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泄露信息给娱记的号码来自路边的电话亭,调出监控,刑警很快锁定一个行迹可疑的人。四月下旬的天气,那人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长款风衣,硕大的帽子遮住上半张脸,带了口罩,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丝合缝。
技术人员说:“男性、身高175CM、65公斤左右...盆骨前倾,脊椎前弯,扁平足。”
徐景行:“切到下一个监控。”
可是追踪了一段后就没了嫌疑人的踪迹,这个城市太大了,总有些小道游离于监控之外,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正是绝佳的逃遁路径。
“从黄思雨的社会关系网和影视城的监控里,筛选出体貌特征相符的。”徐景行坐在转椅上转了个半圈:“网站IP地址查的怎么样了?”
“是一家发些猎奇新闻的小网站,工作室在一个鱼龙混杂的老小区,写手这个点还在写文,我联系了,说是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没人,就一个U盘挂在门把上,受害者的图片拷在U盘上。这一行,常收到些匿名资料,暴打小三、深夜鬼影什么的,他们压根没追究谁送来的U盘。”
黄健翔推了推眼镜,“我明天过去一趟,看看有没有留下痕迹。”
以凶手的反侦察意识,留下痕迹的可能性极小,两条线索才冒出点火星,还没点燃就熄了。
徐景行有一下每一下地叩着桌面,若有所思道:“布局杀人后又迫切地昭告天下,也是凶手的控制欲作祟?”
韩可绷着俏脸摇摇头:“不止是控制欲,凶手极端自信,有很强的成功欲,带着胜利者的自鸣得意展示他的‘作品’,向世界炫耀,也向我们炫耀,‘嘿~蠢警察,我正逍遥法外呢’。”
“这么说凶手有可能在现实生活的某个阶段,极度压抑、卑微,为了满足心理上的缺陷—”徐景行话没说完,手机响了起来,是吴局,他拒接电话,去他办公室。
此时,颜子意独自坐在徐景行安静的办公室,墙很白,映着灯光,特别敞亮,可能是这里的正气足,坐在他的位置上,那些心悸和害怕,一点一点散尽。
看着眼前残留着咖啡渍的杯子,百无聊赖,准备帮他洗了。桌面累着一叠文件,拿杯子时,不小心被手臂碰了一下,哗啦一下文件倒下来,最上面那个牛皮纸袋里的文件应该是刚刚才看了,口没封,里面的资料滑了一截出来。
颜子意伸手收拾,恰好看到文件上贴着的证件照,是张异常熟悉的脸,接拍《画魂》后为了琢磨演技和情感,她将旧版的《画魂》反复看了十次有余,照片上的人正是旧版《画魂》的女一号李淑仪。
八年前的《画魂》,因为女一自杀,女二死于非命而轰动一时。谣传李淑仪患有抑郁症,拍摄《画魂》入戏太深找不到现实,电影杀青后,她穿着杀青戏的旗袍,在影视城跳河自杀了。
照片是李淑仪年轻的时候,未做雕饰,妆容、服装具是普通,五官明净秀美。
颜子意看着照片,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没多做探究,收好文件,拿起瓷杯去了卫生间。没想到的是,她立马知道了熟悉感从何而来。
走廊笔直空旷,象牙白的地砖泛出一层清冷的光泽,颜子意路过一间办公室时听到徐景行的声音,只一句,她就惊得失了反应,所有神经都被系在一起,拴到耳朵上。
虚掩的门内,吴局听徐景行汇报完案情进度,问:“你申请调八年前那起旧案的档案,是怀疑它和这个案子相关吗?”
徐景行那身黑衬衣、黑西裤,被明晰的灯光包笼,像是一道绷直的弓箭:“同一部电影、剧组女演员遇害、旗袍、只穿了一只的高跟鞋,甚至案发地点都是在同一条河,两起案件的相似点太多了。”
吴局摘下老花镜,捏了捏眉心,感觉发际线又开始上削,“我知道你始终不相信你妈妈是自杀的,连环杀手也有一定的冷冻期,可是冷冻期长达八年合理吗...”
