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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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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摇了摇床头缀着的金铃,问:“外面何人喧哗?”
    执勤侍奉的夏绿披衣进门,躬身道:“回殿下,是沈提督从徐州坐记回来了。”
    萧长宁却莫名心安了许多,像是惦记了许久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她终于舒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盖好被褥,决心明日晨起后去向沈玹道个谢。
    本宫才不是想见他呢!
    萧长宁迷迷糊糊地想:只是之前生病受他照料诸多,这句‘谢谢’一直憋着没机会说,实在令人难以心安。
    如此,辗转到天亮。
    次日清晨下榻,萧长宁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养了几日病,脸色倒红润了不少,精致的眉眼间灵气颇足。她特地换了身簇新的冬衣,熏了淡淡的香,兔毛领子裹着一截修长白皙的颈项,更衬得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清丽明艳,很是自我陶醉了一番。
    她妆扮好赶到前厅,厅中已布好了早膳,却并未见到沈玹的身影。
    询问之下,布菜的吴有福笑眯眯答道:“回长公主,提督五更天才睡下,刚躺了不到两个时辰,少不得要到巳时才起呢。”
    萧长宁闻言有些失落,仿佛满桌佳肴都失了味道。未细思这股失落从何而来,她问道:“沈玹这几日在忙什么?如此夜不归宿,黑白颠倒的。”
    昨夜听夏绿说他从徐州坐记归来,东厂管稽查地方官员叫做‘坐记’……话说,徐州不是霍骘的地盘么?能让沈玹亲自出马赶往徐州,看来朝堂局势又要伤筋动骨了。
    吴有福依旧好脾气地笑着:“这个,就不是属下能妄自议论的了。”
    东厂上下一向谨慎团结,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萧长宁也没多大失望,只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用完早膳,沈玹仍未醒来。萧长宁便回了房间,坐在西窗案几边练字,从端庄秀丽的簪花小楷练到行书,再变成狷狂恣意的草书,最后干脆拍了笔,仰面躺在柔软厚实的波斯毛毯上,心浮气躁地滚了两圈。
    隔夜的雨水从瓦砾间滴落,在阶前激起穿石清音。斑斓的玳瑁猫从窗台跃下,悠闲路过,萧长宁一把捞住它,揣入怀中百无聊赖地揉搓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院之隔的对面隐隐传来了声响,萧长宁这才放过被揉得喵喵直叫的猫儿,倏地坐起,待到侧耳细听之时,隔壁又归于平静了。
    醒来了?要去见他么?
    可是,就这么干巴巴地去见他,约莫会很尴尬罢。
    萧长宁犹豫了许久,起身开门唤道:“冬穗,你早晨做的酒酿圆子汤和梅花糕还有么?”
    冬穗从隔壁偏房中伸出一颗脑袋来,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回道:“还有呢。”
    “热一份过来,快。”
    “哎。”
    甜汤和糕点很快热好了,萧长宁亲自送去了沈玹的寝房。
    迈上台阶,她深深呼出一口白气,定了定神,这才下定决心似的抬手,轻轻叩了叩虚掩的房门。
    “进来。”沈玹的声音依旧沉稳,无一丝长途奔波后的疲惫。
    萧长宁推门进去,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沈玹半散着长发,正坐在窗边的案几旁拭刀,而他身侧的炭盆旁,威风凛凛的大黑犬正竖着耳尖,幽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长宁。
    萧长宁也望着它,脑中不住回想起那‘宝贝’被这蠢狗吞掉的惨事,莫名心虚不敢看沈玹。
    见萧长宁端着食盘站在门口,沈玹嘴角一勾,放下擦得雪白锃亮的细刀,开口打破沉静:“它受了伤,有些畏寒,便赖在暖炉旁不肯走。”说着,沈玹拍了拍黑犬的狗头,用不容反抗的口吻道:“出去呆着。”
    黑犬委屈的‘嗷呜’一声,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萧长宁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端着食案进门来,默默的将甜汤和糕点摆在案几上。
    沈玹回刀入鞘,问道:“怎么还咳?”
    萧长宁跪坐一旁,将食盘搁在小案上,小声说:“没有,多亏吴役长日夜煎药,本宫已大好了。”
    沈玹淡然地摆弄刀具,对糕点视若不见。眼瞅着点心就要凉了,萧长宁有些心急,悄悄伸手将汤碗和糕点挪过去了一点,见他不动,又再挪过去一点。
    沈玹从刀鞘后抬起一双深邃凌寒的眼来,似是终于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看了眼冒着热气的糕点,又缓缓将视线移到萧长宁故作淡然的面容上,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萧长宁养的那只玳瑁猫。那日,他将困在屋脊上的玳瑁猫顺手救了下来,第二日便听到有小爪子挠门的声音,开门一看,那猫蹲坐在门槛外,面前摆着一条死透的小鱼,喵了一声,当做谢礼。
    那矜贵又微怯的模样,与此时的长宁如出一辙。
    她的眼睛湿润且亮,沈玹侧首看她,问:“殿下又有何事相求?”
