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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泰戈尔飞鸟集
    和尹芯分手才十来天而已,凌彦齐已和彭嘉卉看过两次电影,听过一次音乐会,打过一次网球,吃过五顿饭。几乎隔一天就有一个安排。
    他觉得挺累。要上班加班,还要被堵在车灯绵延的洪流里,电影也好网球也罢,哪怕光是吃饭,每次都得费上三四个小时。最后还得送人回去,当然彭家在s市也有住所,但是深夜的交通再畅通,也得多花一个小时。
    不都新世纪了?为何还一定要男人送女人?况且每次他见彭嘉卉,人都神采奕奕,她开车回去,定比他送还要安全得多。
    卢思薇有时见他孤零零地回来,想问他又想骂他。他便将疲惫之色露出来,卢思薇又怜惜他:“你傻啊,累的话为什么不带回家?”
    都累得呵欠连天了,还要带回家,接下来到底是做,还是不做?他正点脸色:“还没到那地步吧。”
    这话自是哄不到卢思薇。
    且不论彭嘉卉的家世性格,就说长相身材,也是时下颇受好评的那款,肤白貌美,温柔可人。活到她这个岁数,自由恋爱过,结婚离婚过,有陪着创业的患难之交,也有锦上添花的爱情,更不缺阿谀奉承之辈。
    她是不信真会有正儿八经的正人君子。在感兴趣的女人面前,男人从来不当所谓的正人君子。
    不过是凌彦齐没什么兴趣,更也许不关彭嘉卉的事,是他在消极抵抗这种安排。
    不过也还好,彭嘉卉是个情商不错的女孩。目前收到的反馈来看,她对凌彦齐的不热络,也没什么指摘之词。
    她卢思薇,最不喜欢那些动不动就撒娇、作来作去的女人。有本事靠自己,靠男人算什么?偏偏她的朋友圈里,那些年纪家世和凌彦齐相配的富二代女孩中,太多这种胡作非为、养尊处优的货色。
    亏得她火眼金睛,拎出一个彭嘉卉。
    更何况,人对公司发展,还能有实质性的帮助。天海集团正在海外布局,马来西亚政府想要分批开发吉隆坡周边一块约200万平方米的商业地块。公司正和郭义谦的大鸣集团谈合作。有其外孙女彭嘉卉的助力,一举拿下80万占地的第一期项目,胜数更大。
    管培康曾说,让彦齐自由恋爱。一个心无杂念躲象牙塔里,中文系都能念七年的男人,对伴侣该有的才气品性,标准不会低到哪儿去。
    卢思薇嗤之以鼻,凌彦齐选女人的眼光,总是忽高忽低。那是她人生中最不可控的风险。
    细细一想,这十二年来,凌彦齐的女友,不管带没带回来过,绝大多数卢思薇都了解。
    他的初恋,就是那个物理杨老师的女儿杨思琪,还大凌彦齐两岁,从模样看,便知是个学霸。回想往事,那会她是冲动了点。因为她不喜欢教书匠,没道理刚摆脱凌礼,又跟另一个如此类似的家庭有瓜葛。而且她平生最恨别人的欺瞒,偏偏欺瞒她的是自己儿子。
    那是他第一次为了别的女人,扯那么大一个谎。
    但她也没亏待人。后来杨思琪考上普林斯顿大学,凭她父亲教书的微薄薪水,难以支撑她的学业。是她卢思薇给了二十万人民币。人接的毫不含糊。品学兼优的女性,哪怕是在豆蔻年华,在爱情和前途面前,从来都不会拎不清。
    后来在新加坡念高中,凌彦齐交往过一个轻度抑郁的华裔女孩。是同一个美术班上的女同学,梳规整的马尾、戴古板的眼镜。她怕儿子也抑郁,只敢让姑婆委婉地问:“何以非要每天陪她上下学?”
    凌彦齐倒是很懂事,专门给她打电话:“妈妈,你不用担心。她都不想去上学了,我只是想陪她挨过这段日子。”
    到了大学,两人自然也就分了。再后来便是那个酒吧驻唱歌手,林雅容。这次卢思薇倒没什么阻拦。她见过林雅容,也听过她的歌,黑长的直发,性感的双唇,一把明亮又慵懒的嗓子。长相唱功都不俗。那年也有二十四五了,怎会一直满足只当个无甚名气的酒吧歌手?
