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夜正深浓,天色暗得发亮,许景行握着她的手腕,长腿阔步走得飞快。
    颜子意被拽着,在夜风里一路小跑,到了停车场,车灯一闪,许景行拉开车门,一把将她塞进去。
    车厢内有淡淡的皮革香味,颜子意挪了挪身子坐好,揉着手腕说:“你怎么这么粗暴?”
    “安全带先系上。”徐景行瞥她一眼,插进车钥匙脱口道:“原来你喜欢温柔一点的。”
    话落,车厢突然陷入安静,两人都从刚才的对话里咂摸出一点语嫣难详的意味。
    太安静了,连衣服摩挲椅面的细微沙沙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少顷,许景行说:“我家在御景苑,这里过去十五分钟。”
    颜子意侧头看他,“去你家啊。”
    明天进剧组,基本24小时她都在视线范围内了,今晚住哪都一样,许景行说:“去你家也可以,不过我要先回去洗个澡。”
    路灯盏盏,深深浅浅的光从他脸上流淌过去,侧脸英俊,颜子意嘴角漾出一个笑:“那你是想要粗暴一点还是温柔一点?”
    徐景行:“......”
    御景苑位于市中心,物业、绿化、基建都是一流,房价和冰冷的外立面一样高冷。
    到了家,徐景行“啪”地打开灯,两层的复式楼,一楼的闲房被打通,显得异常空旷,装修简洁现代,以黑白灰为主。颜子意走到窗边,透过落地窗往外看,视野极好,城市灯火像一片看不到头的星辰大海。
    房子太大了,成套的品牌家具也是生硬的,没能沾染上人气,客房里弥漫着一股新房的味道,处处显露出他一个人住的痕迹。
    许景行“哗”地一下拉开窗,风灌进来,味道沉淀太久,一时散不开,他皱眉:“不然你睡我房间。”
    颜子意背着手走到窗边,吸了口凉风,回头冲他笑,眼神直勾勾的,“主卧是不是要女主人才能睡?唔~这样的话,我也不是很介意......”
    她的眼睛生得漂亮,从眸心往外颜色渐浅,灯光下折射出一点深深浅浅的光,笑起来明艳生动,荡悠悠勾得人陷进去。
    许景行被撩拨了一晚上,不做声地看了她半晌,气笑了,一掌拍在她的头上,不客气地揉了一把,“爱睡哪睡哪,我去洗澡了。”
    一记摸头杀揉得颜子意心都化了,也不捋顺,顶着微乱的头发跟着他到主卧,扒在门边往里探首,“我没睡衣。”
    徐景行随手拿了件白T恤丢给她,进了卫生间。
    颜子意拎着T恤回客房,她在酒店洗过澡,随便洗漱一番,穿着他宽大的T恤滚进被窝里。他的深蓝色被套,松松软软,都是干爽的太阳味,鼻尖抵着被角一呼一吸,像是沐浴在阳光里,每个细胞都充实饱满。
    主卧的卫生间里,温水哗哗,顺着徐景行流畅的背脊,劲瘦的腰线流下来,她甜腻腻的小尾音还在耳边绕来绕去,一会儿又一丝一缕地缠到他心上,缠得他心浮气躁。抬手一推将水温调到最低,初暖乍寒的四月底,许景行洗了半小时的冷水澡。
    哗哗水声钻出门缝,钻进颜子意的耳朵里,水点清晰地跳在她耳边,却遮不住她怦然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水声哗哗而止,他“喀噔”一声开门出来,一步步踩在实木地板上,吹头发,窸窸窣窣地上.床。
    静夜将他的响动放大,颜子意听得安心,眼睛渐渐迷糊起来,入睡时嘴角都是弯的。时隔八年,千山万水,他们还是山一程、水一程地相遇了。
    第一次在陌生的房间里睡得如此踏实,记忆如画卷,一幕幕在梦里铺开,零零碎碎,深深浅浅,全是他。
    那一季盛夏,阳光刺目,颜子意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市一中,老颜可开心了,笑得合不拢嘴,搓着粗糙的手,逢人就夸我们家子意争气,那阵子晚上在夜市摆摊,牛肉羹都要多给别人盛上一点,恨不得和全世界分享他的喜悦。
    颜子意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学习有多努力,只有她自己知道。
    升了高中,她依旧努力学习,依旧沉默寡言,每天上课放学,按部就班,心思全用在学习上。
    女孩子们夏天吃冰,冬天喝奶茶,聊着上市的新款,周末聚个餐,她除了和座位边几个女同学亲近些,其他活动能拒绝就拒绝,她的零花钱不多。
    每所学校似乎都有这样一种女生,长得美,成绩优异,不善言辞,这样的女生容易被一些人讨厌,说她装纯,清高。
    颜子意的个子在女生里算高的,总能挡住后排女生的视线,被往后调了一次,新的后排女生继续埋怨。后来,她直接被调到了最后一桌,徐景行身边。
    她抱着书走过去时,徐景行腿架在课桌脚的横杆上,戴着耳机在玩游戏,男孩身形单薄,白色T恤穿得宽宽松松。
    注意到有人走过来,徐景行撂下耳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平平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下颌翕动,嚼了嚼口香糖,低下头继续玩游戏。
    颜子意抱着书站在课桌边,手心汗津津的有些紧张,迟疑几秒后坐下去,就这么成了同桌。
    两人平日里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话,她认真学习,他吊儿郎当地玩游戏、看杂志、打篮球。