    萧长宁一愣。
    嫁入东厂二月有余,萧长宁除了上次求取出府的手令外,的确从不主动踏入沈玹的住处,也难怪沈玹会误解她有事相求才献殷勤了。
    “无事相求。”她声音轻而软,但语气坚定,视线不自然地望着窗外檐下滴落的雨滴,“本宫是来……向沈提督道谢的。”
    沈玹将细刀搁置一旁,用勺子搅了搅甜汤,漫不经心道:“道谢二字,殿下不是在高烧醒来之后就说过了么。”
    “不一样的,这次并非谢你替我除去秋红,也非谢你的披风,”萧长宁抿了抿唇,手指绕着腰上的香囊流苏,说道:“而是谢谢提督不杀之恩。”
    沈玹一挑眉。
    萧长宁自己倒憋不住笑了:“本宫开玩笑的。”
    沈玹喝了一口软糯的圆子汤,面色如常,连一丝嘴角的弧度也不曾给她。
    好罢,她就不该同这个反应迟钝的人开玩笑。萧长宁揉了揉小巧挺立的鼻尖,哼哼唧唧地说出了心里话:“这些日子,多谢提督的照料。”
    沈玹饮汤的动作一顿,而后放下碗,极慢极慢地扯出一抹淡笑来。他慢斯条理地擦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小册子,而后又风雅至极地抬笔润墨,自顾自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萧长宁看着那册子,心一紧:听闻锦衣卫和东厂都随身携带着‘无常簿’,专程用来记录监察百官言行,稍有不慎,便会因一言而获罪,招来致命的灾难。
    萧长宁被沈玹这架势弄得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他的册子,忐忑道:“本宫……可是说错了什么?”
    沈玹嘴角笑意不减,悠悠落下最后一笔,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不正经的话:“本督自掌管东厂以来背负骂名无数,难得有殿下良言夸赞,需记录下来,以资鼓励。”
    沈提督的肚里是黑的。
    望着那本‘某年月日长宁长公主金口玉言,亲致谢意’的册子,萧长宁得此结论。
    憋了半晌,她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沈玹的字评点道:“你的字……”说到一半,她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好丑’二字咽下,改口道,“像是学生的字。”
    在众人看来,沈玹这般狂妄的佞臣应该写一手狷狂的草书才对,但恰恰相反,沈玹的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算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好看,最多称之为工整。
    也难怪,被卖到宫里来当阉人的,有几个认真读过书?萧长宁总算找到了些许自信,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论舞文弄墨,十个沈玹也不如她风雅。
    沈玹成功地被她转移了注意力,视线落在自己的字迹上,眉头微皱,似是越看越不满意,忽的抬手将那页纸撕去,揉皱了丢进纸篓中。
    萧长宁有些惋惜:“哎,不是要以资鼓励的么,怎么扔了?”
    “写得不好,自然要扔。”说着,沈玹慢悠悠合拢无常簿,斜飞的剑眉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久闻长宁长公主书画双绝,可否请殿下屈尊写字一帖,供本督临摹?”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萧长宁一向是慷慨大方的。和沈玹闲聊之下,她胆子大了许多,眼中闪着一丝狡黠,“本宫墨宝,非常人可得。”
    沈玹坐在对面,抱着双臂一笑:“本督并非常人,是殿下的丈夫。”
    当初梁太后以保护幼主为由,垂帘听政,联合锦衣卫结党营私,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干的却是架空朝野、控制傀儡小皇帝的龌龊之事。阻挠梁太后计划的最大障碍,便是这直接听命于帝王的东厂机构。
    梁太后根基未稳,与沈玹斗了一年,自知不是东厂的对手,便退而求其次,主动联姻求和,说愿将一名宗室之女嫁给沈玹为妻,嘴上说着两家永修旧好,但其实不过是将爪牙渗透进东厂,暗中操控沈玹的势力而已。
    沈玹聪明狠厉,自小在刀光血雨里长大,一路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地坐到这东厂提督之位,又怎会看不透梁太后的小算盘?
    沈玹一方面是为了履行与他人之约,一方面是存心为难太后,下意识道:“太后娘娘若诚心放下身段与我结交,不如,将先帝最疼爱的长宁长公主配给我?”
