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气氛瞬间出现了几秒短暂的凝滞。
    林阮阮双手放在膝盖上,下意识地捏紧了裤腿，只觉得心脏一瞬间有些砰砰作响。
    是江城的母亲。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小姐你不用太过紧张,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似乎是在有意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江城母亲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许，不过仍旧难掩眼中的冷意：“昨天的事我也听说了，一场闹剧，现场也有不少公司的人,发展成这个事态并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想必林小姐也是。”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来太多情绪。
    “您……和公司……？”林阮阮有些犹豫地开口。
    “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林小姐你回国之后便来了melody。没错,这个公司和我们江家渊源颇深。事实上，如果一开始我知道了你来了公司,我会直接让你走。”
    林阮阮没有说话。
    江城母亲开口说了这样的话，事到如今,看来她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了。
    “说起来,几年前那场事故，我还没有向林小姐你所要赔偿金。”江城母亲缓缓开口。
    “我已经将钱准备好了。”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没有跟你要这笔钱吗？”江城母亲忽然笑了。
    “我……”林阮阮忽然愣住。
    她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我不希望你，和江城,今后再有任何瓜葛。”江城母亲冷冷地开口,她目光如剑地望着林阮阮,一瞬间竟让林阮阮感觉到一阵如芒在背。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林阮阮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她和江城当年并没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就算如今江城对她说出那样的话，那也不过是恨意使然。如今江城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倒像是她和江城有过什么恋爱史似的。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豪门电视剧里富家婆婆砸五百万让贫穷女离开她儿子的剧情。
    ……这，实在是有些太无厘头了。
    “你不需要明白。”江城母亲轻笑一声：“这是我向你提的要求，作为我儿子受伤的交换条件，或者说是赔偿。”
    “可是，钱我早就准备好了……”
    “你觉得我真的缺你林小姐那几十万？”江城母亲的面色冷了下来。
    林阮阮瞬间凝噎住。
    她有些跟不上江城母亲的思维，也无法理解她做决定的动机。交谈起来仿佛隔着屏障，实在是有些艰难。
    犯了错误，进行赔偿，这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是我应该给的。”林阮阮开口。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林小姐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是离开公司，离我儿子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江城母亲的态度渐渐有些强硬起来：“我把话挑明了说。自从我儿子认识你之后，所有跟你相关的事就没有一件好事，就不用我一一列举了。你如果还有一点点善意和良心在的话，就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永远不要再和他的生活有任何纠葛。而且据我所知，林小姐你已经结婚了吧？”江城母亲说着，又轻声笑了笑。
    “我不懂你的意思。”林阮阮只觉得指尖渐渐有些冰凉。
    她浅浅地呼吸着，感觉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如鲠在喉，却又难以反驳。
    “好好珍惜你手上的底牌，林小姐。”江城母亲缓声开口：“你的钱我不会要，但是希望你能做到我的要求。大家从此以后就做个陌路人，互相相安无事。如果林小姐你办不到，那么你如今的美好生活，怕是也要收到影响。”她一字一句地开口，仿佛警告一般，对林阮阮轻声说道。
    望着眼前的中年女人，林阮阮一瞬间竟有些发愣。
    她的态度十分坚决而笃定，甚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似乎只要林阮阮开口说个“不”字，就会造成十分难以想象的危险后果。
    这已经不仅仅是商量和警告。
    这是威胁。
    ……
    离开董事长办公室，林阮阮只觉得脑子懵懵的。
    和江城母亲总算是谈判结束，然而经历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她却莫名有种不真实感。
    就仿佛莫名其妙地便被卷入了漩涡之中，甚至没有搞明白事情的起因经过和原委，还没有把所有的事情串联成一条线，便被推着往前走，并且不许回头。
    最后回头看了办公室的大门一眼，林阮阮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这里她都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了。
    不管是公司高层的意思，还是路先生的请求，还是如今身边同事异样的眼神以及流言蜚语。
    唯有离开。
    ……
    看着办公室的大门缓缓合上，江城母亲的双眼微眯，直到林阮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的心绪才终于开始慢慢地平息了几分。
    端起面前茶桌上的茶盏，她轻呷了一口，呼吸平缓而悠长。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几秒过后，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妈。”话筒中传来一声温和而低沉的男声。
    “伤势检查得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您不用担心。”
    “这几天你不用来公司了，后续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
    “……好。”
    “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会成熟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么感情用事。”
    “……”听筒中传来了一阵沉默，半晌过后，终于开口道：“对不起。”
    “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好好在家休息，剩下的事我会帮你处理。”
    “不用了妈，我自己解决。”
    “不许再去找那个林阮阮。”江城母亲忽然开口，声音忽然严厉无比。
    电话筒中再次传来一阵沉默。
    “路氏今后与我们还会有业务往来，这次的事不管原因与对错，我不会再追究。但是今后我不想再看到同样的事再发生。”
    “这是我个人的事，和公司无关。”
    “城儿！你怎么还是这么糊涂！你想要女人，外面一大把排着队等着你，何必非要在意一个林阮阮！过两天我就给你安排相亲，这次不许再拒绝。”
    “……我没有在意她。”
    “没有在意最好。好了，不要再说了，事情就这样定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对方没有再继续辩驳。挂了电话，江城母亲深吸了一口气，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陷入了一阵沉默。
    思绪不由自主地便飞回了那个夏天。
    **的骄阳，白色的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儿味儿，以及病床上打着石膏陷入昏迷的江城。
    她在病房门口将赶来探望的林阮阮斥责了一通，心中愤怒不已，回到病房，看见仍旧没有苏醒过来的儿子，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被痛苦与愤怒所淹没。
    刚在病床旁坐下，她忽然听见了一声虚弱的呼喊声：
    “妈……”
    “城儿，你醒了！”她上前握住江城伸出的手，关切地询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病床上的少年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艰难地开口：“妈……我刚才听见……你们谈话……”
    她关切的神情瞬间凝固住半分。
    “妈……你不要怪她，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病床上的少年虚弱地开口：“下次……我会小心一点……不会再让你担心……”
    她只感觉后背渐渐泛上一阵冰凉，甚至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地颤抖。
    不久前医生对自己所说的话仍旧回荡在耳侧，一遍又一遍，如同雷鸣一般，刺耳又清晰。
    “这个孩子，以后不可能再弹琴了。”
    “建议转院治疗，眼下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最好先不要告诉病人这个消息，稳定住他的心情，对后续治疗比较有利。”
    ……
    她深吸了一口气，话刚到了嘴边，却又被忍了下去。
    她轻抚着江城的额头，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来：“好，我不怪她，咱们下次小心一点就是。”
    病床上的少年终于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他眯了眯眼，仿佛终于安心了一般，又再度沉沉睡去。
    病房内再度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确定江城再次睡去之后。她才终于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她走到窗户边，望向窗外。只见先前那个前来探望的林阮阮还并未离开，她站在医院门口，神色忧忡地回头望着医院病房的方向，站立了许久，迟迟没有离去。
    江城母亲微微眯起双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太阳穴在一下一下地重重跳动。
    那女孩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离开，神情似乎有些沮丧。
    她望着那女孩渐渐离开的背影，在心中缓慢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在后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这个名字也曾带给她无数的梦魇和愤怒。
    林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