    一节节枯燥的课上,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她偶尔也会走神,偷偷看他趴在桌面上的睡容,黑发逆光,眉目清晰,很好看,尤其嚼着口香糖下颌微动的时候,她总忍不住用余光偷瞄一眼。
    一天数学课,一道数学题难倒了全班学霸,老师问了三遍有没有人会解,教室里鸦雀无声,四十多个黑黑的脑袋压低,假装看试题。
    颜子意的草稿纸密密麻麻写了大半页,看着那个答案怯怯地想举手又不敢,害怕当众发言,害怕答错了被取笑,她紧紧握着笔,低着头暗暗在心里较劲儿。
    “老师。”身旁兀地传来一声,徐景行懒洋洋地举起手,手臂清瘦,皮肤很白,颜子意看着他小臂上的青色脉络愣神。
    “哟呵~你会啊?徐~学~霸~”又是突兀的一声,陈宇轩打趣道。
    教室响起一阵哄笑。
    徐景行微微歪头,耸着食指指向颜子意,“她会。”
    颜子意的脑子懵了一下,突然紧张起来,表情木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怎么回答了问题,只记得最后老师说:“思路清晰,很好。”
    第一次当众被表扬,颜子意有点小欢喜,多了分自信。
    坐下时下意识地侧头,猝不及防,目光就这么相遇了,心里什么东西好像被触碰了一下。
    徐景行淡淡收回目光,歪斜着上身靠在墙上,若无其事地继续按着手机。
    自那以后,两人没那么疏离了,还能嬉笑着聊上几句。
    燕京入冬早,天气冷,教室的饮水机在他们身后,早读课后女生们拿着水杯,聚在饮水机旁等热水,聊天。
    最近班里流行白色的耐克板鞋,旁边一个勾,女生人手一双。
    颜子意埋头做卷子,满鼻子试卷新印的油墨味,张蕴突然问:“颜子意,你穿的是什么牌子的鞋啊?”
    颜子意感觉一道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脚上,她瞬间无措起来,三十五块一双廉价的帆布鞋穿了十来天,脚掌前侧的橡胶裂了一道口,洗得再干净也掩盖不了廉价的品质,她摒紧双脚,下意识地往椅子下缩。
    十五六岁的少女,有她的骄傲,自卑,也有她小小的虚荣心,被这样火辣辣的视线燎原着,呐呐地应不出话。
    张蕴又说:“哎~你的衣服厉害了,正面是阿迪,反面是耐克。”
    衣服是妈妈买的,两面都能穿的那种,劣质的山寨货。上学时路上冷,她将衣服套在校服外面,这会儿拉链滑下来一截,领口往外松松顶着,由是两个商标都露了出来。
    话音一落地,所有人都看过来,女生们讪笑声响成一片,连周围的男声也跟着调笑起来,还有女生伸手扒她的外套要瞧个仔细。
    颜子意羞窘得无地自容,脖子耳根红得滴血,恨不得将自己揉碎在空气里,让他们看不见,看不见。
    “吵什么吵?”徐景行本在睡,眼睛半睁不睁地坐起来,不耐烦地问了句。
    张蕴满眼揶揄的笑:“我们在和你同桌讨论穿戴。”
    徐景行驾着脚,一手随意搭在大腿上,往颜子意那边略略探身,扫了她一眼,颇有趣味地“唔”了声,然后转头看向张蕴,“我同桌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张蕴,你说是不是?
    张蕴一愣,其他人又笑作一堆,不知道是笑张蕴还是笑颜子意。
    徐景行拉好外套拉链站起来,从颜子意身后侧身挤出去,好巧不巧地,和张蕴撞个正着,她低呼一声,大半杯热水全倒在徐景行的手臂上,剩下的洒了点在了颜子意身上。
    张蕴嘻嘻哈哈,不以为意地说:“对不起啊,不知道你出来。”
    徐景行的脸却沉下来,眼神冰冷,“你说什么?”
    张蕴微讶,低喃:“对,对不起。”
    “太小声了,听不见。”徐景行撇了撇袖子上的水渍,目光转了一圈,“你们听见了吗?”
    教室渐渐安静下来,徐景行那帮男生,平常虽然嚣张又跋扈,但没欺负过女生。其他人没做声,静静看着,他一起玩的那几个笑着搭腔,“没~听~见~”
    张蕴红着脸,又羞又怒,“徐景行,你怎么这样!?”
    徐景行吊儿郎当地往颜子意的课桌边一靠,“我怎么样?你不该道歉啊?”
    张蕴不知道徐景行今天怎么就和她过不去了,但他那一帮男生她不敢惹,气狠狠地吼了句:“对不起!”
    “骂人还是道歉呢?”
    张蕴抿紧唇瞪他,眼眶渐渐红了,徐景行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满脸平静地凝视她,直到张蕴满脸戾气转为满腹委屈,最后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温温和和地说了句:“对不起。”
    徐景行薄唇微弯,露出一丝笑,算是大度地把这页掀过去了。他低头敲了敲桌面,懒声问:“哎~听到了吗?”
    少年声音清朗,带着点变声期男孩特有的沙哑质感,颜子意怔怔地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他嘴角那抹清淡的笑,仿佛看见了冬天最暖的那束阳光,慢慢融化了之前的冰寒。
    她突然懂了。
    听到了,谢谢你。
    仰着头和他对视,缓缓笑出来,只是眼睛里,为什么会有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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