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滚出去!”
他吼出来时,颜迟正盯着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她呆滞地怔愣着,跟块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随后她像是终于意识过来,脸腾地一下烫了起来,她捂上眼睛,“对不起!对不起!”
“滚!”他再一次吼出来,声音尖利到破了音。
颜迟立即往后退了出去,慌忙拉上浴间的门。她的心一颤一颤的,刚才那副活色生香的画面又逼了上来,弄得她脸又烫又热。
里面的人大约站了起来,窸窸窣窣地在穿衣服。她猛然想起她身上的外衫是他的,连忙要跑回浴间脱给他时,恰好赵小郭取衣服归来。他瞧见从浴间里出来的颜迟,看了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发出疑问,“不是都打湿了吗?”
颜迟没作停顿,一把拿过衣服,甩上门,“谢了!”
她急急地把衣服脱下来放回去,然后套上自己的衣服。
她一出来,就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少年面色阴沉地狠狠地睨了她一眼,随后噔噔噔地大步离开了。
颜迟刮了刮鼻子,讪讪地想道:不就是被看光了吗?一个大男人,还怕被占到什么便宜不成!而且,她是姑娘家,按理来说被她看光了,也算不得被占了什么便宜了吧?
“他……江修玺……他为什么……”赵小郭微张着嘴,望着出口方向,眸子里盛满了诧异。
颜迟眼风一抬,拉了拉他,“走吧。”
窗外竹影婆娑,斑驳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落在窗台上,印出清瘦的痕迹。
颜迟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知道是谁误拿了她的衣服。学子服倒不要紧,反正书院发了两套,有备用的,最主要的是衣服里面包的有白绫!
她也不是可惜那白绫,只是怕那白绫会让人起了疑,生出些事端来。
“阿迟……”许是被她吵醒了,床那头的赵小郭嗡声唤着她。
“不好意思。”她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不动了。
现在想那些也没用,只等明日看有没有人问起这事儿再说吧。想定后,她便抑制住了胡思乱想,安心入眠。
颜迟一手咬着馒头,一边往学堂走。昨晚上睡得不太好,早上起来得晚了些。
她急急忙忙起来时,赵小郭却还酣睡着。她不禁觉得好笑,好像不管他睡多早,他总是睡不够一样。匆匆去膳堂拿东西吃时,她揶揄道:“要是我不叫你,你岂不是要一直睡过去。”
赵小郭呆呼呼地挠了挠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每日都起得很早的,现在也不知为什么……”他陷入了困惑之中,似乎很不理解这种反常的状况。
“也许是才来书院,有些不适应吧。”
赵小郭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颜迟倒是觉得他要是一直起的比她晚的话,也正合她意。因为她每天晚上都要把脸上的东西洗干净,要是第二天早晨他醒来不小心发现她脸上的异常,那可就不好办了。
他们俩刚走上最后一步阶梯,迎面就遇上了江修玺。江修玺脸色有点苍白,眼底下方沉了一片黑黑的阴影。甫一见到他们,一双桃花眼顿时尖锐地吊了起来,紧接着似刀片的眼光唰唰唰地飞了过来。
颜迟平静淡然地迎接着他的眼刀,然后把剩下的馒头吃掉,拍掉碎屑,从他身边侧行而过,进了学堂。
颜迟本来认真听着夫子讲课,可是听着听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每当她要合上眼睛时,她就使劲儿掐自己一把。她把眼睛鼓圆睁大,一错不错地盯着领读的夫子。
可是渐渐地,夫子的身影在她的视野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咚咚咚!”
