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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宁愿自己同时在脸上笑,在心里哭,却不愿意在这时候看见所爱的人流一滴眼泪。
——巴金家
(周三)
黄宗鸣并没有直接拎着存有郭兰因dna的冷冻箱去找郭嘉卉,如果他当场要验,会把人吓傻的。王队说了,我们得给她时间做出逃跑的反应。他打电话过去,很善解人意地说,“其实郭董也不是非验不可,现在是为了堵邱美云的嘴,勉为其难做这件事。你心里不要有想法,这两天有空就和uncle一起去把这个事情给办了。”
郭嘉卉嘴上说好啊,没问题,心里慌张到不行,回家找金莲商量。金莲把卧房里已备好的行李箱递给她:“趁现在还来得及,快走。”
郭嘉卉站着不动:“妈,现在走了,那我们这几年的付出算什么?”
“郭义谦起疑心了。就算我们现在杀了她,也没用,你的dna和他们配不上。”
“不,我想过了。如果她落在我们手上,我们就能验dna。亲子鉴定不一定要抽血,血痕、毛发、唾液,都可以。”
“小洁,你疯啦。麦子和蔡成虎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她。好,就算你能拿到她的血液还是毛发,你还得让亲子鉴定中心的人对你替换掉的样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有什么难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小时候你常常和我说的,给钱就行了,一百万足够买通两三个经手人去掉包。”
金莲抓着郭嘉卉的臂膀,她很想摇醒这个女儿,自从和凌彦齐结婚回来后,她就不太对劲。
“小洁,我们的处境真的不安全。郭义谦会为了邱美云让你验dna?用你聪明的脑子想想吧,彭嘉卉不可能这么多天毫无行动,她找不到彭光辉,现在天海也是一堆麻烦事,她也不大会去找凌彦齐,很有可能已经联系到新加坡的人了。郭义谦在怀疑你的身份。”
郭嘉卉根本就听不进去:“怀疑?那就用亲子鉴定的结果,把我的身份给钉死,再把她绑着石头扔进大海,彻底消失,不就好了!”她用另一个手机给麦子打电话:“都几天了,为什么司芃那个婊/子,影都没有!”
“她这几天都没来找孙莹莹,我已经让兄弟在灵芝区到处找了。”
“你为什么不去找?蔡成虎不是说,你女儿找过她好几次吗?”
“我在灵芝区出现不方便。”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担心自己安危?告诉你,明天之前你还不把司芃给找出来,我们一起玩完。”
说完这句话,郭嘉卉把手机往空中抛去,砸到另一端的床头,“哐当”一声掉落在丝绵被上。
金莲注视着她,她从没见过女儿发这么大的脾气,长这么大,她一直是温柔的乖巧的,稍微撅个嘴,被她呵斥一声,就会眼泪汪汪地说,妈妈,对不起。
“小洁,走吧,很安全的,我只要打一个电话,从你出境,到转机,到落脚地,一路都会有人帮忙打点,我付过钱了的。”
郭嘉卉挨着墙,身子无力地滑向地面。她跪坐在地上,摇了摇头:“妈,我不走,你走吧。”
她的神情像是认了命,金莲抱着她哭泣:“你不走,我怎么会走?”
天已全黑。凌彦齐在路上给管培康打电话:“康叔,我大概八点半能到清泉山,我妈现在怎样?”