    本是刁难之举,谁知梁太后竟一口答应了。
    直到今日成婚,沈玹处理完内贼一事匆匆回东厂,被侍从催促着套上婚服,仍有些不太真实。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六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小公主,怎么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萧长宁娉婷袅袅,却抱着必死的决心嫁过来,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丧服。
    沈玹感觉被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咬了。
    他气极反笑,干脆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衾酒,递了一杯给萧长宁,“本督知长公主初来乍到,诸多不习惯。不管如何,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萧长宁没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反正不会白头偕老,喝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倏地变了。
    沈玹目光沉了沉,只说了一个字:“喝。”
    萧长宁性子虽略有骄纵,但好在懂得见好就收。听闻沈玹语气冰冷,她自知失言,便磨磨蹭蹭地接过那杯酒,却并不饮下。
    “怎么,怕有毒?”沈玹凉凉一笑,只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杀你对我并无好处,何须浪费一**毒。”
    萧长宁有种心事被戳穿的惶然,只好朝沈玹举杯示意。
    “慢着。”沈玹止住她,“多少吃些粥食再饮酒。”
    “说了我吃不下。”萧长宁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
    上等的好酒很香,也很烈,如刀般刮过喉咙,在腹中烧起一团烈火。
    好辣,辣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那么一瞬,那甚至想就这么死去算了,管他毒酒还是刀刃!不必杯弓蛇影,不必夹缝求生,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在眼泪落下之前,便已消失殆尽。
    萧长宁舍不得死,她才十七岁,哪怕能活过今夜,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唯闻烛芯噼啪燃烧的声音。沈玹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尾微红的萧长宁,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许,提醒道:“酒水有些辣,你未曾进食,伤胃。”
    萧长宁抠着袖边说,“本宫不想吃。”
    这小公主看似柔柔弱弱的,性子倒傲得很。
    沈玹站直身子,身量结实高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宛如惊弓之鸟的萧长宁,语气还算平静:“我不喜欢听丧气话,也不喜欢新婚之夜穿白衣,还请长公主殿下将那身披麻戴孝的东西脱了。”
    “我不要。”萧长宁默默捂紧了衣襟,微红着脸说,“脱了就要光着了。”
    沈玹眉尖又挑了挑,干脆不理她,自顾自解了外袍,露出里头玄青色的窄袖武袍。他手脚修长,肩宽腰窄,身量是一等一的完美,可惜萧长宁完全没心思欣赏,只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沈玹反问:“这个时辰了,夜深人静,我能做什么?”自然是宽衣就寝。
    说着,他用盆中冷水洗了脸,手指一挑,将护腕和腰带也解了,玄青袍子半敞不敞地挂在身上。下一刻,他摘了鎏金的冠帽,五官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显锋利俊美。
    沈玹往床榻上一坐,萧长宁就倏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离他远了些。
    沈玹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片刻,才拾起萧长宁先前丢下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修长的指节,说:“我记得,长公主向来不喜欢阉人?”
    完了,这是要算旧账的先兆!
    果然,沈玹将帕子准确无误地丢进铜盆中,起身逼近萧长宁:“说我是欺下媚上的娘娘腔,嗯?”
    沈大公公睚眦必报的性子果然名不虚传,都过去六年了,他竟然一字不落地记得这般清楚!
    “沈、沈玹,你要做什么?”萧长宁牙关打颤,额前的流苏随着身子一同抖得厉害。
    而那边,沈玹勾起嘴角,睥睨她:“今夜就让公主瞧瞧,臣到底……娘不娘!”
    望着步步逼近的俊美男人,萧长宁泪眼汪汪,哆哆嗦嗦道:“别过来,本宫命令你……退退退退下!”
    因为太紧张,她那不争气的舌头甚至打了结,腹中也升起一股灼烧般的绞痛。
    萧长宁强压住干呕,弯腰捂着腹部。沈玹亦微微一顿,收敛笑意,长眉拧起,颇有几分严肃道:“说了不可以空腹饮酒,果然伤胃了。”
    “谁知是不是你暗中下毒害我。”萧长宁胃如刀搅,难受得紧,没忍住出言讥讽道。
    沈玹没料到她看似娇气柔弱,倒是牙尖嘴利得很,也不同她这个病人计较了,扶她上榻。
    萧长宁不想被‘娘娘腔’触碰,躲他,沈玹干脆一把攥住她纤瘦的手腕,将她半强制地按在榻上,随即大步走开,拉开房门道:“来人。”
    方无镜妖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忍着笑意道:“大人,这就悄悄的完事啦?”