    看一眼就心里有数,她的儿子,非得在这女人身上,栽个跟头不可。
    栽就栽吧,卢思薇想,懦弱又善良的人,总要吃点亏,才能心硬起来。
    和凌彦齐交往后,林雅容经常飞内地,参加不少选秀比赛和综艺节目。最后和上海一家经纪公司签约,各种商演台上也能混个脸熟,仍是高不成低不就。
    凌彦齐的钱已不能为她铺通道路,她更缺那个圈子里的好资源。
    卢思薇干脆好人做到底,暗地里替她物色一个知名制作人男友。
    那年圣诞刚过,凌彦齐飞去上海谈分手。林雅容是他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任女友。卢思薇怕他受伤,丢下工作,飞去上海陪他。
    那间酒店大堂的中央,立着一颗两米多高的圣诞树。墙上窗上,挂的贴的圣诞装饰也未撤下。夜里的窗玻璃上,水痕一道一道,凝住冰冷的雪花。
    室内暖意融融。林雅容双眼微红,半是欺骗半是解释,圣诞节为何没有回新加坡,陪伴家人和男友。
    隔十米远的卢思薇,在她认为的安全距离,静静观察,以她的方式保护儿子。她以为凌彦齐会生气会痛苦。那年他二十四岁,也到该承受风浪的本命年。
    可他的面目是出奇的平和,直到林雅容离开,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随后他起身,看到不再躲避的卢思薇,稍感意外,冲母亲暖暖一笑。
    他迎面走来,卢思薇想起他的生父。
    当年愿意嫁给他,千里迢迢去往北方,无非就是因为冬日里那点陪伴的温柔和爱意。可到最后她要回s市,凌礼将她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码在行李箱里。他沉默许久,不生气也不挽留,送她上火车时说:“路上要小心,回到家后,可以来个电话——如果你愿意。”
    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动摇这种性情。
    二十六岁的卢思薇,比这会的凌彦齐还大两岁,火车上睡一觉起来去洗漱,看到旅行包里被凌礼装得一丝不乱的牙膏牙刷毛巾香皂时,突然觉得自己会疯。
    曾经不顾一切迷恋的特质,已变成心头割肉的钝刀。
    匆忙赶往上海,被冷风冷雨裹挟,卢思薇的鼻子有点堵。第二日凌彦齐亲自陪她去选购大衣。开车门后还怕她冷,搂着她肩膀,小跑进入商场。
    卢思薇没想过,她和凌彦齐之间还能有这般母慈子孝的时候。离她狠心把他扔到新加坡已过八年。他在以她不太懂得的方式长大了。
    她更没想到,自己完全意料错了,无论是凌彦齐的真心,还是林雅容的杀伤力。她说:“这世上,许多人冲着的无非是名利二字。”
    凌彦齐挑了大衣,又挑围巾手套,帮她穿戴好后,才看她神色:“妈,你是担心我,还是怕我吵不赢,赶过来帮我?”
    卢思薇扑哧一笑:“当然是怕你吵不过。”
    凌彦齐望着雪沙飞舞的大街,出窍般想了会,才摇头:“我没事。除了这三年时间,还有一点钱,我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总算还好。从那以后,凌彦齐的女友也有几个靠谱的。
    卢思薇最满意的是那个香港女孩黄珊妮,父亲是汇丰银行高管,母亲是资深大律师。她自个也厉害,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与凌彦齐结交时,正在新加坡摩根斯坦利的风险管理部实习。
    可不仅仅是天海集团,卢思薇想,卢家也正缺这么优秀的儿媳妇、当家人。可谈不到三个月,凌彦齐就要和人分手。
    况且,也不是时时都保持这么高的水准。
    安排他进公司才一个月,他就看上部门里的小助理。助理是个刚毕业的小丫头,还在试用期,专做杂事。别人都呼来喝去的,就他中午帮人打饭上去,还无比耐心地,帮人一张张地贴报销单据。
    气死个人。二话不说,卢思薇就让人找个事由,开了这个小助理。
    至于尹芯,也还可以。知道他们交往后,管培康笑:“彦齐的口味倒是一直在变。你啊,别那么心急,他还不想定下来。”
    卢思薇恍然大悟。从林雅容到黄珊妮到尹芯,她渐渐地看出来,儿子对女人是越来越不上心。可也到考虑婚事的年纪了。
    这是现阶段,她最苦恼的一件事情。他们之间一直有心结,十几年过去,因为母子血缘,因为爱,他原谅她了,但这结从不曾真正化解过。
    她正在更年期,睡眠越来越差,经常一晚上都是浮想浅梦。
    梦里,她总陷入毫无悬念的争夺战里,不,不是争夺战,是溃败,凌彦齐在变化,像不同时期的自画像,脸庞从柔和清秀到轮廓分明,眼神从温暖到平和到冰冷到陌生,他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心一阵一阵地凉透、死去。
    那个赢得如此轻松的年轻女人,梦里只有依稀的轮廓。
    梦能做到如此现实的地步,那就意味着它一点都不荒诞。卢思薇明白,假如听任他人,让凌彦齐自由恋爱,那个女人终有一天会来到她面前,判她的死刑。
    所以哪怕凌彦齐不喜欢彭嘉卉,也无妨。她早就和凌彦齐说过,婚姻从来都不止是爱情,普通人尚且知道要通过婚姻改变命运。你的婚姻,必定是强强联合。
    想找什么样的女人,随你,但和谁结婚,必须听我的。这是底线。
    凌彦齐答应了。生来就享福的富二代,也总要付出点不愉快、不自由的代价。到目前为止,除了行动慢点,他都谨遵上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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