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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以往,红星杂志每一刊的封面都会根据当刊的首推的作品设置封面,也会适当给篇幅较长、作品优秀的插几张插画。
    像上一次加刊的《纽扣》,红星的插画师就给画了一个圆脸红腮,剪着胡兰头的小姑娘放在封面。
    虽说不算出彩,可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多少期刊杂志封面上的形象都是圆脸大眼,表情或笑或严肃,只不过青年成人脸型相对要更长一些,但总体都是那个路数,这是时下流行的画法。
    但这次,红星偏偏没按套路出牌!
    平时看着也颇为阳光向上的青年画像,和这次剑眉星目,痞笑挑眉、令人窒息的魅力扑面而来的灵动青年一对比,立马就显得呆板平庸;一身正气的军装人物形象虽然正气凛然,却千篇一律,换衣裳不换脸,不及这个军装青年眼中坚毅之色深邃无底、令人动容。
    而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人物形象已经五官固定化的年代,猛然出来一个这么有辨识度,又长的比真人还要俊俏好几个度的青年,别说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了,就是三五岁的娃娃和男人们看见了也要情不自禁的称一声,
    “长的真俊!”
    先不说《大惠山》好不好看、有没有内涵,光是冲着这个青年把这期红星杂志买回家的,就能排出一条望不见尾的长龙去。
    其它杂志看的眼热,纷纷明里暗里的派人去打听负责这期红星杂志封面的插画师是谁,一旦打听到,不论代价,不论薪酬,一定要把人挖过来!
    但其实这风格迥异又极抓人眼球的青年画像,并非出自红星之手,而是随着温知秋寄来的信一起被送到罗家和手中的。
    杨主编本来还想让杂志社的编辑赶忙加工,一定在新刊印刷之前把杂志封面设计出来,不仅时间急迫,还得尽善尽美,配得上《大惠山》才行。
    但罗家和什么也没说,只把附在信第一页的一张纸往杨主编面前一放。
    杨主编瞧了,当场就拍案定论:
    就用它了!
    杂志里的插画师一开始还愤愤不平,哪次杂志的封面插画不是他们做的?自己内部有矛盾也是他们内部的事儿,哪儿有作家投稿的时候还自带画图的,这不摆明是瞧不上他们嘛?!
    现在主编又二话不说选用了人家附上的画直接当封面――封面啊!读者最先一眼看见的封面啊!多重要的封面啊!
    居然就这样被定下来了?!他们甚至还没有出成品来比较一下孰优孰劣,就这样被判出局了?!
    插画师们不服气的找上杨主编,但高扬的气焰在看见纸上人物的第一眼就湮灭全无,最后只能自叹弗如的离开,连给《大惠山》出个插画的心思也没了,
    “我们…实在…总之…唉…我们的跟人家这一比…您还是请这人再画几张插图来吧,我们画的…不合适……”
    虽然手上确实被人家比成了渣渣,但气势上也不能输的太惨,所以只说自己的画跟这作品不合适,好歹是保全了颜面。
    见这几人已经表了态,罗家和也就把原本打算劝杨主编打消插图念头的话咽了下去。
    确实是…不合适。
    有了金玉在前,再放个一般的下去,在读者眼里也要变成差等的了,别因此把《大惠山》拖累了才好。
    至于怎么印,罗家和也想好了。
    到时候上边儿就一个特推也别印,干干净净的只留图,只保留右上角的“红星杂志”就好了。等把读者的好奇心高高的吊起来了,销量自然也就跟着上去了。
    杨主编摸着自己的啤酒肚想了想,觉着几人说的有理,也就应了,回头还跟罗家和笑道,
    “也不知道温作家这是从哪儿找了这么个厉害的画家,一下就把咱们杂志的插画师都比下去了。”
    罗家和但笑不语。
    要真是从别处找来的画家,就凭着这么手功夫,怎么会到现在还籍籍无名。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人家的投名状、处女作。
