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经过两个小时左右的颠簸,汽车最终在并城汽车站停了下来。
睡了一路的苏玉秀睁开眼,车上的人正纷纷提着自己的行李下车。
“我睡了这么久?”
苏玉秀睡意顿时无影无踪,抹抹脸问道。
“妈妈睡了一路哦――”
甜宝凑过来说。
苏玉秀慌慌张张的要站起来,
“都到了,咱们快下车吧。”
温向平拦住她,笑道,
“不急,等车上人都下了咱们再下也来得及,肯定所有人都能下去的。”
苏玉秀面色泛红,呐呐的应了是。
只是看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她还是急切了起来。
“咱们下吧,别耽误人家司机师傅开车。”
温向平见状,也就不再坚持。
索性他们后面的位置已经空了,温向平便站在过道里,把两个孩子牵出来,随即扶着苏玉秀起来,
“是不是脚麻了。”
苏玉秀摇摇头,只催促道,
“咱们快走吧。”
空荡的车厢实在让她的心里有一种耽搁人家工作的负罪感。
一家四口出了汽车站,温向平熟门熟路的带着妻儿一路走进繁华地带。
苏玉秀牵着温朝阳,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和人群,说道,
“这路真平坦,可是比咱村里头好走得多。”
温向平笑着点点头,
“是,这些路不仅平坦,还修的四平八直,好认的很,下次咱们再来,就记得怎么走了。”
温朝阳和甜宝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道路两旁的建筑人群吸引走了心神。
城里的房子都好高啊,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房子。而且这些房子都好干净啊,跟他们村子里一点都不一样呢。
城里的人吃的都好好啊。
路边一家家饭店门口的大蒸笼,袅袅白雾蒸腾而上,掀开笼屉的一刹那,温朝阳和甜宝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里头的白面大馒头。
说不定还有包子――
两个孩子悄悄咽了咽唾沫,城里人果然像刘奶奶说的一样都很有钱,居然吃的都是白面馒头!他们乡下从来都只敢吃杂粮的呢。
温向平注意到两个孩子的眼神,摸了摸兜,里面还有一块多坐车的毛票。
于是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店家门口,
“给我拿三个馒头。”
“好嘞!”
老板麻利的拿了张油纸包了三个馒头。
苏玉秀和两个孩子还没反应过来,温向平已经拿着一包馒头回来了。
“你干嘛,咱们早晨都吃了饭的――”
苏玉秀拧眉。
温向平笑,
“走了大半天又坐了一路车,吃再多也要饿了,我是个大男人还能忍一忍,两个孩子都还在长身体,怎么能饿着。”
说着给母子仨一人分了一个大馒头。
苏玉秀抿抿嘴不肯接,
“怎么还有我的?”
温向平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手里,
“我心疼你。”
苏玉秀的耳朵渐渐染上红色,眼也不敢抬,只低头吃着馒头,仿佛地上有钱可捡似的。
两个孩子见妈妈都吃了,于是也抱着各自的馒头吃起来。
馒头很大,吃起来又软又宣,虽然看着有温朝阳手掌那么大,实际上却没几口就下了肚。
温向平颠颠怀里的甜宝,
“等爸爸呆会儿拿了钱就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甜宝摇了摇头,
“不要,要花钱。”
温向平亲了亲女儿的脸蛋,
“不怕,钱挣来就是要花的。”
温向平牵着妻子儿子,抱着姑娘,进了一栋平房的建筑。
“我们到了。”
温向平把甜宝放在银行大厅里的长椅上,示意苏玉秀和温朝阳在这儿歇一会儿,等他,
“我马上就回来。”
温向平温声道,然后大步走向一个柜台。
