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溜骆驼商队一路而过,长长的一条接连不断,挡了过路的行人,等了许久都走不完,正巧遇上了迎亲的队伍,等了半晌也等不完,绕路又怕误了吉时便急了起来。
    商队的外域人叽里咕噜一堆话,一句也没听懂,两队就话不相通的嚷嚷起来,街边商贩见怪不怪,这是常有的事,疏通可得大半日的光景。
    上回儿外域三支商队堵到一块儿,面红耳赤叫骂了好一阵儿,连骆驼都硬生生等睡着。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白骨一路而过,上了横跨河上的长拱桥。
    看了眼远处岸边水榭飞檐,眼眸微转,闪过几分不耐。
    下了长桥,弯过几条小巷便进了一间老旧小院,白骨抬手极有规律地轻扣几下柴门。
    里头无人应答,悄无声息连脚步声都没有,片刻后,门却开了,一个农家人,见了白骨面上闪过一丝惊恐,忙低下头,“白长老。”
    白骨将手中的方木盒子递去,径直往屋里去。
    那人接过伸手在唇边吹出一声嘹亮的鸟鸣,暗处突然有道人影现出,接过盒子马不停蹄地往暗厂送。
    白骨进了大堂刚坐下,堂中便飞快进来两个人,一道跪下,额间贴地极为恭敬。
    白骨看着一前一后跪着的人,一言不发。
    屋里的气氛慢慢凝重起来,跪着的二人皆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坐着人的武功至今都没有人能摸到底线,为人又毫无良知,便是啼哭的婴儿在此人眼里也不过一颗白菜般轻巧,着实不得不让人害怕。
    许久的静默后,白骨语气平平开了口,“三个月了你们一点动作也没有,一个年迈的老者即便周围高手围护,也不可能没有半点机会。”
    前头跪着的人闻言神情凝重,须臾间才提了勇气抬起头,“他......他是好官,为官所行之事皆是为民,如果连他这样的人也........”
    如果连他这样的人也死于非命,那天下谁还敢做清官?
    这样一生为民操劳,到头来却暴尸荒野,又会有多少仕者放弃原来的信仰,屈从于黑暗?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半出的剑鞘狠狠一击,整个人一下被击飞到了门板上,如块破布般掉落在地,另一人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鬼十七一落地便呕了口血,捂着胸口不敢耽搁片刻,忙爬回了原来的位置规规矩矩跪好,眉清目秀,眉宇间隐约含着浩然正气,还夹杂一丝可笑的怜悯,这种东西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唯独不能出现在暗厂,出现在看不懂的人面前。
    白骨收回剑看了半晌,突然开口淡道:“记得自己在十七鬼排第几吗?”
    “……第十七个。”
    “最后一个。”
    鬼十七眼眸微闪,神情略显忐忑。
    白骨眼帘微掀,眼神冷然,“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吗?”
    鬼十七手指不自觉收缩,浑身紧崩,半晌才回道:“记得。”
    白骨满目讽刺,语气平淡不起波澜,“当然要记得,踩了多少人的血才上了这个位置,不记得怎么谢谢人家?”
    鬼十七面色一下涨红,心里很是难受,他虽然记不清但还有年少的记忆,不像白骨这些人从小在暗厂长大,没有半点良知人性,仁义这些东西,冷血怪物根本不会懂。
    “知道你和第一的区别吗?”
