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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叫了十几年的明珠,突然改做秦晚榆,偶尔被叫到晚榆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些茫然无措,须得恍个神才能反应过来。所幸秦府的长辈还是叫她的小名,珠珠,她也就慢慢的习惯了。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颇为平淡,晚榆第一次见识到了如何纳妾。原本按照规矩,却是需要出一红单,单子上有纳妾之资,多为彩锻财礼等,送到林姨娘家,只是林姨娘本就是孤身一人,又是旁人所赠送。
这些财物便直接送给了林姨娘,秦咏臻下了请帖邀相熟的好友来府里整治两桌席面,便算是纳了林姨娘了,最后还写了一份纳妾的婚契。
晚上的时候,晚榆听到正院里头丝竹声声颇为热闹,才知道是给林姨娘正式的名分。若日后林姨娘犯了规矩,并不能随意买卖打骂,只能撵出秦府。
第二天林姨娘便恭恭敬敬的来正院敬茶。这一跪一拜,再奉茶,当家主母喝了这口茶,才算是正式入门。
晚榆心情复杂的看着林姨娘温顺恭谨的跪在程锦面前,将手中的茶盏高高举起,程锦神色淡淡的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赏了林姨娘一枚金簪。
除了林姨娘,秦咏臻身边另外还有一个徐姨娘,却是以前伺候先前夫人的贴身丫鬟抬为姨娘。
晚榆进学的前一天,程锦特地留了时间,亲自领着晚榆去见了一见教书的简先生。她方知晓这简先生是一个女子,眉眼凌厉,举手投足间极其有韵味。只是态度冷淡,不卑不亢,不过请程锦饮了一盏茶便端茶送客。
她觉得这个简先生仿佛不太喜欢自己。
上课的地方在前院,后堂前面立着屏风,晚榆到的时候,意外见到了秦箜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之下也走了进来。
“箜哥儿,怎么来这里?”晚榆见他领子略有些歪,抬手替他整了整衣领,轻声的问。
原本就一个人来上课的秦箜见到了晚榆,哪怕相处的时间才几天,惴惴不安的小脸顿时扬起了一个笑,高高兴兴的叫了一声姐姐:“我在学描红,娘亲让我来跟着姐姐一起念书。”
这么小就开始启蒙,晚榆倒也不奇怪。牵着他的手领着弟弟坐了下来。秦箜的桌椅一看就是特制的。书桌椅子都很小,他小小的人儿坐上去刚刚好。
简先生进来的时候,看到只有晚榆和秦箜两个人,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随即松开。没一会儿,秦晚柔身边的大丫鬟前来告罪,只说大小姐今儿有事,不能来上课了。秦晚柔已经及笄,早早的开始相看人家,并不需要考科举,上课这样的事情便是可有可无了。
简先生倒也没有生气,只语气温和的让丫鬟带话给秦晚柔,推荐了几本书籍。倒是授课前,她那丝和气劲儿就没了,板着脸先说了规矩,不准丫鬟婆子进来伺候,不准说话吵闹……零零总总挺多的。
说完就先教秦箜最浅显的《千字文》。简先生念书的语气不紧不慢,看起来好像是照顾秦箜,只是念完了全篇千字文,却没有一点讲解的意思,只让秦箜铺开纸墨开始描红。
晚榆只有些疑惑,这位简先生的态度,看起来有些敷衍。
秦箜整个人还是团子一个,小胳膊小手,只见很是辛苦的捏着宣纸,歪歪斜斜的铺在书桌上。往砚台里倒水,哗啦倾泻而出的水不止注满了砚台,还打湿了刚铺好的宣纸。秦箜眼泪汪汪的抬头看了一眼简先生,却见她皱着眉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越发显得冷漠,竟有一种刻薄的味道。
“姐姐。”不敢在看简先生,终于没忍住,秦箜转过头,含着泪珠委委屈屈软绵绵的叫了一声晚榆。
这幅小可怜样子立刻叫晚榆心仿佛软成一滩水一样,她歪着身体,抬手迅速的将砚台里的水倒了一半在自己的砚台里,又将沾湿的宣纸折了几折,丢在一旁装废纸的篓子里,掏出手绢擦了擦桌子,又重新整整齐齐的铺了一张宣纸上去,动作迅速又利落。
秦箜瞪大了眼睛看着晚榆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将狼藉的桌面整理干净,微微张开小嘴,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姐姐,眼睛里简直闪着小星星一样。
姐姐,好厉害!
简先生冷眼旁观,等晚榆端正坐好才冷冰冰的开口:“秦二小姐这是在做什么?我方才可说过上课的规矩?”