电话那边长长的一声叹息:“你妈非要回去,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不行,无论公司还是家的楼下都有人在蹲守。谁都在猜想她为何还不出来解释,要是有人能拍到她深夜归来的照片,也算是一战成名了。”
“那怎么办?她现在在车上睡着了,但我觉得她应该猜到有事发生了。”最后几个字,管培康说得很轻。
他们在一起六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在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卢思薇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当然以前她也有抑郁,但过两三天情绪会稍微起来点,平稳两三天,进入躁狂期。有时,时间更短,一天就能在躁狂和抑郁之间来个天地板。
然而,今天中午卢思薇主动走出别墅的大门,和他散了半个小时的步。他真的很开心。“山上的空气多清新,阳光也很明亮,比市里好太多了。有时候,人多跟大自然接触,心情也能变得平和。”
那时卢思薇还冲他笑,没想下午睡一觉起来,她就吵着要回市里。
管培康也就答应了。
因为很多事经不起回想,一想心里会发毛。比如说他一意孤行,把堂堂一个知名企业的董事长弄到山顶上来。如果她的病情没有好转,相反还进入了长达两三个月的抑郁期,那他要如何和卢家人解释。
凌彦齐问:“你们到哪儿了?”
“灵芝区。”
“下高速去天海壹城的酒店。跟她说我去找她,让她稍安勿躁。”
“你过来?也好。本来就没我这个外人什么事。”
“康叔,这一次我还真没把你当外人。我妈生病期间说的那些攻击人的话,你不要那么在意。”凌彦齐感慨,有血缘的家人倒是不少,可谁愿意在这个节骨眼顶上来。“算了,你开车注意点,等见面后再说。”
是七月份司芃和卢奶奶住的那间总统套房。
凌彦齐走到门口,就隐约听见说话声,离主卧越近,声音越清晰。是卢思薇在训人:“你个大学校长,要不要点脸,你骗我上清泉山,哼哼,被我识破了,又想把我囚禁在这里。亏我还以为,这世界全他妈的不可靠,连儿子都靠不住,就你靠得住。药肯定也被你换了,害得我天天睡,睡得跟傻子一样,什么事都不知道。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你这个骗子。”
都不是什么好话,但只一听,凌彦齐便心安了。秦朗医生周一还上清泉山看过卢思薇,说情况不太乐观,今天才周三,她就从低谷爬出来。
妈,你是知道你儿子快顶不住了?他站在门边上,还想听他们吵会架。“哐当”,有什么东西被扔在地毯上,响声沉闷。他又在心里叨唠,总统套房里的艺术品你也扔。哪怕看上去不是真的,也得赔不菲的钱。然后呢,等回过神来,又得说自己花大钱买了一堆的破铜烂铁。
管培康劝不听,无奈地说:“我没有囚禁你,是彦齐安排你住这里的,他等会就过来。”
“他会过来?”卢思薇哼出声来,“上周五到今天几天了?我那样离开酒店,他连个电话都不打。他只想守着那个小太妹。”
凌彦齐敲了敲掩闭的房门,门内两人同时出声:“谁?”于是他把门推开:“妈,你不要说你儿媳是个小太妹。”
卢思薇嘴角一扯:“她不是太妹,谁是太妹?谁认她是儿媳了?”
管培康还什么都不知道:“嘉卉什么时候是小太妹?”
母子两人都没接话。凌彦齐看他妈的打扮,穿紫红色t恤和黑色家居裤,外面套了件管培康的藏青色夹克,脸上无妆,黑眼圈很重,配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放飞自我应该有段时间了,所以才会逮谁咬谁。
见两个男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卢思薇想了片刻说:“彦齐送我要回去,我明天要去公司,都快十天没上班了。”
“公司的事,交给于总他们就可以了。”凌彦齐回答。
“可以个屁。”卢思薇穿成这样就要往外走,推门时又转身回来,“管培康,你为什么要藏我手机?”
“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好好度个假,没人来打扰。”
卢思薇赤着脚走到凌彦齐跟前来,看他神色:“你那位uncle搞不定假的郭嘉卉?”
管培康这才反应过来:“嘉卉是假的?”
“没什么搞不定的,我们报案了,接下来是警察的事。”凌彦齐转头朝管培康说:“她是假冒郭兰因女儿来骗遗产的,有时间再和你详细说。”
“既然搞得定,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
卢思薇一直盯着凌彦齐的脸看。不是她乐意这么盯着,而是她的精神集中不起来。过好一会儿,她再次确认:“也不是那个小太妹出事了?”
