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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村上春树舞舞舞
    在新加坡的十年,凌彦齐也有过别的兴趣。
    最初是画画,因为画画不用和人交谈沟通,画画可以让人一呆就是五六个小时。只不过,画得太专注、进步太快,让人误以为他是要考美院。
    卢思薇特意跑过来和他谈心。大概也后悔之前的手段过于粗暴,虽然凌彦齐还是很听她话,但看她的眼神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她放低身段劝他:“画家挣不了钱,画家的心还过于敏感脆弱,他们没法融进这个世界,到死都是悲哀痛苦地活着。你看梵高是不是?高更是不是?”
    凌彦齐意外地看她两眼,她还知道高更,看来是做了功课来的。
    他问卢思薇:“你不刚做完手术?”
    卢思薇意外他怎么知道,她没告诉他。
    “聿菡和我说的,说几年前就查出来有子宫肌瘤,可你一直没理会。直到今年体检,结果出来后,医生不放你走,你才去动的手术。”
    虽然卢聿菡比他小四岁,但女孩一向比男孩成熟,众多表姊妹间,她对凌彦齐被空投的遭遇最同情。
    “我哪有时间住院?不就长了个瘤?我没事。”卢思薇压根就看不起她身体里的那些小肉瘤。“要不,这两天妈妈陪你在新加坡好好玩。”
    其实她的行程早就排得满满的,大后天要飞美国,参加一个建筑智能化峰会;然后要飞回北京,主持北京总部的乔迁剪彩仪式,然后再去武汉参加母校八十年的校庆。
    等她飞回S市,恐怕也还是得马不停蹄。
    凌彦齐也记得,他十岁生日那天,卢思薇特意赶回来为他举办生日会。
    难得是以他为主的派对,他便请了不少的同学去。十岁的孩子也有市侩精明的一面,虽然他们之前就晓得凌彦齐的妈妈是个老板,但不知道是哪种分量的老板,这会都羡慕他,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可生日会举办到一半,卢思薇就要去楼上开电话会议。直到吹蜡烛许愿,都没下来。
    这样的工作会议,只要她在家,从来不曾间断过。
    那时的凌彦齐觉得,公司每天都会发生新的、了不起的大动向。不是项目开工,就是项目开盘,要不就是项目入伙,再者要去竞拍土地,要去收购公司。
    每一天,都没完没了。
    他都长大了,哪还能霸占她如此珍贵的每一分每一秒?
    凌彦齐把猫舌笔掷回笔筒,平静得看着眼前的画布,突然就说:“我没有要考美院,只是这里连个玩的朋友也没有,打发时间而已。”
    卢思薇大为意外和放心:“那就好,你打算考什么学校?”照她的安排,凌彦齐最好能去英国。等他放暑假,她便休一个星期的假,带他去那边逛一圈。
    “正好上个月我去国大转了一圈。我在这里呆习惯了,就在这儿念大学吧。”
    他回到书桌边,翻开课本看。卢思薇思忖,新加坡国立大学也不错啦,于是走到他身后按着他的肩膀:“有信心吗?”
    凌彦齐怔住,快两年了,他未和卢思薇有过任何肢体触碰。最生气时,他还想着一辈子都不要搭理卢思薇。可他变了,人总是会变的。
    经历过事,把命运中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捱过去,眼里心里才看得到四季景色,看得到人心亲疏。
    他知道卢思薇爱他,比谁都爱他。他又无法遏制地想原谅她。
    “还有一年时间,我会好好努力。这两天我不出去玩,你就在这里呆着,呆着就行。”
    人人都说卢思薇是个女强人,是个金刚。可他见过她哭,见过她手足无措,只认为她是他的母亲。她刚动了手术,哪怕是个不那么要命的手术,她也需要休息。
    他如愿考上国大。母子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哪怕他去念的是中文系,卢思薇也没阻拦。他还算过了几年无拘无束的生活。他迷上架子鼓,敲打了两年,后来更是去学DJ,偶尔去酒吧里兼职表演。卢思薇都未再拿那套“靠不靠谱,挣不挣钱”敲打过他。
    等到研究生毕业,她让他回国,他也就回了。十年不曾朝夕相处,他们好像对彼此都在尽量忍耐。忍耐总有个限度,凌彦齐太明白了。
    他渐渐地习得另一套本事,知道哪些事情,就算卢思薇不喜欢,也会让步,甚至他还能判断她会退让到哪个程度。反过来自然也明白,哪些事情又是他该让步的。
    这两年,也无非就是在工作生活各种琐事上来回拉锯。既然都心知肚明,就不会没来由地争吵。大家也都在尽量避免他们的争吵。
    台灯摁开。他坐下来,继续画那张“谢里丹”风格的唐草样图。
    他有绘画功底,当初买回教材,稍一翻看便能上手。一张唐草,无论图案怎样复杂多变,总是花、叶子和卷草的衔接与组合,而且都是以圆圈绕着花,以S曲线连接叶子和卷草。
    画出来并不难,可今晚他画得心浮气躁,遂掷笔拿起手机,发微信出去:“忘了把买衣服的钱给你了。多少?”