    但想到那个坐在轮椅上浅笑自若的青年……
    罗家和倒是更相信,温知秋温作家,大约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温画家。
    不仅杨主编等人对这次出刊十分有信心,读者的反应也充分证明了红星杂志这一手没有错。
    多少人第一眼都是冲着封面上的青年才买的,当然,买回去的内容不仅没叫人失望,反倒把他们拉进了一个深深地坑,每天茶不思饭不想、掰着指头数日子,只盼着新一章的出来。
    深藏不露的温向平自然不知道有多少红眼的杂志和手下跑断腿、磨破嘴的编辑在找他。
    彼时,温向平正想着读者们是否能接受《大惠山》与时下差别颇大,又担心像“孤身救人”“怒杀武士”“凭借家中富贵权益改名换姓”等剧情的设置会引起杂志社和读者的拒绝、批判。
    可这些事件经历都是催化男主角从戎的催化剂,又是给男主后来加入大惠山独立团做铺垫,不能删,也不能有什么大的改动。
    正因为此,温向平才特地亲手画了男主投军前后的画像。勾画上色,无不细致认真的构想修改了许久。
    虽然靠文字吃饭,但该学的不该学的温向平都学过一些,油画国画称不上大家,也算得上有些造诣,这种人物绘画与他而言还不算太难,何况相比于当下的人物画像,他对于自己的水平还是有两分把握的。
    至少看在美色的份上,也先别把《大惠山》筛出去。
    回神发现自己在想什么,温向平不由得失笑,看来不仅是身体年轻了十来岁,连心理也退回去了,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他初出茅庐、尚未成名的那几年呢。
    但也不能怪他,实在是第一次投稿《蜀山》给他造成了阴影。本想着借一个新颖的题材一举成功,却不想惨遭滑铁卢,要不是有罗家和,只怕他还要自我质疑好一阵。
    多思无益,温向平长叹一口气,坐在写字台前,埋头苦写。
    现下《大惠山》已经写了十章,大纲也写了一半,看着是不少,可他之前一口气给红星寄了五章,如今手里也没多少存稿,还是要尽快把进度赶起来才好。
    温向平忙着写,苏玉秀今天却是一早就出了门。
    苏玉秀天天翘首以盼等着新一刊红星杂志出来,但怕自己表现的太急切影响的温向平也心绪不安,便强自按捺着迫切的心情。
    好不容易挨到今天,红星杂志出刊的日子,苏玉秀便起了个大早,把早饭温在锅里,然后就早早的跑到附近的报亭守着去了。
    知道妻子等了这么些天早就等不及了,但看着妻子强自按捺,体贴自己的模样,温向平也就故作不知。
    却说苏玉秀一早到了报亭,报亭里的老汉才开始慢吞吞的往外摆今天的书。
    苏玉秀连忙凑上前去,
    “师傅,今天的红星杂志出了么?”
    老汉笑呵呵道,
    “出了出了――老汉跟你说,今天这红星杂志可好看啦――”
    说着就从亭子里抱出一摞红星杂志放在窗口前的小板上,指着给苏玉秀道,
    “喏,你瞅瞅,上头这小伙子长的多俊哪――”
    苏玉秀从兜里掏出数好的钱放在小板上,宝贝似的拿起一本捧在怀里。
    老汉笑呵呵的道,
    “好嘞,这钱数正好――下次再来啊,老汉这儿好看的书多着呢。”
    苏玉秀笑了笑,抱着书离开。却也没有真的走远,而是在附近一个石墩坐了下来,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封面上青年的眼睛,眼睛直愣愣的瞧着报亭那边。
    苏玉秀平时都是快十点了才往食堂去,今天一大早出了门就是为了看看买书的人多不多。
    或许是苏玉秀出来的实在是太早,此时还远远不到上班的时间,街上行人寥寥,也大多不往报亭去。
    半天下来,报亭老汉再没卖出第二本去。
    怎么还没人来买呢,怎么还没人呢――
    苏玉秀坐立不安,脚尖在地上不时划来划去。
    温向平每次写完一章,不论是什么,总会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和孩子们听,写的多好啊――每一个故事都是那么令人着迷,她相信,只要看那么一眼,他们肯定也会喜欢上这些故事的。