“没有事。”凌彦齐再否认。
“哦。”卢思薇终于发现凌彦齐脸上哪里不对劲了,他的眉头是皱起来的。从小他一遇上困难点的事,就爱这样。“那真是公司出事了?”她回头看管培康,人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突然就暴怒:“你他妈两个混蛋在瞒着我什么。把于新兵给我找过来!”
“康叔,她晚上的药吃了没有?”
“还没。”
“那你现在吃药。”凌彦齐从餐厅倒水过来,把他妈推到沙发坐下,药递过去,卢思薇不接,直愣愣看着他:“你是打算回家,还是就来看我一眼?”
真是生意人本色,这会都没忘记和人谈条件。
“回家。”凌彦齐无奈地认输,“但有条件,今天我们不讨论司芃的事,先让警察办案抓人好不好?”他把药再递过去,“你好好吃药,我们才能和你好好说话。”
有时候凌彦齐巴不得他妈就是纯粹的抑郁症。真的,他认为,绝对没有躁郁症这样能让人恨得牙痒痒。她在抑郁期间是能接受“不是我控制不住情绪,而是真的生病了”这个事实,但只要进入亢奋,她就会否定之前的一切消沉。太美妙了,我好了,我他妈一点病都没有。所以心境稳定剂在这个时候尤其的重要。
卢思薇把药吞了:“我迟早会被你们弄得越来越傻。”
“有些事情等别人告诉你,还不如我来告诉你。”凌彦齐想,如果不是担心司芃,他也该回来一趟了。卢思薇已察觉到不对劲,非要回家去,瞒是瞒不过去了。于新兵的人马上就到芭堤雅,有件事情明天就能出结果。要不要报警,得卢思薇来决定。
他把天海股价暴跌的事情简短地说一遍。卢思薇意外地没有暴跳如雷,只说:“叫于新兵过来,还有汪海林,……”都是她的亲信。
“好。”凌彦齐一个个打电话,都通知完后说,“等他们到齐,起码一个小时,你去休息会吧,等会尽量别骂人。这次的事件他们也很被动,不宜公开发表太多看法。”
“知道了。找人来给我做个头发,化个妆,叫老田送正装来。”都弄好后,卢思薇闭目在沙发上休息,问凌彦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凌彦齐没有回答。她再问:“你既然让于新兵派人去泰国,为什么不先在国内报警,让警察一起过去?”
“没有证据。”
“那有什么关系?抓错也没什么大不了,放掉就是。”
凌彦齐想,等会来的人多,还不如现在就把他的猜想说出来。
“你替我找的千金小姐,本名叫陈洁,是司芃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上个星期从天海拿走五个亿的拆迁款,加上别的总共十个亿,一起不见了。”
“我猜也是她。既然是她,就更不应该心慈手软。”
“今天汪海林扔进去三个亿,也没把股价捞起来一点,还是跌停。”
卢思薇听出言外之意:“她有同伙?”
“内鬼。”
卢思薇哼哼笑出声来,怪不得之前老有人说凌彦齐弱,是因为她太强势。她才生病几天,他都会猜疑人心了。“别的理由?”
“认识以来,她从没和我谈过股市。说实在,炒股的人不谈股市,我一个都没见过。其次,刚进婆家的门,就拿婆婆的病情来炒作,这么想离婚,就不应该在我寄分居协议的时候那么生气。再来,查她的案子,查到她新结交的朋友,一位私募基金的经理。难免不让人怀疑,她是把资金交给这位高手去运作。自然要去找找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线索。那位私募经理是复旦大学金融系07届毕业生。”剩下的话凌彦齐没说。不需要说,因为卢思薇也清楚,这人是卢聿宇同院系高一级的学长。
“郭嘉卉平时和家中哪些人交往比较密切?”