颜迟被惊醒,她从困倦中清醒过来。一抬头就见夫子面色不愉地看着她,道:“出去,站半个时辰再回来。”
颜迟正要说话,见夫子走了两步,又敲了江修玺的书桌。
半趴在桌面上打瞌睡的江修玺立马醒了过来。
“你也一样,出去站半个时辰。”
江修玺一言不发地离开座位,出了学堂。
颜迟也赶紧跟着出了去。
颜迟靠着墙,揉了揉酸倦的眼睛。昨夜她辗转反侧,也不知何时才睡着。她心想着,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要是再在课堂上睡觉,恐怕夫子就不止罚站这么简单了。
她站得有些累了时,斜眼看向旁边隔得老远的江修玺。
少年背脊直挺,身姿颀长,紫色的学院服饰服帖地罩在身上,尽显清俊华贵之气。他微微侧着身,侧脸轮廓流畅俊秀,鬓边垂下一缕墨发。
昨日橙黄烛光下的少年躯体忽地闪现在面前。她如受大惊,急急晃了晃头,将那副画面甩了出去。
许是感应到了她的盯视,江修玺倏地转过脸,眯起眸子,目光冷冽如冰。
颜迟与他突然转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不仅没有被人抓住偷看别人的窘迫,反而大大方方地回以他微微一笑。
江修玺面容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唇一抿,转过了头。
颜迟还是瞧着他,思忖了半天,慢慢地踱了过去。
“江兄。”
江修玺对于她突然的靠近,表现地异常厌恶,对于她的搭话,他也置若罔闻,没有理她。
颜迟也没在意他的冷脸,自顾自地说着:“昨夜情况太紧急,在下多有冒犯,还请江兄海涵。”
江修玺仍是不说话。
见他怎么也不理她,颜迟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了转,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她说:“江兄,不瞒你说,其实,在下自小眼睛就不大好,特别是在灯火昏暗的情况下,在下什么都看不清,所以昨日在下什么也没————。”
“闭嘴!”
颜迟被他压抑着的暴喝堵住了接下来的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在努力控制着什么,脖子上都绷出青筋了。
她暗地里轻微一声叹息,随即远离了他。
无事可做,干巴巴地站着时,即便是半个时辰也过得很非常缓慢且煎熬。她挪了挪站酸了的脚,无神地盯着地面。只是站着站着她就觉得有些晕了。
昨晚上没睡好又加上早饭只吃了个冷馒头,连水都来不及喝就来上课了,现在还被罚站了这么久,她身体发虚,有些眩晕。
幸好这时夫子出来说惩罚结束,让他们回去。她顿时松懈下来,如果再继续站下去她可能就撑不住了。
她抬了抬腿,双腿发软,步子迈得有点儿飘虚,还没走上几步就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地上跌了下去。她扑棱着要稳住自己时,却发现周围没什么可以撑住她的东西。
就在她以为会跟地面亲密接触时,不想腰际突然被人搂住,肩胛骨也被人钳住了。
她虚惊一场,吁了吁气,扬起笑容,“多谢江——”话还未说完便被人粗暴地推开了。
她趔趄着平衡住身子,只听耳边少年冷哼,“别挡住本公子的道!”话音一落他就拂袖而去。
拂袖甩过的轻风还残留在颜迟脸上,吹地她帽子上垂下来的束带荡了几下。她“啧”了一声,还以为人家是好心帮了她一下,却原来只不过是人家嫌她挡住了他的道而已。
她扶正歪下来的帽子,整了整理仪容,随后走向学堂。
回到学堂她坐了一会儿,感觉没那么难受后,她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听课,再也不打瞌睡了。
越听越有精神时,她忽然心神不宁起来,她似乎忘了自己了一件事。她的衣服啊。她惴惴不安的,总怕会有人把白绫拿出来生事。
但是直到上午的课都上完了,也不见有人出来问谁丢了学子服。她暗地里松了松气的同时又感到很奇怪,那捡到她衣服的人为什么不拿出来啊?私藏下了么?那衣服也不值几个钱的。
算了,丢了便丢了,再去领取一套便是。这日课毕,她回到学舍,拿出钱包,数了数所剩无几的铜板。
她从寺里逃出来时,在外面的客栈住了几日,又去买置了装束,等等一系列的花销将自己在寺里攒的钱几乎全部花光了。
到了这里后,她没花过一分钱,现在钱袋子里的钱几乎就是她所有的家当了。她把铜板拿出来,放进口袋里,准备等下去领学子服。学子服本来不需要花钱的,但是如果是学子自己弄坏弄丢的,再要学子服,就必须拿钱去换了。
她挺肉疼的,本来就没钱,马上就又要身无分文了。她算了算时日,离书院发膏火钱(补贴)还远着呢!
也幸好书院里食宿不需要交任何费用,不然,她这还没上几天学呢就要被赶出去了。
她去夫子那里领了一套学子服过来,就说自己不小心划破了。夫子倒没说什么,只让她以后注意些爱惜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