柜台整个被栅栏和玻璃隔绝起来,只有两个巴掌大的一处连通内外。
“要办什么。”
银行的工作人员态度说不上好,温向平也不计较,从怀里掏出一张票单从小窗口塞进去,
“我取一下钱。”
柜台后的女职员拿起来看了一眼,核对以后,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钞票,点了点确认无误后,并一张单子又从小窗口塞了出来,
“点一下,没问题就在这儿签个字,一旦出门,钱数不对了啥的概不负责啊。”
温向平数了数,把钱装进了上衣的内兜,在单子上签了字。
温向平大步走向家人,
“办好了,我们走吧。”
苏玉秀见他走过来,连忙从坐了半个身子的椅子上起身。
苏玉秀听他说钱取完了,长长出了一口气。
可算能回家了。
这银行的长椅虽然看着不新,却也是刷了漆的,他们乡下人哪有这么多讲究,就连赵队长家里办公室都不过是马扎和小板凳。
这儿的地还贴了砖,看着都干净漂亮,跟他们家里的土地可不一样,苏玉秀甚至都不敢将自己磨损开线的鞋子用力踩上去。
这儿的人也都穿着整齐偏新的衣服,哪里像他们一样衣裳洗的发白起毛,甚至还打了补丁。
他们母子三人根本与这里格格不入。
苏玉秀抬眼打量着面前的丈夫,虽然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旧衣服,整个人也同样和这里格格不入,却不是像他们一样被这个场所比下去,而是这里,远远配不上他。
温朝阳和甜宝也悄悄放松下来。
温向平看在眼里,抿了抿嘴,一把抱起甜宝,
“我们走吧。”
刚出银行,温向平笑眯眯的指着旁边的建筑对母子三人问,
“知道这是哪儿么?”
见母子三人连连摇头,温向平又说,
“你们猜猜,你们肯定知道的。”
闻言,温朝阳抿嘴想了想,不确定的回答道,
“邮、邮、邮局…?”
温向平打了个响指,对孩子们说,
“对啦!爸爸每次寄信都是要来这里的。”
苏玉秀看着这个绿色的平房,心里不禁升起一丝亲近之感。
温朝阳也好奇到,
“邮局就是寄信收信的地方么?”
温向平笑眯眯的点点头,
“不仅如此,昨天我们一起看到的邮票,也是邮局发行的。”
“哇哦――”
听到自己熟悉的东西,甜宝和温朝阳总算有了活力,
“那邮局里头一定也很漂亮喽。”
在甜宝心里,邮局应该是一个和邮票上的画一样漂亮的地方。
温朝阳也赞同的点点头,
“肯定是,不然怎么能印出来这么漂亮的邮票呢。”
苏玉秀昨天没见到邮票,此时听的云里雾里。
温向平提议道,
“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这――”
一听到要进去,苏玉秀和温朝阳都迟疑了。
“没关系,我们一起进去。”
温向平鼓励道,又对苏玉秀眨眨眼,
“走吧,难道不想看看我每次寄信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么?”
苏玉秀和温朝阳都有些意动,只有最小的甜宝不住摇头,像一个拨浪鼓一样,声音隐约有了哭腔。
“甜宝不要,甜宝不要去。”
小身子在温向平怀里扭来扭去,用全身表达着自己的拒绝。
温向平安抚的拍拍女儿,连声哄道,
“好好好,甜宝不去,甜宝不去。那让妈妈和哥哥进去看一眼行么?你看妈妈和哥哥想进去看一看呢。”
谁知甜宝还是不住摇头,眼眶已然红红,一双小手紧紧拽着温向平的衣襟,
“不行,不行,妈妈也不许去,哥哥也不许去,爸爸也不许去!”
见女儿这么大的反应,温向平也不敢再提进去的事,只好示意妻子带着儿子,一家四口离开。
路上,甜宝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在爸爸的肩窝里。
温向平安抚的拍了拍女儿的脊背。
一家四口一路跟着温向平左拐右拐,来到一家店面。
“向平,这是哪儿?”
苏玉秀不认识上面的字。
“杨――记――饭――馆。”
温向平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到。
饭馆?!
