走去。
    经过七个日夜,他樊明义终于出来了。
    七个日夜不曾吃一口饭,借着树皮野果充饥,还要时时防着深山老林里的野兽大虫,未有一时敢大意,此时,樊明义已然虚弱到极点,却咬着牙往前走,心里直念着妻儿。
    ……
    ……
    香柱燃尽,烟灰嗒吧一声掉落在桌子上,张氏把睡着的儿子轻放在莆席上,正欲起身去换几炷香,却闻到院子里有脚步声,未等仔细听辨,房门一把被推开,她一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虽沾了浑身的污泥,衣服也破破烂烂,可身形和面容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张氏先是被吓了一跳,看见是“樊明义”的面容后,稳了稳神,忍不住流了两行泪,心疼道是:“明义,瞧你这模样,走的时候一定很狼狈吧?你且先吃点饼子,我再给你烧点纸钱,带在路上花……衣服破了,以后没人给你缝了,等家里手头宽松了,我再给你裁几身合体的烧过去给你……小凡和肚子里这个小的,不管多苦多累,我都会替你养大,你就安心吧……”原以为能见最后一面就满足了,不料见了反倒心又伤又疼。
    张氏把眼前人当做了“魂魄”了。
    谁料,那“泥人”竟开口说话了,紧忙解释道:“水娘,我还活着,我没有被大虫吃掉呀,不信你来捏捏我!”
    张氏身躯一震,急忙擦干泪水,定眼一看,眼前人实在太真实了,身上的泥水哒吧哒吧往下滴还能听到声音,重要的是,他有脚,那布鞋被磨破了,露出脚指头来。
    老人说过,魂魄是飘来飘去,没有脚的。
    张氏当下反应过来,抛下手里的纸钱,也不管樊父此时浑身污泥,起身就扑着抱过去,果然抱到了实实在在的樊明义,那种感觉熟悉到不会有假,她又是欣喜又是埋怨,一阵梨花带雨捶打樊明义,哭诉道:“你个没心肝的,吓死我们娘俩了,我还等着你给我一辈子做牛做马呢……呜呜……我差点都认命了……”
    尽管此时樊明义虚弱至极,却理解张氏独自在家担心受怕的心情,这七日他又何尝不是日日夜夜念着家里呢?见到了妻儿,他便觉得浑身有了力气,当即紧紧抱着张氏,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水娘,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是大木头,是榆木脑袋,是个憨货,让你们在家受苦了……”
    樊凡半睡半醒的,被吵醒,揉揉双眼,看到爹爹和娘亲抱在一起,迷迷糊糊中分不清眼前的场景是梦,或者说爹爹上山被大虫抓了是个梦,于是再揉揉眼,还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彻底清醒。
    房子还是豆腐坊边上的房子,说明确实分家了,爹爹也还是爹爹,只不过狼狈了些……
    樊凡自然不信鬼神之说,当下反应过来,爹爹还活着,爹爹回来了。
    小胖子赶紧飞奔过去,跟爹娘抱在一起,很是开心,心里庆幸,这一世终究与上一世不同了,他有爹爹和娘亲。
    官可以慢慢考,钱可以慢慢挣,只要爹爹回来就好。
    一家人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张氏给樊父煮了迷糊,烧水洗澡,撤下香炉等事自然不在话下。
    等一切收拾完毕,樊父本欲与张氏长谈,说说这七日来发生的事,却被张氏制止了,让樊父赶紧躺下休息,张氏道:“你在山里熬这些日,必定是累了,先休息罢……总归你回来了就好,旁的余的甚么都不重要,明日慢慢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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