“聿菡,其次是聿宇。”
卢思薇睁开眼睛看着凌彦齐:“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我既然都告诉你了,就由你来做决定。”
“如果我还没下山,还被管培康那个孙子哄着住在山里呢?”
凌彦齐为这个年过半百的校长叫屈:“他不是孙子,妈,五十岁找到的爱人,能把你的身心健康摆在利益的前头,能为你做到这个份上,知足吧。”停顿片刻,才回答她的问题:“我会报警。”
卢思薇想了会,才说:“明天拿到证据,如果和你的猜想一致,叫你大舅先来找我。”
众人来得比以为的要快。管家来通知他们,说人已到齐,在行政楼层的会议室里等待。两人下楼过去。于新兵正站在门口和公关部的老唐聊天,看到卢思薇穿黑色西服套裙出现在行政走廊里,赶紧上去:“卢主席,你这是好了?”
卢思薇点点头,大步走进会议室,手机往桌上一扔,自己先在主位坐下。看见一众高管或坐或站,好似还没有进入状态,拍拍桌子:“各位,莫非是我听错消息了,有人砸的不是天海的股票,而是你们的脑袋,一个个都神游了?开会!”
凌彦齐就坐她身侧,握着的笔在她手上敲两下。卢思薇一怔,这小子是在替这群人表达不满?她竟然还反省了一下,招招手让大家都坐下来:“我脾气不好,你们也是知道的,更何况有人趁我休假时来砸公司股票。这几天大家辛苦了,都来说说手上正在做的事情。”
于新兵自然要第一个说。卢思薇止住他,“新兵,开完会你留下来,我再和你商量。公关部说起吧,老唐。”
听完后,她说:“我不出面,你们做再多也压不下舆论。找人来加班吧,明天上午十点,就在酒店开新闻发布会。”
“在这边?”老唐要确认一下。以往集团层面的发布会,都是在公司。
卢思薇摊开手:“这里是天海壹城,是我们公司最引以为傲的产品,这酒店也是天海的产业,这里开新闻发布会,有问题吗?”
凌彦齐瞧老唐欲言又止的模样,帮他说出来:“这里不是市中心,而且发布会的公告明早上班后才发出去,十点就开,很多媒体记者赶不过来。”
正是用人之际,骂他这个儿子,好过接着骂这群高管,他真不希望当中有人,对他妈的病也抱有偏见。
“赶不过来正好,要他们都赶过来做什么?捣乱!”卢思薇果然骂他,“就算现场来的媒体记者不多,也没关系,天海壹城应该有不少铁杆业主,和物业联系,派几个人过来把现场坐满了。”
凌彦齐低头想笑,卢思薇这种无理粗暴的风格,以往他还瞧不太上,现在只觉得——爽快。
会议开到十二点半,终于结束,张秘留下来帮卢思薇写发言稿。凌彦齐回到套房,管培康也没睡。“你妈呢?”
“我妈在想明天的发布会。康叔,这几天辛苦你了,先睡吧。”
“明天就开?她的情绪,……,我担心遇上一两个故意添乱的记者,她能现场就和人呛起来。”
“以前又不是没呛过。证监会也要求公司做正面回应,该说明的就说明吧。我妈只露个面,其余的交给于总和唐总吧。”
“那我还非把她带去山上,何苦呢?”
“不,康叔,我要谢谢你能这么陪她。”凌彦齐坐在他的对面。他能理解管培康,换作是司芃的痛楚被这样恶意曝光,他也只想带她远走高飞。
可他没有意识到,他允许管培康这么做,其实也是想逃避内心更深处的责任,那个责任和公司、股价都无关,而是一旦卢思薇真被刺激到,他该怎么办?他下意识地抗拒返回这个泥沼。他只想捂着那个最大的手/雷,一日不爆发,一日不灭亡,他便可心安理得在外头多逛一天。
可真等到那一天了,他的内心,又何止是司芃所说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