蔫蔫的温朝阳和甜宝眼前一亮,却很快又缩了回去。
饭馆里的饭一定很贵,指不定吃一口就要一毛钱呢!还是别了,省下来这笔钱能做不少事儿呢。
苏玉秀也慌了,
“向平,咱来饭馆干啥,我――”
“来饭馆当然是吃饭啊。”
温向平接上妻子的话,推开饭馆的门。
饭馆老板见有人上门,热情的招待到,
“几位吃点什么,我这儿的拉面可是一绝,每天中午那会儿多少人排着队吃了!”
温向平笑着回道,
“就是每次路过都看见你家生意火爆才慕名带着妻儿前来哪。”
老板听了更是喜笑颜开。
温向平带家人坐在一张桌子前,点餐道,
“三碗拉面。”
“好嘞!”
老板应了一声,
“有票没?有票一块二,没票就得一块八了。”
温向平从怀里掏出钱,拿了一张两块的递给老板,
“这年头票只能上头给,种类限制太多,只能多掏点钱了。”
老板找回两毛,笑呵呵的说,
“不怕,你们家今天是第一批上门的客人,老汉给你们多放点浇头!”
温向平笑呵呵的拱了个手,
“那就谢谢老板了。”
老板挥着手去了后厨。
他们今天确实来的早,离饭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店里头空荡荡的,几张长条桌子整齐的排好,桌子两边各是一条长凳,足够坐五六个人。
苏玉秀拽拽温向平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我包里头装了馍馍和饼子,要是饿了可以吃,干嘛花这个钱。”
温向平把甜宝放在凳子上,
“既然都来城里了,不尝尝城里的吃的,不看看城里的玩的,不是白来一趟。”
苏玉秀还是咋舌,
“就三碗面就要一块八,这也太贵了吧。”
都顶的上家里好几个月挣的钱了。
话当然不能这么算,年底收到的工分折合的钱少,是因为平时吃穿住都从工分里扣掉了,一年到头手中结余的钱不多,但日常生活肯定是够了的。
温向平歪了歪身子,靠在妻子耳边轻声问,
“你猜我今天取了多少钱?”
“多少?”
苏玉秀相当配合。
温向平伸出一根指头,另一只手摊开,在苏玉秀三人面前晃了晃。
苏玉秀忍不住惊呼,
“真的假――”
随即反应过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丈夫。
温向平笑着点头,对母子三人说,
“当然是真的了,所以今天都敞开了吃,不要怕。”
温朝阳和甜宝虽然不懂父母打什么哑迷,却也知道爸爸今天一定取了不少钱,于是也欢欢喜喜的坐在长凳上等着面上来。
“面来喽――”
很快,老板就端着个托盘上来,上面码了三个大海碗。
“老板,麻烦再拿个碗行么?”
老板笑呵呵的看了一眼甜宝,
“是给这小娃娃用的吧,行,咋不行,老汉这就给你拿去!”
碗很快拿来,温向平往里面拨了几口面,舀了几勺汤,又浇了两勺浇头,重新拌好放在甜宝面前,
“吃吧,吃完了爸爸再给你拨。”
“嗯!”
甜宝欢喜的点头,自己拿着筷子吃起来。
大海碗里雪白的拉面丛丛相聚,如见首不见尾的白龙隐在汤底之间。汤底整个显示出红艳艳的颜色,上面漂浮着大小不等的油滴,偶尔还得见切成碎片的辣椒。
苏玉秀看的咋舌,居然用了细白面来做,怪不得要这么贵。
浇头是猪肉沫配上土豆丁炒的,土豆丁被炒的酥绵,金黄的表面粘上了火辣的汤汁,猪肉沫被炒成了茸状,徜徉在金红二色之间显示出自己独特的粉白色来。
老板果然依言多浇了浇头,搅了搅面,每抬起一筷子,拉面上都会牵扯出肉茸或者土豆,看着便食欲大增。
温朝阳吃得头也不抬,苏玉秀也吃的满头大汗,小小的甜宝吃完了自己碗中的面条说还要,温朝阳便从自己的碗中拨给妹妹一些,这么大一碗他也吃不完,和妹妹两个人就正正好了。
当真是个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