当年,徐景行的母亲李淑仪的案子,是那时还没升副局长的吴局负责的。
不堪忍受的绯闻、服用的抑郁症药物、开到河边的车...种种证据的支持下,警方将这起案件定案为自杀。
火化那天吴局也在,简陋的等候区摆着几张木质长椅,高高瘦瘦的少年坐在风口,从尸体被推进焚化炉,到化作一堆白灰装进骨灰盒里,他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烟囱冒出的黑烟。
吴局清楚地记得,少年接过骨灰盒时的模样。
他就那样捧着骨灰盒,垂着头,垮着肩膀,无法承受般缓缓蹲下去,发出极尽压抑含混的哭声,哭声里的痛苦绝望,老局长听得一清二楚。
时隔多年,再提起这起案件时,徐景行的声音是一贯的冷静理智,“有没有一种可能,某件事激起凶手再次作案的欲望。或者说,凶手从未中断过作案,只不过特征没有这起案件明显,被掩盖在每年大量的人口失踪和杀人的无头案里。如果—”
他生生顿在这里,似乎不知该用什么措辞,“...如果当年的受害者是凶手犯下的第一起罪案,那么《画魂》翻拍让他有了重现犯罪现场的欲望,甚至不断升级。一定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才会让凶手用这么慎密的方式杀害黄思雨这种无害的女性。”
“不排除这种可能...也是一种侦破思路。”吴局缓了缓,叹口气,“你安排梳理近三年的案件吧,看看有没有特征相似的。”
徐景行回到办公室时,就见颜子意捧着他的黑色瓷杯,弓腰低头坐在他的位置上,听到动静抬头看他,眼眶红红的,神情有些伤恸。
她定定看了他几秒,哑声问:“你的妈妈是...李淑仪?”
徐景行扫了眼桌面的文件,不对,紧紧蹙起眉头,“你听到了?”
“路过,”颜子意苦笑:“就走不动了。”
他们在一起时他从不提父母,有一次颜子意问到他的母亲,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后来得知他父母离异,便再没问过关于他父母的事,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母亲是八年前红遍大江南北的影后。
半响,她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景行嗤声一笑,是一个自嘲伴着揶揄的笑:“告诉你你就不走了?”
颜子意被他一句话问哑了,紧攥着杯子,紧得手指关节都酸胀吃痛。
会走吗?短短的十几分钟她已经问了自己一千一万遍,却没能问出答案。
那年夏天,他们踩在青春的尾巴上,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猝不及防地受到生活的一击痛击,碾碎了方向。年少无知,自顾不暇,没完没了地争吵将感情耗得五痨七伤。年少时的爱情太纯粹,太天真,经不起磨损,最后,不了了之。
灯光明亮扎眼,将她眼中的犹疑照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走吧。”徐景行拉开抽屉,拿出车钥匙,“嘭”地一声关上,转身就走。
颜子意被吓得一激灵,放下瓷杯,连忙跟上他。
一路上,他都沉着脸,半个字没说,甚至紧抿的唇都没松开半分。
将她送到了房间门口,看到房间的灯亮起后就走了。
颜子意插上房卡回身时已经没看到他,夜晚寂静无声,她站在门边紧紧攥着门沿,仿佛听到了钝刀子刮着心脏的声音,失了魂似的,握着门沿就将门关过去,“嘭”的一声闷响,四根手指齐齐被夹在门缝里,疼得她瞬间流了满脸的泪水。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徐景行转身往电梯走的时候侧眸看了一眼,她的房门外淌了一缝的光,门还没合上,脚步顿了一秒,往回走。
吊灯昏暗静谧,长长的走廊,他的步伐徐徐缓缓,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坎上。
推开门,看到她还站在门后,蜷着手掌,咬住大拇指根部,无声地哭。
太疼了。
实在太疼了。
颜子意也不知是手疼还是心疼,只知道他们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点的关系又回到了冰点。
门被打开,她一抬头就撞进他漆黑的眼底,目光灼灼,又无措。
安静半晌,他问:“哭什么?”
颜子意放下咬着的手,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握住被夹的手指,郁结于胸,梗了半天才闷闷吐出四个字,“被你气的。”
闻言,他却缓缓笑了...
她更气,“你笑什么?”
“被你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