    想着丈夫每天埋头写到夜幕低垂,肩酸腰痛,苏玉秀就忍不住揪紧了心。
    快来人啊――
    或许心想真的能事成。
    又过了一阵,大约是近了上班时间,行人渐渐多起来,几个人相约走着,路上正经过刚刚的报亭。
    苏玉秀离报亭有一阵距离,并不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他们被窗口的书吸引了心神,驻足去看,很快,就掏了钱抱着书满意的离开,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赫然印在封面上。
    随后,就像是打开了人流量的开关,一波又一波人从这条路上过来或过去。除了几个实在走的目不斜视的,凡是离着报亭不远的,绝大多数都被吸引了目光去。
    就像在铁粉中放了个磁铁,顺着街道笔直的人流很快就往报亭拐了个弯。
    买到书的喜不自禁跟同伴讨论,路人无意间暼到一眼封面上的青年,也纷纷被吸引而去。眼见前面的人走的走的都往报亭拐了弯,天生好奇爱凑热闹的本性在骨子里骚动,后面的人于是也跟着走过去。
    不多时,报亭窗口摞着的十几本就销售一空。
    老汉又从亭子里抱出一摞放在小板上,很快,又被闻名而来的路人一抢而空。
    “老板,还有嘛?就画着一个俊小伙儿的那个书――”
    “有有有――”
    老汉笑得合不拢嘴,好在他今早瞧着这书好看,进的比其他的都多,现在一看,他的眼光果然还是厉害的很哪。
    看着报亭已经被人群埋住,苏玉秀终于长长吐出心中提着的一口气,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这才轻轻松松的往家走。
    温朝阳每天早晨七点起床,跟温向平读书到九点半,就可以带着甜宝去楼下玩。
    毕竟还是个孩子,温向平也不想逼得太紧,学一学玩一玩也算是张弛有度。
    何况温朝阳向来懂事,每天都要除了跟温向平学习的两个小时,自己也要再复习一遍当天所学,又把《老人与海》挑着学过的、认识的读一读,猜一猜不认识的才算一天学完。
    至于甜宝,就更是轻松了,只要跟着爸爸哥哥识几个字就算。
    来这儿也住了一个月左右,也结识了不少小伙伴,每天休息的时候,温朝阳就带着甜宝去找小伙伴玩。
    刚要出门,就看见苏玉秀一脸喜色的抱着一本书回来。
    温朝阳顿时激动的迎上前去,
    “妈妈,妈妈,是不是出来了――”
    苏玉秀脸上的喜意掩也掩不住,连忙点点头,把书展示给孩子们看,又翻到第一页秀了秀,
    “第一页呢!你爸写的在第一页呢!一打开就看得见!皮儿上也是你爸画的画儿,你看!而且,今天买的人可多了――一会儿就卖没了呢――”
    温朝阳顿时欢喜的笑了,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一排白牙齿。
    他爸这些日子掩在平静下的思虑温朝阳也是看在眼中,这下可好了,他爸能放心了。
    同时心底一股自豪油然而生,他爸爸不仅能在这么多人买的书上头写文章,画的画还能贴在封面,多少人都在看他爸爸的故事和画呢!
    想到这里,温朝阳不自觉挺了挺胸膛。
    甜宝虽然不知道她爸爸的字在书上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却也知道自己又有糖可吃了,顿时也笑开了脸。
    温向平听见动静,拄着拐出来,就看见母子仨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
    “就这么高兴?”
    甜宝像个小炮弹直直冲过去抱住温向平没受伤的腿,甜甜的笑,
    “高兴――”
    苏玉秀脸上的笑根本止不住,把书凑到丈夫面前,
    “看看,你画的画儿在封面呢!我就说你画的好吧,人家肯定也觉着好!你这些日子的辛苦,没白费!”
    温朝阳也巴巴点头,
    “我爸爸最厉害了!”