    鬼十七跪得笔直,神情镇定半分不紧张,鼻尖冒出的汗珠却出卖了他。
    白骨伸手轻轻拔出案上的剑,“那便是他一时半会无人可以取代,而你……可有可无。”话音刚落,指尖在剑刃上轻轻一弹,荡出清越的声响,隐含内劲,跪着的人吃不住压力,耳里微微溢出血来。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位置,多得是人想要爬上来,而我……也不会介意亲自送你走。”
    鬼十七头皮一麻,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忙急声恳切道:“这一次事关天子之师,大内高手皆在,属下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替厂公惹了天子的眼。”
    白骨静静看着他,眼神极淡,仿佛没有人性的木偶,突然间又嘴角微动,嗤笑出声。
    鬼十七闻言一下涨红了脸,只觉深受侮辱,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两面派的小人。
    水榭下湖水缓流,游鱼悠哉游荡,水面上飞鸟掠过,往岸上庭树飞去。
    白骨站在石桥上看着极远处的水榭,运目远望,水榭其中种种皆看得清清楚楚。
    天子对这个师者可见极为看重,派了这么多人护着,若要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是一件极费时的事。
    鬼十七站在白骨身后几步远,恭恭敬敬道:“水榭之中的奴仆已然混杂进去大半,处处都有我们的人,王进生爱看皮影戏,我已扮做老者混再其中,只他身边的暗卫一步不离,一直等不到时机将其一击毙命。
    这几日,又来了位相识的贵家子,身边的护卫警惕极高,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发现,我们只能按兵不动。”
    “王进生年纪老迈,身居高位为人耿直,天子做错也敢明谏,好为人师多管是非,难免会得罪人。
    贵家子弟金贵不服人,醉酒之下失了方寸,错手伤人至死也不过是常事,这事明明白白摆在那些大内高手的眼前,天子自然也会相信……”白骨抚上桥栏,淡看远处,神情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件已经注定的事。
    远处水榭廊下行着二人,气度皆是翘楚。
    老者和善慈祥,年迈却矍铄,官威压身叫贼人不敢直视,见之心慌;而青年素色衣杉,衣领袖口边繁复花纹点缀,却越显清玉之姿,行走间气度华然。
    “你既然回来了,得空便回去一趟看看你父亲,他很记挂你。”
    青年笑而不语,另起话头,“大人辞官归故里,圣上必定心伤忧思。”
    “圣恩隆隆,老臣年迈消受不起,朝廷需要的是你们这些年纪少的,而我早该退隐,这一次摘了阉官结党营私的心头大患,也算了了一件大事。”
    “阉官是天子最近的臣,难免会因为亲近而失了心中清明,大人不在便又会复苏,根本除之不净,没有大人在身边看护,天子年纪越大便会越偏颇。”
    王进生不曾料到他这般敢说,而自己退隐之后也确实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引荐给圣上,这次迟迟不归故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朝中没有敢死谏的臣子,老臣只重自保,而新臣根基不稳,不敢说。
    圣上也是人,便是清明一世,也难免糊涂一时,在高位者,错一小步,与百姓来说,却是半点承受不起。
    王进生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后生,见之气度不凡,神情自若坦然,便是比他年长的也未必有这般大气坦然,心下一琢磨打算留下人多观察观察,若可以将他引荐给圣上,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
    秦质闻言看向湖面,远处水天一色的好风光,叫人流连忘返,他微一拱手慢声回道:“既来了巴州,自然要叨扰大人几日。”
    王进生捻须一笑,“如此甚好,巴州布影戏闻名已久,我们晚间一道瞧瞧。”
    若说白骨是个灭绝人性的木偶人,那秋蝉子便是丧心病狂的神经病。
    虽说暗厂杀手的脑子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问题,行事作风确实是以病态为职业操守,以将病得不轻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可邱蝉子的脑子是真的……
    他喜用人炼蛊,白骨曾经有一次运气不大好,亲眼看过他生吃蛊虫,那一次恶心得白骨整整一年都不能好好吃饭,每每刚一咽下,想起那个画面就又吐了出来。
    那一年白骨瘦成了皮包骨,整体和她的名字极为相配,江湖上曾经有一段时间盛传,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骷髅极喜杀人,杀人时还总爱费点时间说些乱七八糟的废话,闹得江湖人人自危,一众名门正派连去街上买碗豆腐花都不敢多迈一步。
    但这些白骨是不认的,她说的都是金句名言,一人送一句墓志铭是她做杀手的必胜追求,况且她活得这样精致,和乱七八糟这个词显然是搭不上边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练得又是那时不时走火入魔的邪功,往常本还能克制一二,可没能好好吃饭心思自然就一偏,抓着邱蝉子本就稀缺的头发,从东西洞揍到了南北洞,中途还亲自按这他的头去吃了顿屎。
    邱蝉子也不是好惹的,前前后后给白骨下了九九八十一种蛊,没一种得用,白骨练得邪功正好与之相抵,不过终究让她练岔气,彻底发了病。
    那一段时期,白骨疯疯癫癫,来无影去无踪,没人摸到她的行踪,但每每总能出现在邱蝉子吃饭的时候,按着他吃屎。
    长此以往,邱蝉子也恶心地吃不下饭,生生瘦成了皮包骨,每日一见白骨就各种花式吃蛊虫,别的不求,只求恶心死她。
    白骨看吐了后,又无穷无尽地喂邱蝉子吃屎。
    暗厂两大长老相斗,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三宗教众看在眼里,皆在心中叹为观止,毕竟要论变态,他们注定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二位长老的境界。
    邱蝉子一见白骨便冷哼了一声,克制住当场吃蛊虫的冲动,当初和这小畜生恶斗时,为求效果生吃精心炼制的上百只蛊虫,可谓耗尽心血,心疼至极。
    侍从上前替他披上毯子,“恭迎邱长老。”
    邱长老揽过女侍从低头调笑,女侍从强忍着那枯木一般的手在肌肤爬过,面上压制不住的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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