    过一会儿收到回信,司芃把小票拍下来传给他。钱不多,才四百八十六元。
    他回:“好,我转给你。”
    转账金额填好,正要输密码,他又瞥到置物架上摆着的那个短夹钱包。做好已有些时日。他做手工,从来都做得甚慢,从来不求速度。到如今也不过二三十个成品。
    师傅和他说:“我看你现在做得还不错,当然我知道你也不缺钱花,但你想没想过卖掉呢?要不放我店里也成。”
    凌彦齐摇头。他学这手艺,既不是为了谋生,那就没必要卖它。这世间能让他有一番心意愿意送出去的人,也是稀少。
    甚至卢聿菡还说:“现在的人谁还缺个皮□□夹。关键吧,你做这一行还不知名,谁会稀罕你做的。不如花几万块买个LV,一拿出来起码不输面子。再讲我们可不敢收你做的包,那不摆明要支持你,你当然没事了,你是姑姑的宝贝儿子。我们可是会被她用眼神杀死的。”
    他关掉转账的页面,再回微信给司芃:“微信里没钱了,我过来给你。”
    “不用这么麻烦,支付宝也行。要不下回你来店里再给我。”司芃想至于嘛,四百八十六元,开迈巴赫的人,微信里这点钱都没有?
    “不,我就在永宁街附近。”凌彦齐撒谎,“你还在店里吗?”
    “在。再过半小时就打烊了。”
    “我就过来。”
    “我和孙莹莹约了去吃烧烤。”
    “正好,上次我说要请孙小姐吃饭。”
    “那你等会,我问问她意见。”两分钟,司芃再回信息,“孙莹莹说,要是你请客的话,她就不去吃烧烤了,就在我们店隔壁的日料店里,吃碳烤阿根廷大虾。”
    “没问题。”凌彦齐拿起那个钱包,熄灯下楼,玄关柜上拿起车钥匙,像一阵风,刮了就跑。窗外的世界依然光辉耀眼,窗内依然豪奢冷清,只剩那不可捉摸的光束,在天花、吊灯、墙纸与家具间跳跃起舞。
    它是这个家里的常客。
    凌彦齐和司芃说半个小时就能到“旧时时光”,实际上就算不堵车也得一个小时。
    他争分夺秒,偏偏住的楼层太高,电梯下行的时间也让他心焦,手里不停摩挲着那个想要送出去的黑色钱包。
    即便电梯里的光,多被他颀长的身影遮住,皮夹的亮泽也无法被阴影笼罩。它黑得透亮匀称,光看一眼,就能知道它饱满细腻的好品质。
    原本他想做一个皮雕长夹。玩唐草皮雕的多是男人,女孩子可能更爱精致柔美的款式。但司芃不一样,皮雕长夹粗犷又细腻,和酷酷的她也很配。
    可做到一半,他又觉得,司芃从不特意地追求酷。一个追赶酷炫时髦的女孩,不会经常不梳头,不会留着五年前的校服,更不会舍不得买件外套。
    她的酷只是那些她不想被外人知道的成长经历,所衍生出来的副产品。
    就像除夕那晚,她突然跨个马步,目光越过大钟来找他。眼神澄静清明,不掺一点世俗。看上去有着复杂经历的人,反而拥有最简单的心思。
    他找了一块日本新禧出的油染马臀皮。这种皮革取自马臀部位,纤维密度大,是顶级的皮革,但因为仅占马臀部位的八分之一,货源一向稀少。
    质地这么好的皮革,也无需要有皮雕这样的复杂工艺。他想做一个短夹钱包。司芃从不带包背包,送个长夹,明显是个负累。
    做起来也没什么难的,无非最简单的最考验手上功夫。无论是裁剪、挖削,凌彦齐都做得甚为细致。就连打孔,也是拿间矩规画好,反复测量斩位,用菱斩分别在两片皮上打孔,然后缝合。
    风驰电掣赶到永宁街,到那间日料店的包房门口,两个女孩已吃上了。
    孙莹莹正对着门口,见他就说:“来了。妈呀,我还好担心,你要是放我们鸽子,这顿大餐不就得我掏钱了。司芃这个铁公鸡,从来就没请我吃超过五十块的烧烤。”
    凌彦齐脱鞋进来,手指在耳边晃晃:“不好意思,绕了点路。”
    孙莹莹拿木签指着司芃:“是她说的,人和人不一样。有些人就算来晚了,也是会来的。”
    凌彦齐看司芃一眼,微微一笑。还不到盛夏,她已经穿无袖短背心和破洞牛仔裤,好长一截腰露在外头。
    从前他是怀疑她故作此风打扮,现在只觉得她可能是长高了,偏偏又没钱换衣服。
    孙莹莹偏头看他:“说中了?我们司芃还是挺了解人的。”
    他放下茶杯,点点头:“你们司店长是很会看人。”
    孙莹莹微微诧异,为何她离去的这几个月,这两人还是一点进展都无,还在彼此称呼“司店长”,“凌先生”。
    妈的,她都快要和丁国聪拍婚纱照了,这两人还在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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