    沈玹冷冷一瞥,方无镜即刻噤声,垂首待命。
    沈玹这才沉声吩咐,“膳房有新鲜鸡汤,命人热了呈上来。”
    东厂番子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不到一刻钟,装在瓦罐中的鸡汤便呈了进来。
    萧长宁已摘了凤冠,洗了脂粉,两鬓发丝微湿,也不知是洗脸水还是冷汗浸湿的。
    沈玹关了门,纡尊降贵地倒了碗热鸡汤递到萧长宁面前,依旧是命令般的两个字:“喝了。”
    生了病的萧长宁不敢作妖,身子疼得乏力了,嘴也老实了,乖乖接过盛着鸡汤的碧瓷碗,小口抿了几口。
    沈玹坐在对面监视萧长宁,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见她要放碗,沈玹颇有不悦,“都喝光。”
    萧长宁只好强忍着腻,又喝了几口,捧着碗蹙眉道:“真喝不下了。”
    不过,腹中暖洋洋的,果真不再疼痛。
    “新婚之夜如此不省心的,长公主怕是头一人。”沈玹嘴上嫌弃,却并无恶意。
    想想余贵妃在世时,萧长宁也算是风光无限的人物,正如他与她初见之时,万紫嫣红都不抵她满身贵气,哪想须臾数年,她竟成了与自己这个‘太监’联姻的可怜儿。思及此,倒也理解她这副浑身软刺的模样。
    萧长宁放了碗,眼神略微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玹自顾自宽衣,“上榻,睡觉。”语气依旧冰冷,却不似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萧长宁望了眼屋内唯一的床榻,站着没动。
    险些忘了,这小公主毕竟清高得很,最讨厌阉人了,又如何会与‘阉人’同塌而眠?
    沈玹冷眼看她:“长公主殿下若不愿纡尊降贵,与我同眠,便委屈殿下睡脚榻罢。”
    床边有一条约莫三尺宽的脚榻,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本是给丫鬟侍婢们伺候主子起夜用的休息之处,但东厂没有侍婢,这条脚榻便干净得很,一直空着。
    萧长宁想也未想,果真就坐在了脚榻上。
    沈玹目光一沉,气结。方才泛起的那一点同情心,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面无表情,抬臂挥灭了烛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唯有融融月光斜穿入户,格外冷清。
    没有被褥,萧长宁将衣裳往自己身上一盖,躺在了脚榻上。
    她睡惯了堆金砌玉的大床,头一次睡在脚榻上,连翻身都翻不了,隐隐觉得心中委屈,吸吸鼻子,眼泪险些落下。但要她爬上沈玹的床,她却是万万不愿的,也不敢。
    入门时的‘点天灯’着实吓人,她仿佛能闻到沈玹身上那并不存在的人肉焦味……这样狠毒的人,她如何敢靠近?
    “东厂不杀无用之人,长公主大可放心。”
    鸳鸯绣被的床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萧长宁倏地于黑暗中睁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侧耳许久,床上的沈玹却不再开口,于是,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静谧的黑。
    而后萧长宁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叫“不杀无用之人”?本宫是无用之人?
    简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新婚第一夜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去了,萧长宁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第二日清晨醒来,自己身上多了一床柔软干净的绣被,而床上,沈玹——她的宦官丈夫,已然不见了身影。
    沈玹聪明狠厉,自小在刀光血雨里长大,一路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地坐到这东厂提督之位,又怎会看不透梁太后的小算盘?
    沈玹一方面是为了履行与他人之约,一方面是存心为难太后,下意识道:“太后娘娘若诚心放下身段与我结交,不如,将先帝最疼爱的长宁长公主配给我?”
    本是刁难之举,谁知梁太后竟一口答应了。
    直到今日成婚,沈玹处理完内贼一事匆匆回东厂,被侍从催促着套上婚服,仍有些不太真实。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六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小公主,怎么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萧长宁娉婷袅袅,却抱着必死的决心嫁过来,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丧服。
    沈玹感觉被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咬了。
    他气极反笑,干脆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衾酒,递了一杯给萧长宁,“本督知长公主初来乍到,诸多不习惯。不管如何,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萧长宁没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反正不会白头偕老,喝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倏地变了。
    沈玹目光沉了沉,只说了一个字:“喝。”
    萧长宁性子虽略有骄纵,但好在懂得见好就收。听闻沈玹语气冰冷,她自知失言,便磨磨蹭蹭地接过那杯酒,却并不饮下。
    “怎么,怕有毒?”沈玹凉凉一笑,只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杀你对我并无好处,何须浪费一**毒。”
    萧长宁有种心事被戳穿的惶然,只好朝沈玹举杯示意。
    “慢着。”沈玹止住她,“多少吃些粥食再饮酒。”
    “说了我吃不下。”萧长宁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
    上等的好酒很香,也很烈,如刀般刮过喉咙,在腹中烧起一团烈火。
    好辣,辣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那么一瞬,那甚至想就这么死去算了,管他毒酒还是刀刃!不必杯弓蛇影,不必夹缝求生,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在眼泪落下之前,便已消失殆尽。
    萧长宁舍不得死,她才十七岁,哪怕能活过今夜,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唯闻烛芯噼啪燃烧的声音。沈玹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尾微红的萧长宁,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许,提醒道:“酒水有些辣,你未曾进食,伤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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