    温向平早在屋里就听见母子仨叽叽喳喳,心里悬着的半颗心早就放了下来,眼下被母子仨轮番上阵夸奖,面上也不禁有些发热。
    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禁夸!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赧,温向平岔开话题道,
    “现在还不敢太高兴呢。”
    “为什么?”
    苏玉秀一下僵住了笑意。
    温朝阳也瞪大了眼睛。
    温向平见状连忙解释道,
    “过几天钱就要邮过来了,到时候就要更高兴了。既然这都印在第一页了,这次稿费肯定不会低。正好,到时候我就带你们去商场一人扯一身衣服,好吃的好玩的都买点回来,这回你们三个可不许嫌花钱了,钱挣来就是给你们花的,不花难道是等着钱下崽么,就跟小鸡小鸭一样?”
    温朝阳和甜宝顿时被逗的噗嗤一笑,随即连忙捂住嘴巴,两双大眼睛不住的在父母身上扫来扫去,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苏玉秀不好意思的挽了挽耳边的碎发。
    或许是因为过了这么多年手头拮据的日子,虽然手里一下有了几千块钱,苏玉秀却总是不敢花,温向平要带着去买衣服也不肯,要带着去下馆子也不愿,只想着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事好能拿出来顶一顶。
    两个孩子也是随了他们母亲,平时连大白兔都要两天才舍得吃一块,这还是温向平明令要求的,不然只怕一个月吃一块也是有可能的。
    苏玉秀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
    “我那不是怕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事儿么――”
    眼见温向平要瞪眼睛,苏玉秀连忙应到,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话还没说完,苏玉秀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是夜,一家人坐在一起听半导体讲《白毛女》的故事。
    公租房虽然有灯,瓦数却不高,只有温向平的屋子专门买了高瓦数的灯,还是为了方便温向平写作。
    眼下两个孩子听得入迷,看着昏暗灯光下妻子秀美宁静的侧脸,温向平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轻声问道,
    “玉秀,万一接下来我写的不好,没人愿意再看,也没人再买怎么办。”
    “怎么会!”
    苏玉秀睁大眼睛,信誓旦旦,
    “你写的这么多故事,哪一个不好看?连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听了都喜欢。”
    闻言,温向平故作沮丧,
    “看来我不是个做老师的好料子,这些日子非但没教给你几个字,反而还把你带的连原来的字都不会写了。”
    苏玉秀连忙摆摆手,她的本意只是想安慰安慰丈夫,怎么现在更沮丧了,偏偏嘴笨,说来说去也只有几个字,
    “不是…没有…”
    温向平噗嗤一笑,一把将妻子搂进怀中,附在她耳边轻轻道,
    “那从今天开始,咱俩睡一个家,每天睡前都多学一会儿,我好好教教你,好不好――?”
    感受着身边人温热的胸膛,苏玉秀耳边爬上一抹绯色,想到还在乡下时被温向平抱在怀里,听着他给自己指着书念,面上也渐渐烧了起来,连忙拍了拍温向平要挣出来,
    两个孩子还在呢。
    “…不行不行,万一睡迷糊了碰住你脚可咋整。”
    温家两间卧房,温向平作为伤患独自睡一间,苏玉秀带着两个孩子在隔壁挤一张床,就是怕晚上不小心碰着他的脚。
    “不会的,再等两天就能去做复健了,脚这会儿肯定长好了。”
    “我――”
    虽然跟温向平也称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可前几年怎么样不必多说,这半年……
    苏玉秀只觉着脸上烧的慌,连忙低下头去,声音小如蚊蝇,
    “总不能让两个孩子睡一起吧――孩子们都大了――”
    温向平打蛇随棍上,
    “要不,咱去改租个三个卧室的房?”
    “甜宝还小呢,一个人睡怎么行。”
    苏玉秀说
    “那――”
    温向平想了想,
    “那把两个孩子送回去两天,爸妈这么久没见了指不定心里也想的慌,正好给咱们腾地方。”
    轰――
    苏玉秀脸上瞬间滚烫,连忙戳丈夫一拐。
    两个孩子还在这儿呢,这人怎么这么不正经!
    温向平摸着暗痛的肚皮,只好悻悻的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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