那声秦二小姐咬字特别重,似在强调说什么。晚榆这下有些确定了,这个简先生明显很不待见她。
这位女先生确实不喜欢秦晚榆也不喜欢秦箜,却不是因为他们姐弟俩不聪明不听话,而是因为恨乌及乌。
简先生的经历有些曲折也有些可怜,她父亲出生进士,本事官宦人家。她自小聪明伶俐容貌秀美,是以早早的定了亲。只可惜她及笄之年遇到母亲去世,只好推迟婚期替母守孝。等三年孝期过后,两家商量婚事准备成亲,谁曾想她的未婚夫突发急症,不过两天时间,人就没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是,他父亲又遭贬斥,被贬到了岭南之地,这下原本想要说亲的人家觉得这姑娘命不太好,纷纷改变了主意。
她也是略有名气的才女,更不想下嫁微末小官或是商贾人家,就蹉跎了岁月,年纪大了,也就息了心思。靠着父亲曾经的关系,替官宦人家的小姐授课,反而攒出了些许名声,倒也衣食无忧。
原本她与程锦是没有交集的,只是当初秦咏臻的夫人去世,秦咏臻出孝之后也有娶续弦的打算。当时她便在平陵侯府替侯府小姐讲课,秦晚柔也在期间。侯府老太太原本就不想秦咏臻续娶门第太高或者性子尖刻的续弦免得日后薄待自己的外孙外孙女,见简先生性格冷淡,讲课一视同仁又极重规矩,家世不显又孤立无援,正正是一个十分完美的人选,不由得动了说亲的心思。
这么私下里一说,简先生不由得十分心动。她是见过秦咏臻的,长相清俊儒雅,本身又才干过人,日后前程无限,家里人口简单,就算是续娶,也是京城里不少人家盯着的香饽饽。
侯府老太太豁出脸面来说合,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一桩好姻缘,却被秦咏臻拒绝了。
简先生见秦咏臻三年没娶妻,原以为是对妻子一往情深,也就息了心思。万万没料到,不过回家探亲,回来就要办婚事,续娶的对象还是一个在她看来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寡妇。
她觉得是程锦不要脸的占了自己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心高气傲的简先生感觉好似自己的脸皮被人践踏了千百回一般,只是她虽然是秦府请的女先生,教导秦晚柔,却与程锦没有什么交往。
她对程锦又妒又狠,却不能把程锦怎么样。当程锦带着晚榆来请简先生授课,又请她略略对秦箜教导一下启蒙的时候,她顿时觉得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
刚才敷衍的随意念了千字文,看着那个兔崽子慌手慌脚哭哭啼啼的样子,叫她心里升起了一阵阵的快意。等着吧,日子还长着呢。
晚榆顿了顿,轻声细语的解释:“先生,箜哥儿年纪尚且年幼,铺纸研磨这样的事儿需要慢慢熟练,我是做姐姐的,自然要关爱幼弟。”
简先生瞥了她一眼,脸上带着淡漠:“你可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不从小磨砺,日后如何苦学?莫不是只想当一个享乐纨绔,只会惹是生非,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又何必启蒙,何必学礼义廉耻。”
将程锦的孩子贬斥的一文不值,她嘴上说得痛快极了,仿佛日后秦箜已经成为那么一个好逸恶劳骄奢淫逸的废物了。
“若是秦二姑娘觉得我说的不对,也尽可反驳我。”简先生嘴角勾起一个冷笑,眼里不由得带了一丝得意。要是惹得这个野丫头发火顶撞就更好不过了。
她会让她知晓什么是尊师重道,就算不喜欢她也不所谓,她去别的人家会好好说一说这野丫头。程锦不就是想要籍着秦咏臻为靠山为这野丫头说一户好人家,她偏偏不让程锦如意。
“先生多虑了,孟子说,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秦晚榆鲜润的红唇微微露出一点讽刺,却是说她不仁,又慢悠悠的说:“学生的家乡有一句俚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父亲学富五车,母亲贤惠知礼,日后箜哥儿自然有自己的造化。”
真是伶牙俐齿,简先生的脸微微有点扭曲,冷冰冰的说:“秦二小姐的嘴儿跟画眉鸟似的能说会道,这般顶撞先生,我自授课来还是第一次开眼界,此是其一,方才不守规矩,此是其二。既然这般你就把《孟子》抄一遍,明日交给我罢。”
孟子一书共计三万余字,简先生不让晚榆在教室抄完,却是怕程锦找来,撞破她罚人的伎俩。她想着这野丫头才刚刚来京城,乳臭未干,瞧着方才顶撞自己的样子却是个要强的,就极大的几率不会跟程锦告状。
就算跟程锦告状了又如何,她是侯府请来教导秦晚柔,借住在秦府,程锦还能赶走她不成。就算赶走她,也必须同秦咏臻明说。
这个丫头才来,便闹出这么大动静,平白惹得秦咏臻不喜,她就看看程锦会不会出此下策。
若是不说,这野丫头就必须连夜挑灯抄写,也写不完,到时候还不是得向自己低头弯腰道歉。
想到这里,简先生望着晚榆,嘴角泄了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